绍宋(校对)第4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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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河任员,也当尽早处置。”一言之后,赵鼎稍微一顿,才说出了这么一句似乎本该顺理成章的言语。
  然而,吏部尚书陈公辅可不会惯着赵相公,其人直接转出,拱手以对:“话虽如此,可还请相公明言……两河故地旧官去留之权,到底是咱们这里处置,还是官家派出的春耕巡视组来定?”
  “先紧着官家言语。”赵鼎平静以对。“暂以巡视组意见来定……若有什么事端也无妨,因为今日事后,官家指不定哪日便要回来了,便是不回,也能交通妥当,届时直接上书一问便可,不必过虑。”
  陈公辅微微摇头,倒也没有追究。
  “那军功授田一事呢?”户部尚书林景默接口再问。
  “这事能有什么问题?”赵鼎蹙眉反问,言语急促。“当日长社战后,官家还于旧都,中原便曾大约做过此等事,后来官家更是渐渐引出了抑制兼并的国策,明显是要以授田而行均田之策……今日两河再行此事,无外乎是规模更大一些,行事更彻底一些罢了……便是有少许人不满,以如今河北局势、朝廷信誉、官家威望,外加三十万御营甲士,又能如何?真要是谁敢不满,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的格局罢了!”
  “不错。”张浚也失笑挥袖。“赵相公自家也是要均田的,都未曾不满,那到底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当口去寻官家的不痛快?”
  赵鼎旋即跟着失笑:“我家在河东本就没有几亩地,还指望这次授田能给家中添一笔资产呢……”
  秘阁之中,立即哄笑起来。
  林景默也笑了笑,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赵鼎在装糊涂,而张浚在帮着赵鼎装糊涂一般。
  事情很简单,当此大胜,而且又是官家近臣出身,林景默根本不会质疑政策可行性,更不会质疑政策本身,他刚才的意思其实是在问赵鼎……军功授田这种事关国家根本的事情由谁负责?
  难道还要顺势交给那个什么劳什子巡视组吗?
  当然,林景默也知道赵鼎的难处,更晓得当此之时说某些话未免扫兴,所以也随之而笑。
  笑完之后,会议继续。
  又有人建议,既然吕颐浩吕相公连番惊扰病卧,身体不好,范宗尹等人力有未逮,不知可不可以请示官家,再发部分官吏到御前协助?
  还有人询问,燕云就在身前,官家却有议和之论,其中因果、真假,尚不能确定,要不要请示一番?
  须知,议和的话,官家那番条件未免太苛,继续作战的话,又显得太假。
  其余种种,不一而足。
  这场会议,最后一直开到天黑才在首相赵鼎的强行压制下终止了下来。
  接着,众人勉强散去,而林景默作为值日的尚书,却又留在秘阁二层,等待都省直属的秘阁文书将不涉密的会议讯息与可发布信息整理妥当,亲自过目签字后,这才准备下楼离去。
  按照规矩,前者要第二日发给公阁来看,后者要今晚便发给邸报部门来看……时间久了,官僚系统总会内部自洽的。
  当然,且不提什么政治规矩,只说林尚书走下这个可能是全世界权力浓度最厚重的一层楼,未曾出门便闻得宫城外喧嚷不停……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位于皇城东南位置的崇文院,隔着一堵墙分别是最繁华的东华门外马行街夜市与最宽阔的御街主干道,而且,这种喧嚷从四日前北面大胜的讯息送达后便已经开始,只是这些天越来越明显罢了。
  而且可以想见,从明日起讯息散播开来,除了城外御营家属区届时不免有些哀切之意,恐怕东京城还会更热闹。
  然而,如此理所当然之事,却引得当朝户部尚书一时呆住,以至于立在黑乎乎的崇文院中若有所思。
  隔了许久,林景默方才回复正常,却是转出御街,寻得等候已久的家人,然后也不回家,只是直接前往东华门找了一个店铺,让店家汆了些猪肉丸子,一半凉拌一半做汤,与随从家人一起临街安静吃完,这才向北归于延福宫后的景苑……能否在这里有一栋宅子,是朝廷重臣是否简在帝心的标准配置。
  但林景默回到此处,依然没有回家,而是让家人随从先走,自己孤身一人径直往枢相张浚府上拜谒。
  出乎意料,张浚居然尚未归来,以至于林景默又足足在后堂上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了正主。
  “去大宗正家里去了。”
  对上林景默,张浚倒不至于遮掩什么。“今日送到枢密院的文书,除了那些大的旨意,还有些小文书,其中一个便是大宗正家长子赵不凡殉国的表彰……不好在秘阁中当面宣读的。”
  林景默微微恍然,继而在座中再问:“赵不凡是肆爵之人,大宗正又是朝堂重臣、宗室威望所系,必然有格外恩典吧?”
