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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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高庆裔这个言语,居然正是兀术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闷在心里的一个念头。
  王伯龙误国是肯定的,但他已经死了,骂上一万遍,也不可能解恨的。
  高景山昨天阴差阳错的烧气球什么的就不必提了,真怪不到他,但他从此次战端开启后就军略保守,现在看来也是导致如此局面的一个重大缘由。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高景山真的是没法约束王伯龙吗?他有没有借王伯龙这个混账做靶子,来拉拢杓合、阿里这些人的意思呢?
  很可能是有的,因为高景山本身也不是什么高尚人物。
  甚至更进一步,王伯龙战败,军心沮丧,这个时候把城内的精华军队,尤其是渤海籍军队给抓住时机送出城又是个什么操作?从小的说,固然是保存有生力量,但从大的来看是不想守城了?一个都统,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自己族中后路,而且还把沮丧写到脸上,却不想着守城,替国家维系大局,这像话吗?
  但问题在于,高景山不是还在城中坚守着吗?兀术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也不可能说出来,只能默然。或者说他心知肚明,昨日战后,所有的责任,都得他这个魏王自己来抗!
  拔离速都无法分担。
  非只如此,拔离速那些人,只会怨恨他兀术不能约束王伯龙,还会以此为理由,要求完颜奔睹等嫡系万户进一步无条件服从元帅的指挥。
  当然,想归想,释然归释然,片刻之后,兀术翻身坐起,却盯着对方眼睛冷冷开口:
  “高庆裔,高都统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要搬弄是非了,而王伯龙跋扈骄纵,归根到底在于燕京不想让大名府掌握太多兵权,所以故意纵容,何况还有渤海、辽地汉人这一说……高庆裔,俺明白跟你说,这件事情,如果非要在王伯龙之外找个担责的,只能是俺这个魏王……懂了吗?”
  “懂了。”高庆裔回复极速。
  “说吧,你来找俺,到底想说什么?”见到对方应声,兀术也懒得计较太多,只是催促。
  “殿下。”高庆裔立即认真出言。“我听说,昨日王伯龙战殁,继而总攻失利,以至于军心震动,人心思变……有人干脆建议趁着黄河封冻,南下去攻东京,行围魏救赵之策……是也不是?”
  “是有此事……你要进言?”
  “罪人哪里敢进言?”高庆裔轻声答道。“不过有几个事情几个疑虑,若不能当面与魏王说一说、问一问,心里总觉得不安……”
  兀术嗤笑一声,状若不屑,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当先一事……南下东京,且不说战事风险,只说赵宋那个官家人在河东,依着那位的性情,和这个岳飞用兵做事的果决,果真能围魏救赵,将元城下面这六七万宋军调度出来吗?”高庆裔见状也不废话,而是毫不犹豫,进入问题实质。“而若不能调走岳飞,就势野地集合骑兵大队截击……南下是图什么?自己不过了,也要让宋人不好过?那是小孩子赌气,还是军国计略?”
  兀术看了对方一眼,虽然还是没吭声,但表情已经稍缓。
  “其次一事。”高庆裔不由叹了口气。“我大金固然是女真当先,完颜为主,可自起兵以来就来源驳杂,除了女真之外,军中渤海人、高丽人、辽东汉人、燕云汉人、奚人、契丹人,最近还在拉拢蒙兀人……其中,渤海人与女真颇有渊源,素来混杂,以至于颇为得用……但如今,大挞不野战死、大战殁、罪臣也算是绝了前途,只剩下高都统和杓合……若是连高都统也被弃了……”
  “如何言弃?”兀术突然打断对方。“若南下,其实不也是为了救高都统吗?王伯龙兵败,死不足惜,却也使得围攻之势难复……结冰期就这些天,谁也不知道还有几日能战,军心一鼓不成,接下来只会一次不如一次,继续留在这里强攻,岂不是也等同于坐视元城困守?依着俺看,不如南下,行围魏救赵的计略,那才是真救!”
