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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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他非要冒险呢?”张荣蹙眉以对。“要不然城里还有其他有疑心病的人劝他?”
  “那就打!”岳飞回头相顾。“他敢出城我们就趁势打!压着他的兵卷回去!他要是绕城连夜请援兵,我们就等援兵来,迎着顶回去!反正援兵天明也回过来,而萧统制争取了不少时间,此时最快也不过是早一个时辰的模样……事到如今,河中已经有船,岸上已经开始立寨,大军整个都过去了,难道还需要有什么忧虑吗?!”
  “也是!”
  张荣叹了口气。“到了眼下,心里反而没什么担子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还是要做点决断的。”岳飞正色对道。“张兄,你晓得我是怎么想到这个计策的吗?”
  “这……”
  “这其实是个寻常操作,攻城嘛……立寨锁城,从粘罕锁太原开始,便是天下常见的套路,唯一一点值得称道的,便是事先准备好版筑,一夜渡船、一夜立寨,所谓虎口拔牙,反张口相对。”岳飞语气稍微缓和了下来,哈出的白气也在夜空中飘散不停。“但也只是当日钟离大战韦睿的故智……”
  “啥故事?”
  “故智,也算是故事,就是人家干过的,还记载到书里了。”
  “要是有这样的故事……高景山为啥想不到?”
  “因为这种故事太多了,这点子其实也不起眼,关键是要有决断,而且准备的早……我之前说过,来的第一日就有了这个主意。”
  “你接着讲。”
  “至于我当日起这个心思,乃是第一日来到大名城后,忧心金军可能从北面来攻,而我军太众,还有那么多民夫往来,大名、故城两镇容纳不下,届时会有破绽,所以准备起一个十里长的巨寨,东西接河,严丝合缝,将四五万御营前军、水军战兵,外加五万民夫,乃至于河中的船只一起遮护在里面。”岳飞继续讲道。“也是彼时便察觉大名府防守严密,而金军大队可能会冬日汇集,要借此渡过冬日,熬过金军大队可能围攻的意思……”
  “俺明白了!”张荣忽然打断对方。“你当时肯定是站在热气球里,看着两岸地形,一边想着立寨,一边想着攻城,忽然心想,既然能在河这边立下巨寨,为啥不去河那边立这般巨寨?还能隔绝金军,趁势攻城?”
  “是!”岳飞认真看了对方一眼,似乎言犹未尽。
  “俺知道你还要做的决断是啥了。”张荣解开身上的新袄子,披在身上,摇头不止。“也知道你要俺陆地拖船是啥意思了……可若是这般来做,粮草物资充足吗?!”
  “张兄,你是最熟悉黄河的,你来说,算上凌汛,封冻期能有久?”岳飞反问一句。
  “封冻最早下月初,解冻通行最晚来年元宵后,最多不过四十天……但实际上,这几年没有超过三十天的。”张荣不免又有些紧张。
  “算四十日!”岳飞继续正色。“现在咱们猬集在此的兵力是战兵七万稍不足,民夫五万……棉衣都已经有了,粮食、军械、燃料……你觉得封冻前能攒够吗?”
  “现在是月中,你让俺算算。”张荣稍作思索,咬牙以对。“这里离东京不过三百里水道,离吾山大营只有两百里水道,还多是顺流,但这边河口本身还是进不来,还得走故城转……这么讲吧,粮食、军械肯定够,冬天取暖,石炭、柴火俺真没底!”
  “不用一定再走故城的。”岳飞微微提醒。“而且船只也未必就这些。”
  张荣一怔,旋即醒悟,却又重重颔首,复又压低声音以对:“一个是现在这么讲还不稳,得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俺觉得可行……可就算这样,另一个,还得让东京的相公们配合……”
  岳飞沉默了一下,旋即正色:“东京的相公们可能会生气,秘阁里也会吵嚷,但赵张胡林这四位绝不会违逆官家的,而官家走前给了我战事全权……这四人加上一个吕公相,绝不会出错的。”
  “其余三个倒好,唯独姓张的,俺听俺女婿私下讲,那是个好心坏脾气的,顶会办错事。”张荣继续提醒。“就怕他乱插手,一边想帮忙,一边反而搞出来差错来……”
  黑夜之中,隔河相对的元城内忽然有了一些骚动,很明显,城北的动静还是引发了城中的不安。
  岳飞和张荣齐齐停下对话,一起看了看对面一眼,方才转过身来,扶着腰中钢刀的岳飞也才继续与张荣讨论:“张兄的意思是什么?”
  “写封信给你举主胡尚书,不说公事,公事公论,只把姿态摆地上,明白说担心张浚,这是个铁面的,能替你勒住张相公……请赵相公出面的话,反而容易出事。”
  岳飞思索片刻,重重颔首,却是转身拾级而下。
  张荣本没在意,只是重新穿上棉袄,但马上就醒悟过来,当场回头呼喊对方:“鹏举你干啥去?”
