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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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梅花韩算个屁!他家有几个统制部?
  不过,吕颐浩并没有直接回复这个简单的问题,反而稍微严肃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赵官家的‘忧惧’必然不止于此,于是便干脆低头去吃那个还热着的火烧。
  果然,赵玖见到对方不语,却依然絮絮叨叨连续不断:
  “朕还忧惧的是,战乱之后,北方一时不能恢复生产,届时还要南方输血救助,南方还能不能忍,会不会又有南北分化?会不会有南方士民觉得朕在哄骗他们,对朝廷失了信心?”
  “朕还忧惧的是,燕京倒也罢了,塞外之地乃是金国起家根本,河北能胜,塞外还能胜吗?若出塞追击,一战而败,金国会不会复起,与大宋反复拉锯?”
  “朕还忧惧的是,大理、南越倒也罢了,战后到底该如何维持大宋与西辽、东西蒙古、高丽的平衡?若不能直捣黄龙,高丽会不会反过来与女真结成同盟敌视我等?而若是一口气将金人荡平,却无力控制关外,蒙古……尤其是东蒙古,会不会取契丹大松林、潢水故地,继契丹、女真之后,第三次自北面崛起,成为大宋新的心腹大患?”
  言至此处,赵玖终于喟然:“吕相公,朕当然知道你的性情,也知道你此番是来劝朕出兵的,更知道你此番过来是得知了河北通告,晓得金国曾尝试挖开河堤……但你都知道的事情,朕如何不晓得呢?实际上,朕今日下午从曲端那边听闻此事后便已经决意出兵,大同府那里也有了急件,要吴玠当机立断,尽量带可信兵马迅速南下汇合了……但是,朕决意出兵,不代表朕不能忧惧,不该忧惧……吕相公,你说这些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置?”
  吃完了第三个火烧的吕颐浩沉默许久方才拱手:“官家的思虑比臣想的要深……这一次是臣孟浪了……但恕臣直言,种种战后内外之事,说起来个个值得忧惧,但只要官家抓住一点,却又个个不值得忧惧。”
  “请相公指教。”赵玖依然平静。
  “官家只要还握有三十万御营之众,便足以对外睥睨天下,对内压服种种。”言至此处,吕颐浩举起一杯浊酒遥对官家,然后一饮而尽。“届时官家挟灭金之威,掌天下精锐,些许疑难,又如何呢?”
  “若是这般说,朕最后还有一个忧惧。”赵玖忽然再度失笑。“吕相公,你说此战若胜,金国势弱,国家凭什么要穷尽岁入,继续维持三十万御营之众呢?朕便是要挟灭金之威掌天下精锐,三十万众也太多了,裁军撤将势必在行吧?届时会不会引发骚乱?弄得军中离心离德?”
  吕颐浩也再度笑了起来:“这就是臣真正想说的话了……官家,臣冒昧一问,战后的局面再难,难道有十年前靖康后的局面难吗?”
  “当然没有。”赵玖含笑相对。
  “那彼时连御营大军都不成体系,甚至韩世忠的部属都差点杀了赵相公,弄得官家几乎要狼狈而走……那敢问官家,战后的人心相疑,难道会比那时严重吗?”
  “当然也不至于。”
  “那当日官家是靠着什么撑过来的?”吕颐浩忽然正色。
  “无外乎是觉得这天下终究还有一些可信之辈,可敬之人罢了。”赵玖对答如流。
  “不错,总有一些人如宗忠武那般逆流而上,名垂千古。”吕颐浩若有所思。“而且,臣也明白官家的意思,正所谓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今日可信之人,明日时势流转,会不会不可信了呢?”
  “会有吗?”赵玖追问不及。
  “会有,但终究是少数。”言至此处,吕颐浩抬起头来,望着天上明月幽幽感叹。“官家,臣想多问一句,如宗忠武、韩郡王、李节度那般人物,当然是天下难寻的,可官家身侧其余人等……臣就不说那些大而化之的言语了,只说如今日太原内外数十万众……这数十万众,聚拢在官家龙纛之下,不惜身家性命,也要伐金绍宋,是因为什么?难道他们个个都是那种古之英杰,个个都是延安郡王与宗忠武一般的人物吗?”
  “自然不是。”
  “那他们可信吗?”
  “当然可信。”
  “他们可敬吗?”
  “当然可敬?”
  “为什么他们会可信可敬?”
  赵玖忽然沉默。
  “明明如月,何时可缀?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吕颐浩以手指向天上明月,却又低下头来看着赵官家,认真出言。“那是因为官家这个手握天下权柄的至尊,用了十年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了自家对他们来说也是可信可敬的……正是因为官家待人以诚,于他们而言可信,他们才会于官家可信;正是因为官家顺绍宋灭金之大势而为不动摇,于他们而言可敬,他们才会于官家可敬……便是宗忠武,若不是因为信得过陛下,又如何能有当日之托效?”