  “或许也是救。”高庆裔平静对道。“但问题在于,元城中那些汉儿军士卒会以为魏王是在救他们吗?当日岳飞临城,当场便有汉儿军作乱,如今高都统将城中许多谋克送了出来,剩下的力量想再压制城中汉军、民夫就已经很艰难了,到时候高都统决定为国尽忠,城中其他人还会想着为国尽忠吗?魏王就不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元城内便作乱献城到时候,岳飞占据元城,再无约束,就不怕他反过来将监视军队吃掉?然后断我后路粮道?使我军速败?”
  兀术一时不能答。
  “除此之外。”高庆裔继续认真讲道。“军中这些渤海籍贯的猛安、谋克,素来服膺高都统,尤其是此番被高都统拼了命送出来的人,几乎人人感激涕零,他们难道也会觉得魏王南下是在救高都统吗?便是其余诸族军士,这些人到底懂什么大的军略,见到魏王弃元城南下,怕是都会觉得魏王这是要弃了高都统吧?消息传到河东,耶律马五将军、耶律奴哥将军又会怎么想?他们可是有耶律余睹前车之鉴的……当此大局,魏王就不怕人心反噬吗?”
  兀术本能看了眼立在高庆裔身后的太师奴,然后又去看高庆裔,满心满脸都是疲惫:“俺听出来了,你根本不是杓合说的那般想在俺这里谋个身份,而是感激高景山,想劝俺留下来,努力救他……是也不是?”
  “是。”高庆裔直接在门内下跪叩首,然后坦诚以对。“罪人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不能救都元帅,而都元帅全家既殁,高都统于罪人又有这般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却断不能再负他了……但魏王,这跟罪人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没有关系!”
  兀术摇头反驳:“那咱们就事论事……照你之前那般说,汉儿军要反,契丹人不可信,你们渤海人眼瞅这也不满起来……大金国岂不是早已经千疮百孔,什么都不能做了?”
  “这正是罪人今日要说的关键。”高庆裔在地上言辞恳切。“魏王……时代变了!之前国势蒸蒸日上,十余年而合万里大国,那时候做起事来自然如勇士纵马平原,可肆意为之;而如今,国家是守势,赵宋倾国之兵来袭,一旦败退,便要有尽墨之危,此时做事,便如高坡负重,自然要小心翼翼……殿下,罪人没有危言耸听。”
  兀术一声不吭。
  而高庆裔也在地上继续言之凿凿起来:
  “殿下,咱们大金起于关外偏远之地,卒成万里大国,根基当然是女真铁骑。可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固然是称赞的言语,却也指明了大金核心族裔偏少一事吧?故此,为成大事,为合大局,汉儿军一日多过一日也好,引其余诸族为军也好,都是免不了的事情。而这其中,诸族杂乱,文化不一,以至于各怀鬼胎,本就是素来常有的事端,也是不可免的事端……根本不是罪人今日来说才会有的,也不会因为罪人今日不说便没有……罪人今日,也不过是劝魏王要注意人心罢了,这难道不对吗?”
  兀术冷静听对方说完,却似乎鼓起什么勇气一般,在炕上斩钉截铁一般摇了下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大金还不至于到这份上,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就失了军心?”
  “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便要弃忠臣名城而走?”高庆裔当场反驳,却又再度叩首。“殿下,罪人还有两个言语,请务必许臣说出来。”
  “你说便是。”
  “殿下……王伯龙一事,还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咱们之前以为的铁骑可以一当二,补充兵可以一当一,所以二十个万户,可当三十万御营宋军……是错的!以后打仗,不能这么算!”高庆裔抬起头来,盯着兀术,言辞急促。“而大金想要在决战中求得胜算,只能求野战合大股骑兵,利用大股骑兵的野战优势来求胜!”