  “元城既有动静,以防万一,过河督战!”正在下楼梯的岳飞头也不回。“还要催促全军加速修寨,越过永济渠,继续向西修下去的意思。”
  张荣本想去劝,但想了想也是无奈,便有些懊丧,复又回头去看那片热气,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回头再问:“岳云呢?!你家驸马爷呢?!”
  “早跟背嵬军一起在汤怀后从城南渡河去了,此时应该到了永济渠西面……”已经走到地上的岳飞依然没有回头。
  张荣怔了一怔,方才意识到,岳云和御营前军背嵬军的位置乃是真正孤军悬外、首当其冲。
  这是因为元城北面十二三里的两河夹地上,永济渠先东西再南北,先从西面穿过黄河北道西岔过来,来到元城下趁势绕着城墙向北,与黄河北道东西二岔平行,直接将元城北面夹地一分为二……这种地形状态,若是馆陶那两个金国万户一起过来,沟渠东面数里地肯定已经是修好寨墙工事的,破绽必然在永济渠西面。
  岳飞虽然没说话,却将自己根子的一支部队和他的儿子扔到了陆地上最危险的地方,就好像他张荣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萧恩扔到了那片满是船只残骸的河道上一样。
  “是有大军,但不必在意!”
  元城北城城头上,因为焚烧的热气球而没了淡定心思的高景山终于披着一件狐裘来到了城头,然后平静的给出了判断。“宋军既然前面准备偷渡,必然在后面预备下足够的接应……”
  “不错。”跟来的高庆裔高通事也随之正色附和。“河道上我刚刚去看了,宋国水军一往无前,二十艘船尽数抛在河道内,固然是偷渡,但也绝对存了一旦被发现不惜一切强渡的意思……既如此,集中大军在北岸设伏,以防馆陶援兵,兼做接应,也是情理之中。”
  “都统、通事,话是这么讲……”负责北城的女真猛安以手指向身前翻腾雾气,恳切相对。“但这个动静未免也太大了。”
  高景山盯着身前翻腾的雾气,以及雾气后奇怪的光线,听着河对岸和城南嘈杂声下那若隐若现的奇怪而又密集的压抑噪音,一声不吭。
  而高庆裔见状,一时摇头不止,便主动对那名女真猛安做了分析:“其实都统何尝不知道这阵势不对劲,但有两件事须与将军说清楚……其一,宋军今夜的关键依然是河道偷渡,那般惨烈,是做不得假的;其二,便是宋军同时起了别的大谋划,此时我们又能如何?”
  那猛安欲言又止。
  “若是出城扫荡……”高庆裔指着北面黑沉沉却又泛着点点星光的暮色继续解释道。“派的少了是白送,而若是多了,宋军在此埋伏了大军,届时一战而败,被对方直接卷着败兵冲入城内怎么办?这是不是正落宋军谋划?”
  猛安似笑非笑,却终究没有驳斥。
  “若是呼喊馆陶援兵,都统本就跟馆陶约好,明日天一亮他们便发兵过来扫荡……”高庆裔假装没看到对方的鄙夷,心中叹气之余继续替高景山来解释。“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让他们提前出发,且不说城外会不会如都统猜的那般是针对北面的设伏,黑夜中使骑兵出了闪失,只说便是他们得到消息提前来,算下来也不过是能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而已,宋军能折腾出什么?难道不该等天亮吗?!”
  这女真猛安虽然还是有些对这两个渤海人的谨慎有些心里看不起,但面上却也彻底无言,只是哂笑:“高通事说的极对……不过,咱们不是还剩一个大气球吗?素来是喜欢着火的,若是也能学宋人点着一个,往北送去,是不是就能看到了?看到就好了。”
  “就剩一个了,万一宋军真要强攻还要放出来观察军情的。”高庆裔无奈至极。“再说了,将军以为大半夜的慌乱收拾好那个气球不要时间的吗?提前看半个时辰图什么?便是退一万步,去烧它,可为何要烧它啊?我们这是跟宋军之前一般,陷入危境了吗!依我看,这城下动静,十之八九,反而正是宋军担心天亮后埋伏显露无疑,届时馆陶援军与我们内外夹击,所以在大举撤兵,这才搞出了动静……只不过上半夜他们过来的时候,天气不够冷,没有这般明显而已。”
  女真猛安听到几分怨气,又知道这啰嗦高通事是个发达过的,如今更是得高景山重用,便赶紧笑对:“玩笑而已,高通事莫要在意。”
  高庆裔旋即摇头。
  其实说白了,还是萧恩的决死偷渡太成功,它不仅仅是吸引了高景山的注意力,使得宋军成功在视野外输送船队,同样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还有那两只热气球还一起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使得整个元城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河道这里。
  就是这段时间,宋军得以在城北大举渡河,大举版筑,也让金军意识到怪异后又自己陷入到了思维陷阱:
  那就是不管什么动静……反正今夜动静都这么大了……为什么非要让馆陶的金军放弃白日正大光明的骑军扫荡,反过来争取那区区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来冒险夜间出动?