  “这是自然。”张浚接过使女送上来的茶水,微微啜了一口,便挥手示意其余人全都退下。“特许肆爵三代不减,而按照官家口谕暗示,可能还要给大宗正加郡王,但不在此番武臣封王之列……”
  “似乎又太重了。”林景默若有所思。
  “是有些重,但也是有缘故的。”张浚认真解释。“听报信的人提及前线事迹,好像说赵不凡根本是为救镇戎郡王曲端而死……御营骑军这次死伤惨重,曲端深受震动,甚至私下婉拒了赐纛的建议,曲端不要,连累着王德、王彦也不好有……而赵不凡又是宗室近支子弟,拿出来做榜样也是应该的。”
  话到这里,张浚微微喟然:“我原以为大宗正家中会哀切过头,但在他家中呆了一阵子,才晓得哀切归哀切,却也有几分豪态……按照大宗正言语,国难至此,一朝了断,死得其所,痛哉惜哉,哀哉壮哉……大丈夫,本就该如此的。”
  林景默也不惯着对方,直接摇头:“国家文武昌盛,各司其职,赵不凡死得其所,可相公身为西府总揽,若是事到如今还可惜不能仿效诸葛武侯的事情,便有些可笑了。”
  “不说这些了。”张浚略显尴尬,当即肃容。“林尚书这般晚了还来寻我,必然是有什么言语教我吧?”
  “也没什么具体言语,只是今日秘阁值日,孤身下阁,心生感慨罢了。”
  “何等感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林景默喟然以对。
  张浚微微一怔,当即反笑:“不该是此等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吗?十年辛苦,一朝竞成,靖康之耻,一战皆雪,便有些许牺牲不妥,终究是万家灯火,千古奇功,且享且惜哉。”
  “兼有之,看似自相矛盾,其实人之常情。”林景默也笑道。“就好像大宗正的哀哉壮哉一般,也好像今日秘阁中诸位对十八王爵鄙之慕之一般,都不矛盾的。”
  “这倒也是。”张浚愈发轻松起来。“那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般‘阴晴圆缺’起来?”
  “我在想一事。”林景默平静做答,笑意不减。“相公,此战之后,朝廷与官家该如何相处?”
  张浚瞬间愕然,但立即摇头:“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
  “果真如此吗?”林景默从容追问。“便是如此,耽误权出两处,君臣生分吗?须知,对于官家,朝廷这里既敬之、且惧之,也是不矛盾的。”
  张浚一时无言。
  话说,张德远非常清楚,林景默有这个思虑实在是太寻常了,今天秘阁中很多事情都绕不开官家和东京这里两分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赵官家从巡视东南开始,已经连续数年未曾归京,包括再往前数,早在之前多年屡次征伐期间,赵官家也常不在东京,所以政事便也多托付于两府六部五监组成的这个秘阁。
  甚至更进一步,大概是因为军事需要难以分心,所以赵官家即便是在东京,也很少在特定问题外干涉官僚系统。
  于是乎,最高行政权力实际上形成两分之势已经很久了,今天关于两河地区行政权、任命权、接收权的隐晦讨论,包括部分人想往御前跑,本质上也是这个问题。
  当然,和许多人一直暗自担心双方会出龃龉不一样,建炎十载,这种看似危险的体制其实一直运行妥当。
  原因再简单不过,首先东京这里是从赵官家那里拿到的权力授权,法理上就有张浚那句‘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的基础。除此之外,官家在外一直打胜仗,在内一直卧薪尝胆,声望卓著。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兵权在握,而且兵权越握越稳。
  所以,东京官僚系统,也就是林景默口中的朝廷,在那位官家面前,从内到外,从本质到表皮,毫无反抗能力,真就是‘朕给你的你才能拿’。
  而获鹿一战后,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强势怕是直接要延续到某位官家咽气嗝屁为之了。
  唯独话又得绕回来,与此同时,官僚系统也都是一堆大活人,寻求权力以及寻求权力上的安全感更是理所当然的追求……君与臣,上与下,几千年的花活,注定理不清的。
  “林尚书,你我皆是官家心腹,而你更是官家近臣出身。”张浚沉默半晌,最终点出一个事实。
  “但我们也是国家重臣。”林景默平静以对。“身兼两权,就更该居安思危,早一些为官家和朝廷做思量,以免将来再出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张浚还是有些不解。“白马绍兴之事,东南武林之会,不都妥当过去了吗?官家威信在此。”
  “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景默依然从容。“张相公……当年我等随官家自八公山溯淮西行,当时我便想,当此之时,真乱世也,以后行事切不可拘于凡俗规矩,见到什么离奇非常之事也不该动摇。今日闻获鹿大胜,我同样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天下果然要太平了……敢问相公,乱世与平世,可以相提并论吗?之前那般行事,往后还能继续吗?”