  兀术又一次无法反驳。
  “最后,罪人其实还想说,接下来大军是要去东京围魏救赵,还是继续在这里尝试救援元城,其实根本并不在于东京和元城,也不是在于什么围魏救赵,或者奋起余勇……而在于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罪人想问魏王一句,若事不协,必须要决战……魏王拿着这十几个万户还有燕云新军,是准备在河南决战呢,还是准备在河北决战?!是在河北南头的大名府决战,还是在河北北面的真定府、河间府决战?”高庆裔抬起头来,语气激烈。“现在这个时候,魏王难道还只想着如何胜,不想着若败了该当如何吗?魏王,谋胜是应该的,但也该准备倾国一掷了!”
  兀术悚然而惊,直接从炕上跳下,光脚站到了地上。
  而高庆裔也再度叩首:“所以,罪人恳请魏王不要南下……努力救一救元城,救一救高都统……这样的话,即便是真到了事情不谐的时候,咱们也可以稳妥后退,或去协助守太原,或在河间、真定一带,背靠燕云,于野地中决一死战!而不是将大军抛到河南,一旦失措,都不知道该将手中几十万大军掷到何处!甚至连渐渐集结起来的燕云新军都不能与手中兵力汇聚!”
  说完此话,高庆裔便低头不语,而卧房内也久久无声。
第六十九章
梦呓
  且说,王伯龙战殁后,金军上下震动,士气沮丧,以至于有了避战之心。故此,早在高庆裔来见兀术之前,中午的高阶军议便已经从军事角度有了五花八门的讨论。
  比如说支持重兵南下的,可不是只有建议去打东京的人,还有人建议奔袭千里去打陕洛,截断河东赵官家后勤什么的……当然了,相较于前者的直观和简单,后者就有点让人懵逼了,因为且不说河东方面的后勤一半在关中一半在陕洛,也不说针对陕洛的千里奔袭会对自家后勤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只说若是那般,控制了轵关陉且有大量骑兵的宋军河东方面直接扔下太原回师,反过来包住金军又如何?
  只能讲,南下派这里,所幸没人说全军去打济南的。
  当然了,重兵南下,不管是打东京还是直接去陕洛断宋军河东方向后勤,都是向南求胜的意思,本质上也都是赌的意思。
  赌的是运动战能力,这将很考验金军自己的后勤补给;赌的是天时给不给大金国脸,因为结冰期一旦结束,藏在这元城根下大营腹中的宋军水师便会蜂拥而出,以一种绝对优势控制住黄河河道;赌的是岳飞和赵宋官家的坚决程度,因为就目前看,岳飞很可能是在他的营盘里储存了大量的军需物资,而河东方向干脆同时拥有两个补给方向,所谓围魏救赵能否成功,多半要看两个最高指挥官是否会被情势动摇。
  除此之外,发多少兵南下,又留多少兵监视岳飞,现在也成了一个难题。
  有南下派系的,自然就有北上派系的,而且北上的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建议往后退到真定府、河间府一带,就地构筑防线,阻塞井陉什么的;另一种是回去救援太原,趁着河东方面的宋军不得不硬啃雀鼠谷那条道的空当,在太原集合重兵,与宋军决战。
  而北上这里,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了……去真定几乎相当于直接放弃元城和太原,而说在太原与宋军决战,也怎么看怎么坑,不说别的,你去了太原,兵力是最大化了,可宋军河东方面的部队也更多好不好?而且若是岳飞速速破了元城,又从后面追上来怎么办?