  明月之下,赵玖神思恍惚了一瞬……是如此吗?
  “便是吕好问、李纲、许景衡,乃至于赵张之流,军中韩李岳吴马王之辈,还有臣……难道不是因为官家之信用,才有今日君臣之恩吗?”吕颐浩放下手指,幽幽来叹。“陛下以九五之尊,思虑天下,有那些忧惧是正常的,但若是官家自己战后没有更改赤诚之心,自己没有逆公肥私,自己没有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天下人又如何会变呢?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天下事大略如此,还请官家放宽心。”
  赵玖怔了许久,终于再度失笑:“昔日吴起与魏武侯浮西河而下,说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也不过就是今天吕相公乘夜来见朕的这番意思了吧?”
  吕颐浩摇头失笑:“臣只有吴起之严酷,没有吴起之用兵如神。”
  赵玖点头,回头相顾身后帐中:“有吴起之用兵如神的几位,可曾听明白了吗?”
  吕颐浩诧异去看,却见韩世忠为首,四名帅臣从转出赵官家帐中转出,月光之下,清晰可见四人皆有尴尬之色,却又不禁醒悟,当即再笑。
  四人愈发尴尬,只能一起拱手下拜,给赵玖行礼,口称明白,又给吕颐浩行礼,口称相公鞭辟入里。
  赵玖也不多言,只是颔首:“既然明白,就一起入席,补一杯浊酒吧……你说你们,有事便说事,一个接一个的来见朕,却又一个接一个的撞上……哪里如吕相公这般坦荡从容?”
  四人简直有些羞赧了。
  一夜无言,翌日,正月十六,赵官家下旨,以董先、张玘二将为先锋,兵发井陉。同时,明旨调度曲端、吴玠、耶律余睹、东西蒙古二王,王胜、王德、郦琼,各自合兵,或重归于太原,或稍出太行诸道以作窥探,或自南北逼近井陉。
  旨意既下,太原南北周边大军数十万,轰轰然再动,却似一个拳头一般狠狠握了起来。
  一时间,上下皆知,正如当日进取太原一般,赵官家倾大军压河北之决意,已经不可更改。
第六章
获鹿
  建炎十年正月十六,正是初春时节,这一日,宋军派出了成建制大部队向井陉方向发起了试探性攻击。同时,太原周边集结的大军中也开始有部队以稍缓的速度陆续拔营向东。
  这个动作背后的战略意图,不言自明。
  且说,或许从矫情的赵官家,从战前太原前线那些思虑重重的文武高层来看,下定决心迈出这一步还是非常艰难的……什么东蒙古的立场,什么金国骑兵野地聚拢后的战斗力暴增,什么金国哀兵之势可能促成决战迅速而猝不及防的爆发,包括赵官家本人对战后的考量,吕相公带着病体从临汾赶到太原催促……这些都是值得叙述和讨论的现实经历。
  整个事情,是有一个所谓煎熬与克服过程的。
  但实际上,从宏观角度来说,从后方官僚、士民,从中下层军官、士卒,从对面的金人,从刚刚抵达大同不久的同盟援军的角度来看,赵官家和宋军主力的进发,反而是毫不迟疑、毫无间隙,以至于让围观者感到窒息般压力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
  首先,自然是赵官家的迟疑与挣扎出现在了必要战事间歇期与整备期内,就好像洗茶杯虽然花了很大功夫,但一开始就是在烧水的时间段里去洗的茶杯,没有耽误后来的正事。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太原城的陷落过程实在是过于惊人。
  现在回过头去看,从打通雀鼠谷后,赵官家与以及河东路大军的进军速度、分割包围速度、破城速度,还有部队四面八方的挺进规模、后勤准备,哪怕是不考虑那场堪称神话一般的破城过程,也依然给人一种震动人心的感觉。
  说白了,当极少数人开始迅速考虑破城后很可能出现的野地决战时,其余所有人,包括敌人和盟友,依然沉浸在那场注定要从方方面面载入史册的两方向破城表演里。
  实际上,如果将来要讨论这场战事,可能会将太原城和元城的攻陷放在一起,视为北伐的第二个阶段,视为同一场战役。而在这场战略意义非凡的战役里,宋军在两个方向同时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使得金军丧失了整个河东地区,并进一步丧失了随后的战略选择权,被迫进入宋军预设的单战略轨道之中。
  “所以说,合不勒汗本身并没有抵触我们的心理,而是他根本无法对东蒙古诸部做到令行禁止?”这日下午,空荡荡的中军大帐中,赵玖若有所思,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是。”
  得知出兵消息后被吴玠要求急速驰回的仁保忠不顾自己车马劳顿,当即在座中捧着温盐茶、抹着汗解释。“按照我们此行探听的消息,东蒙古内中,如今地位最高、部众最广的当然合不勒和他的堂弟所领的孛儿只斤-泰赤乌一系部落,但如蔑儿乞部也很强盛,两大派系在东蒙古一直隐隐对立,只不过是因为金国崛起才不得已捏合在一起……”
  “所以这次是蔑儿乞部私通金人,而合不勒根本无法控制?”