  连从开战以来就对高景山这种保守战略不满的女真将领们也都无话可说……他们就算是不怕,但又何必呢?
  一个时辰,能决定啥?何况,今夜河道大胜,的确说明高景山算计得当啊!
  “回去睡觉!”
  高景山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的所有布置,想了想河道上的大胜和那两个火球,终究是摇了摇头,下城去了。“明日一早,等杓合与阿里两位万户到了,再来叫我!”
  跟对高庆裔不同,女真猛安对高景山到底还是维持了足够尊重的,赶紧拱手称喏。
  就这样,天色流转,东方微白,冬日常见的清晨薄雾之中,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但是,唤醒高景山不是城北那个猛安派来的信使,而是忽如其来的砲击!
  砲石弹丸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整齐一致,然后便是沉闷却也沉重的轰击声,因为落点也很齐整,却是宛如打雷一般清楚,以至于在阁楼上安寝的高都统瞬间便被惊醒。
  “出了何事?”高景山狐裘都来不及穿,直接翻身下榻叫嚷。“这是砲击吗?哪里打的砲?!”
  楼上内外,众侍从也是一起刚刚听到这动静,如何说的清楚?
  而高景山醒悟过来,匆匆披上狐裘,然后趿拉着靴子便走下楼来,刚刚转到下面二楼廊下,地形稍阔,视野稍清,便又闻得有一阵齐整呼啸之声,然后又是一阵宛如打雷的声音。
  这一次听得清楚无误,正是东面偏北的城墙动静……而这,也让高景山愈发失态,因为东城是临着黄河河道的,只有东南一角有水门和码头,换言之,无论是原本的城池设计,还是后来的城防布置,东面都是最薄弱的。
  这也是高景山为什么一定要死守东南水门,建立砲车阵地封锁河道的缘故所在。
  但是,昨夜都那样了,为何此时会这样?
  宋军造出了能发射过整个黄河河道的砲车出来了?若是这样,昨夜河道上的那支部队是为了什么?而且为什么不直接轰击城东南的水门?
  没有理由啊?
  心中乱想,以至于彻底惊疑不定,但面上高景山却早已经恢复如常,然后继续下楼,直往城东而去,同时不忘穿好靴子,戴上帽子,放缓步伐,见到主帅这般,周围亲卫也多镇定下来,匆匆收拾好仪仗队列,横戈取马,随行向东。与此同时,城中一时被惊动的守军也开始从慌乱状态被军官喝止、约束……其中,城中心的机动部队更是发现了都统高景山及其亲卫的存在,却是主动随从起来。
  这么一番折腾,却也足显高景山安排的井井有条,实际上,等到高景山骑上马匹,顺着大名府中央大道往城东走到第三个街口时,宋军不过才进行了七轮齐射而已。
  而这个时候,随着太阳东升而渐渐散开的薄雾之下,高景山敏锐的注意到了北城也突然有了明显骚动,当然……他现在必须要先去弄清楚东城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便有一名汉军军官受命自东城迎面而来,告知了他情况。
  “河道中有承载弩车的小轮船,装了砲车的大轮船?”高景山终于怒气勃发起来。“宋人的船是飞来的吗?!昨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哪里是陈仓?!”
  迎面来汇报的汉军军官无可奈何,只能在街上顿首:“都统自去看便知道了!早上雾气散的快,这么近不至于看错!”
  嘴上呵斥,其实高景山心中已经慌乱,不然也不至于连面色也彻底绷不住,只是气急败坏在空中甩了一鞭子,便加速向东而去。
  而不过又是一轮齐射,高景山心中便已经信了,只是要去城上亲眼看看情况,想想这些船只是如何渡过陈仓的而已。
  但也就是此时,一骑顺着东墙自北面来,不是别人,正是本就住在城中北面翠云楼上的高庆裔,其人隔着几十步便遥遥相呼:“都统!不要去东城了,速速随我去北城!北城出大事了!”
  高景山心下冰凉,只是赶紧勒马,然后硬着头皮相对:“事到如今,何必慌乱?高通事,他们说宋军河中有数十轮船,搭载弩砲的那种……咱们一起去看看。”
  “不用看了,我虽也不知道船从何处来,但沿途东面墙上都这般说,那必然就是如此,眼下,北面才是你该看的。”高庆裔说话间已经抢到跟前,继续催促。“东面让他砸,这元城城池这么坚固,城墙这么厚,不砸个十来日哪里会垮?砸且砸了,北面却有可能会有大的战事!”
  “这话如何讲?”一身妥当狐裘的高景山勉力压下对砲车的疑惑和震惊,在马上脱口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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