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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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离速点点头,本欲就此作罢,但转念一想,复又追问:“话虽如此,燕京那里就没什么言语吗?”
  完颜兀术闻言终于眯起了眼睛,却是严肃相对:“元帅但安心抗敌,后方之事,俺自为你担之……何必多言?”
  拔离速心中凛然,拱手相对。
  且说,战局到了眼下,或者说在这种全线战争之下,双方都是万里大国,兵力、地形、天时,都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了……可能其中依然依然会出现各种戏剧性的细节,但想用这些巧妙性的、微观上的东西来改变大略态势,就显得有些毫无意义了。
  真正有效的,或者说对于双方决策层而言真正有效的方略,就只会是那些用烂的、简单的、直接的方略。
  宋军十年之功,三年积蓄,一朝而来,其势如虎,金军自然要避其锋芒。
  然后太行山巍然耸立,连贯千里,天然分割战场,金国当然会想着利用自家的骑兵机动性,以图各个击破。
  至于冬日结冰,河北战场对骑兵的地利凸显,河东战场地形狭窄,又无法阻碍宋军的重兵推进,再加上河北方面的宋军明显更少、更弱,那自然要抓住天气优势,先在河北对宋军造成极大杀伤,至不济也要击退河北方向的岳飞,然后再联合动员起来的燕京新军,以足够的优势兵力在河东反扑回去。
  这个大约的战略,不仅是拔离速的提案,也是秦桧的提案,还是完颜希尹的提案,甚至是兀术本人的提案。
  除此之外,它很可能还是赵宋官家的提案,是做战略预备方案的王彦的提案,是吴玠的提案,是岳飞的提案。
  因为宋军也可以认为自己能在金军击退岳飞前率先拿下太原,进而以一种战略优势在手的情状下开启最后对河北的大总攻、大决战。
  这就是国战,到了最后,就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模型。
  促成这个模型的,是主战场的山川地理,是两个国家的战争实力与战争潜力,而决定最终结果的是也是这两个国家的战争实力与战争潜力,可能还要加上一定的决心,与片刻的坚持。
  十一月,金军紧锣密鼓开始行动,宋军在河东的临汾盆地大踏步且谨慎向前,而与此同时,燕京却已经开始结冰了。
  傍晚时分,辛苦了一天的秦桧从尚书台折返,刚回到家,便有王氏早早遣仆从来迎,并告知洪涯和郑修年在后堂等候的消息。
  这位大金枢相犹豫了一下,方才在洗漱之后缓缓走进了自家后堂。
  三人见面,也无寒暄,只是各自落座,用了一些姜汤暖粥,然后方才言语起来,却又显得异常直接。
  “姊夫,昨日有高丽客商遗书在我处,大约是南方有言语至此。”郑修年放下汤碗,小心相对。“要我们着力配合。”
  “一面让我们冒死去做什么配合,一面将我们列为战犯,附在檄文上、登在邸报上……这是待人以诚的意思吗?”秦桧也将汤碗放下,却又义正言辞,冷冷相询。“怕只怕,我等一众人在南方那位官家眼里,只是块抹布罢了……将来真有一日南北一统,南方那些帅臣尚可杯酒释兵权,大把的富贵来享,你我却要被杀之以掩其成!”
  郑修年当即惶然,复又赶紧去看洪涯,却不料,洪涯此时端着一碗姜粥,喝的正急,根本就是看都不看,弄得郑修年愈发惶然。
  而思来想去,这位郑侍郎也只能压低声音继续来劝:“姊夫……上月那个高丽客商说的那话……你也不在乎吗?”
  秦桧面色一滞,但终于也压低声音以对:“我与你表姊这多年未曾得子嗣,如何当日区区数月,便与一个女使有了结果?而且这么巧,养到了林尚书这种重臣家里?只怕是南方用来唬我的……”
  郑修年赶紧想再说什么,秦会之却抢先继续言道:“存卿(郑修年字),你自己两相来较一下,大宋弃我等如蔽履,大金却诚恳待你我,将你我列位重臣,托付国事……你若是为一二言语就把自己当一个细作,岂不是自轻自贱、不忠不义?”