  “不是。”仁保忠也有些无奈。“据吴都统与臣一起查问猜度,私通金人的应该是塔塔尔部……但也不确定,本身就不好说是有私通金人的部众,或许真是金军撤退太快,东蒙古进兵不及,只能说塔塔尔人是通金可能性最大的一家。”
  赵玖怔了一下,明显是消化了一下信息,然后才反问:“塔塔尔部难道不是金人为了对抗东蒙古,人为捏合的边境部落吗?”
  “是。”仁保忠愈发无奈起来。“但是金人之前为了示好合不勒汗,有将塔塔尔部极其领地部众尽数转送给了东蒙古的动作。”
  “合不勒就要了?”赵玖彻底无语。
  “好让官家知道,合不勒没那么蠢。”仁保忠真心觉得口干舌燥。“但是合不勒借着金兴辽亡之反覆,到之前宋金的走私贸易,其部在草原大举扩张,扩张之后按照传统与其堂弟俺巴孩分了帐,俺巴孩居南,其部渐渐强盛,改称泰赤乌部,势力渐渐不弱于合不勒本身的孛儿只斤系……两家是一体不差,俺巴孩是合不勒最大的主力也不差,但毕竟变成了两家……”
  “朕猜猜。”赵玖忽然在上首冷笑一声。“塔塔尔人是金国扶持的小部落捏合而成,自然在草原东南边境,素来也是俺巴孩和他的泰赤乌部负责对付。而如果转入东蒙古,他们必然要成为俺巴孩和泰赤乌部的直接附属。俺巴孩其实也没有要跟大宋翻脸的意思,而且也知道塔塔尔人注定要跟金人千丝万缕断不开,但是反正天塌下来有合不勒顶着,他乐的少流血,顺便扩充自家势力,所以就直接纳下了塔塔尔人,而合不勒也没法子为这个跟他堂弟翻脸……是也不是?”
  “是。”仁保忠赶紧在座中低头。“官家圣明,明见万里。”
  “狗屁明见万里。”赵玖收起笑意,整个人都不好了。“朕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有坏心眼,可说成敌人就成敌人的原始部落,能辩不能为,什么乱子都能惹出来……”
  仁保忠一时不敢答,而此时帐中只有刘晏往下区区几名侍卫,所以帐中一时沉寂。
  “无论如何,东蒙古人里面都有塔塔尔部做金人内应,是也不是?”赵玖等了片刻,示意仁保忠将一杯盐茶喝完后,这才重新追问。
  “嗯……是。”仁保忠明显犹豫了一下,却在抹了下嘴后给出了肯定回答。
  “吴晋卿怎么决断的?”赵官家继续追问。
  “吴都统说,官家既然决意出兵,他便按照之前吩咐,从速从严处置……臣来之前,吴都统已经发出信函,要求合不勒汗三日内将军中塔塔尔部尽数处置了。”仁保忠丝毫不敢停。
  “处置了之后呢?”赵玖微微蹙眉。“便带东蒙古剩下援兵南下?”
  “不是。”仁保忠终于咽了一口口水。“是不管东蒙古如何处置,或者不处置,他都会留一部守大同,监视东蒙古;再留一部守雁门关,为锁钥;然后带着契丹人、西蒙古诸部,还有王郭两位副都统的兵一起回太原来,绝不耽误大战……这便是吴都统让臣先回来说给官家的意思。”
  赵玖终于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处置方法,但很快却又一声不吭在座中陷入到了第二次沉默,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另一边,仁保忠喝完了盐茶,汇报完了要害,却依旧有些气喘吁吁的感觉,似乎有些紧张。
  这也是难免的,须知道,这次大同那边的事情,又一次让仁保忠有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态,因为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数年前西夏灭亡时的那种惶恐。
  这种惶恐,不是具体什么背叛,什么处置引发的,而是说在上位者一层一层的不在乎中,许多人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平心而论,这一次东蒙古军中的那些塔塔尔人,或许是内通了金人的,但或许并没有,真的很可能就是金人撤的太快没赶得及。
  但吴大不在乎。
  那些随军的塔塔尔部众,足足两三千人,很可能会因为吴大的一句话就遭遇到全员覆厄的命运,很多边境上的所谓塔塔尔部族,也会因为这件事情陷入到灭顶之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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