  至于留在这里,倒似乎依然是个法子,也的确有不少人希望重新组织进攻,但这不是进攻受挫,军心动摇了吗?所以得先收拾军心。
  不过,这些计议,只是在讨论军事,是从军事角度进行利弊分析,而且都只是对下一阶段的短期行动进行军事考量,未免有失长远。
  对此,能做主的完颜兀术即便是被王伯龙气的差点咽气,也能敏锐的意识到,这些方案都是流于表面的争执,仅凭这些东西还不能让他这个在前线把控一切的执政亲王做出决断。
  于是,高庆裔出现了。
  高庆裔的个人目的,无疑是想劝完颜兀术继续尝试救援元城。
  但这不耽误他能替兀术将事情的条理铺陈出来……具体来说,此人过来,一则,是提醒了完颜兀术,要在算军事账目的时候同时算政治账目,务必需要考虑人心与地域族裔政治;二则,更是从军事上警告了完颜兀术,现在局势已经很差了,真要决战,就必须要尽量拉长宋军的补给线,尽量缩短自己的后勤线,而且一定要让燕云新军参战。
  一句话,可以赌,但既然要赌,就要转变思路,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然后在自己最合适的地方一口气把所有的力量一起压上去!
  切忌连赌都要赌错方向,甚至分开来赌。
  有了这个思路,原本有些混乱的兀术到底是恢复了清明,并迅速做出了决断……逻辑很简单,而且基本上是按照高庆裔的意图来走……为了确保在必要时将尚在准备和汇集中的燕云新军也压上,为了确保能在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后勤补给的地方发动决战,所以地点必须是在北面,也正因为如此,南下的方案就要被否决掉。
  而南下的方案放弃之余,为了维系军心人心,也不能直接一走了之,回到后方,目下最‘好’的方案,似乎就是继续鼓动军心,继续尝试进攻岳飞了。
  而且说句良心话,损失了一个万户固然是震动人心,但仅仅因为如此就阵脚大乱,改变原定战略,却更是一种召乱之举。
  决心既下,兀术一面将高庆裔引为自己的直属通事,一面又与拔离速讨论商议。双方交换意见后,拔离速显然也认可了兀术的判断……实际上,拔离速本身也希望继续维持他的战略方案,而不是仅仅一次失利而彻底改弦易辙。
  这一点,从他当日坚持进攻,以及今日安抚军心为先,早已经有了端倪。
  两人既然议定,接下来便是大举刺激和恢复军心了。
  先是拔离速以元帅之身下令打开军需库存,包括周围郡县的存储,对底层士卒大加赏赐。
  随即,魏王兀术亲自出面,乃是力压众议,将之前作战中表现出色的部分汉儿补充兵军官破格提拔为行军猛安、谋克,而很多原本就是猛安谋克的军官直接获得了世袭谋克的身份。行军银牌当场发下,世袭文书当场写出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统一送往燕京。
  军中士气居然一时振奋,渐有回复。
  当然了,光是这些事情,就注定要花个三四日时间了,而接下来,似乎还得重新组织进攻,甚至需要重新搜罗签军。
  恍恍惚惚间,没人在意已经是腊月后半段,年关都可以掰着手指计算了。
  下一年,从宋人来看,乃是建炎十年,而从金人来看,却是皇统五年……然而,谁也不知道,明年时分,两河到底是建炎还是皇统了。
  时间回到高庆裔一张利嘴劝动了魏王兀术那一天,就在金军尚为王伯龙战殁而失措的时候,河东方面,李彦仙下属的牛皋部先登攻下了阳凉北关。
  而这个时间,其实比拔离速预想的最坏情况要晚了四五日的。
  换言之,河东方面的宋军没有弄出什么奇迹,也没有拉胯,而是以一个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普普通通速度,稳稳当当的打通了雀鼠谷……前后耗时约四十余日。
  过程嘛,乏善可陈。
  从金军那边来说,他们算是贯彻了拔离速走前的安排,除了对阳凉南关、北关,以及中间的灵石城进行固守外,还在谷内沿途险要点多处设置营寨,层层抵抗,而且一旦受挫,毫不犹豫就后撤,只求拖延,不求鱼死网破。
  而对于宋军来说,整个过程则是一种饱和式的攻击模式。
  砲车是有的,赵官家亲自下旨,让直学士梅栎督造了一批小型、轻巧,而且关键是配件大小标准化的砲车,然后加上了轮子,用上了畜力以作牵引。从阳凉南关开始,这些砲车不停损耗,同时在不停补充,确保它们一直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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