  郑修年一时愕然。
  而秦会之见状,也不再言语,只是一拂袖便站起身来,直接走将出去。
  郑修年无奈,复又只能再去看洪涯。
  至于洪承旨兼洪侍郎,根本就是喝完了一整晚姜粥,方才失笑相对:“郑侍郎如何这般姿态?”
  郑修年如蒙大赦,赶紧在座中跺脚:“我这姊夫丝毫不理会,我该如何与南方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洪涯摇头不止。“南方也不是真要你我如何如何……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至于你这个姊夫,你也不必担心,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是个千古难得的道貌岸然之徒,心里算计的比谁都清楚!咱们跟着他就是了,绝不会吃亏的。”
  郑修年微微一怔,赶紧在座中拱手,口称请教。
  而洪涯也懒得作态,直接嗤笑:“现在虽是大宋气势汹汹,但大金却也过了最难的措手不及之时,勉力动员了起来,魏王殿下正准备合大军去破岳飞,所以还算是胜负难料。这种情况下,以你姊夫那个表里比兴外加私心第一的性子,自然要诚心诚意助大金得胜……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继续做他的相公!而为了做这个相公,南方的儿子也就不是儿子了。不过,若是有朝一日,南边真的一战而胜,他必然又会束手立在你我跟前,陈恳感慨,说自己几十岁没有一个子嗣,要为血脉着想,主动请你将他的诚意给南方表达过去了。”
  郑修年一时恍惚。
  后堂外,暮色之中,根本就没有远离的秦会之面无表情立在那里,借着一丝檐下灯火微光,仰头看着不知何时飘落下来的雪花,竟好像是根本没听到洪涯在堂中对他的嘲讽一般。
  顺着他的目光,这细碎雪花轻飘摇摆不停,虽然极慢,却终究是向南方撒去了。
  十月既去,十一月已至,天气不可避免的渐渐寒冷起来,金国高层本能抓住的最佳战机似乎就要来了。
第五十七章
映雪映月
  雪花自北向南,飘洒不停。
  当然了,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可飘到真定府的时候,就只有鹅毛大小了,飘到黄河畔的时候,就只是落地便化了。
  同样是十一月初,大宋东京城,一场几乎宛如雾气一般的小雪不期而至,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或者说按照大军启程前那些混乱情况来看,这场雪本该引起更大规模注意甚至骚乱的……当日赵官家因为金国三太子讹里朵的猝死突然提起发动北伐,之所以会引起城外岳台大营的那场骚乱,一面当然是事发突然,大军行动过于仓促,另一面却也有大宋不按照天时,顶着冬日出兵的缘故。
  没办法的,自古以来,封建时代老百姓最怕的无外乎是冻饿二字,赵官家这般违逆天时,自然会引起御营军属对防寒衣物以及粮食的抢购。
  不过到了眼下,随着前线地区,尤其是河东方向接连得胜,大量的州郡城池被夺回,外加赵官家御驾亲征的缘故,多少是减少了一些老百姓在开战初期的恐慌情绪。
  因为就好像之前老百姓会更在意冻饿二字一般,眼下市井中对战争局势的判断也多是停留在邸报上今天收复一城、明天收复一州上面……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比什么都管用。
  何况,收复的这些地方,也不是什么不清楚、不知道的地方。
  说起安邑,就会有无数人回忆起当日京城中河东盐与京东盐并行的日子;说起河东城,就会有客商说起自己当日贩羊,曾遥遥见过鹳雀楼,继而引得有人谈那楼几层高,有人叹那楼有几首诗。
  更遑论,这东京城内本就有无数河东流亡士民的存在,比谁都晓得彼处山水形势。
  这就让东京城在适应了初时的混乱后,反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动态、繁忙的稳定之中。
  “让一让,让一让啊!咱们也是为国出力了!”