  “那该如何呢?”张浚沉默以对,同时也不免有些不安。
  乱世之态,他张德远可以凭借着赵官家心腹这个身份,成为官家在朝堂与都城内的代言人,顺从官家心意来参与军事日常,以至于从容与赵鼎分庭抗礼,可乱世将定呢?
  “这么多年了,相公怎么还是这般糊涂?”林景默终于再度失笑。“官家连杨刘二位都要一力抬举起来,难道是不念旧情、故作高深的那种天子吗?何去何从,何妨坦诚一问?”
  说着,这位户部尚书直接起身拱手,俨然是告辞归家了。
  张浚也恍然而笑,并起身拱手:“不错,今日多劳林尚书提醒了……我明日便在秘阁中推吕侍郎(吕祉)北向劳军,顺便请他替我给官家上一道‘密札’。”
  林景默微微颔首,直接告辞离去。
  而张德远也并未远送,他回到后院一处二层小阁楼,微微看得东京城中那依然明显的满城灯火,稍微痴了一阵,这才转回室内,铺开笔墨,然后隔着纸张按住桌案,准备写这篇密札。
  “官家。”
  就在张浚转回书房,提笔来写密札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真定城内,一处宽敞院中,灯火之下,宴席之间,也有一人忽然按住身前几案,却又陡然起身。“臣有话要说!”
  春风摇动暮色,见得此人起身,周围在场的十多名‘王爷’无不色变,继而肃然起来。
  无他,这人正是今日宴会主宾,自后方赶来的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其人威名在外,尤其纠缠军中极深,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还是什么其他近臣,真没几个不怵他的。
  唯独与秦王韩世忠并列主席侧位的枢密院副使吕颐浩,依然好整以暇,不以为意。
  “朕若说让明仲有话明日再讲,怕是明仲也不会听的。”至于赵官家,其人在怔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并在席中笑对。“说吧……朕有准备。”
  “谢过陛下。”胡寅肃然以对,然后出列拱手。“当先一事,官家此番封赏,难道没有滥爵之嫌吗?”
  座中一时尴尬无声,其中虽有人明显有了些酒意,一度准备起身驳斥,但也被韩世忠等几位亲王给冷冷瞪住。
  半晌,还是赵玖轻笑以对:“明仲想多了,河山兴复,旧耻可雪,国家酬功,几个王爵算什么?”
  胡寅当即摇头:“好让官家知道,自古功臣难养……今日诸王在此,似乎可以收敛一时,但将来居此功日久,必生骄慢之心,真到了生成祸患那一日,官家迟早还要下手亲自拔除的,到时候反而有损君臣之恩遇。”
  “说得好。”赵玖居然点头认可,引得在座诸王一时紧张。“人心难测……想要君臣长久,实在是太难。”
  听到这里,诸王皆有酒醒之意,随即韩世忠带头,纷纷出列。
  借着,还是这位秦王带头表态:“好教官家知道,官家这般神武,尚书这般警醒,谁敢难测……还请官家与尚书放宽心便是。”
  胡寅懒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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