  且说,东华门外,数名士子正立在路口拐角处负手交谈,只见前方宫阙沉沉,身后马行街繁华不减,千里之外金戈铁马,头顶则是雨雪飘飘,真真有一番家国忧思之态。但这些人刚围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年轻人说了几句,忽然间,便有十数辆插着御前班直旗帜的独轮车自南向北飞驰而来,气势惊人,而且一边过来还一边呐喊,惊得这些年轻人抱头鼠窜、仓惶躲避。
  之前要说的什么家国忧思也瞬间都咽了回去。
  要知道,按照都省前些日子发布的战时训令,原本只是建议的‘都中行人车辆靠右走’,如今已经成了战时规矩,而这些送外卖的,因为是供给宫中、府中所用,居然也得了个‘军需’的名号。
  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这些从御街方向过来且依着右边行走的独轮车队给冲撞了,闹到开封府也只会被阎孝忠那个黑瘦挫矮阎王爷给吊起来骂,说不得还要在太学中留下记录,影响升学和科举。
  当然,这些人经此一冲,原本还是想再度聚拢起来的。但是,从这趟车队开始,御街方向的外卖车居然是断断续续、往来不停,竟似头顶那微小雪花一般,俨然是之前往御街周边送餐的大部队正在折返。
  战时嘛,御街那里办事的中枢、地方官吏远比往日多的多,送餐规模也远超平日。
  无奈之下,这几名太学生只能熄了恰同学少年的心思,与偶然撞上的那位年轻公子拱手作别,大部分人沿着宫墙往南回太学周边,而那位年轻公子则贴着那些外卖车子外侧,往马行街而去。
  实际上,这名年轻公子本来就是瞅着中午外卖车该回来了,马行街上的店家可以准备晚间外卖事宜了,这才专门至此,只是不巧遇到了一群太学后辈,又因为身份特殊才被缠住了而已。
  就这样,待此人来到马行街,从宋嫂鱼羹开始,连续走了三四个店,却只订了十几个菜羹,配些冬日间照例的姜豉等物,加一起勉强一大一小两桌而已。
  不过,饶是如此,这些牌子极大,消费极高的正店也都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到最后还往往是店中当家的亲自将这位公子送出,甚至满口许诺,晚间也必然会亲自将外卖送到府上,绝不出错……原因嘛,再简单不过了,这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相长子,唤做赵汾的那位。
  赵公子这次出来也不为别的,乃是因为前方战报送回,轵关陉已锁、临汾推进如潮,金军在仓促迎战下丢了河中盆地之后,又干脆直接弃了临汾盆地。
  而赵鼎赵相公的老家不是别处,正是吕颐浩吕相公如今修养所在的闻喜。自己老家的地形,如何不晓?所以,经此一遭后,赵相公彻底放下心来,晓得闻喜无论如何都算是彻底安全回归了。
  从今往后,再不算是流离之人了。
  所以,难免有一些跟河东流亡士民一样,晚间放歌须纵酒之态。乃是在都省、秘阁、公阁那里依然从容,做出首相姿态,暗地里却忍不住破例给儿子递了纸条,让他摆酒置宴。
  对此,赵汾赵公子当然也很高兴,只不过他名字虽有个汾,但很早之前便随父母在京中生活,对于老家只有模糊几个印象,却未必振奋到那个程度而已。
  不过等到这日傍晚,在家中布置妥当的赵汾等到父亲归来,又见到今晚的客人,方才晓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父亲此刻心情的振奋。
  客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当朝枢相张浚张德远,另一位是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加上端坐主位的自家亲父、当朝首相赵鼎赵元镇,正是所谓靖康太学三名臣是也。
  这一次是典型的私宴,张浚虽然儿子尚小,但宗族极大,乃是带了三五个帮忙管家的成年子侄,胡寅那里类似,他自有异父异母的亲弟胡宏和一个来求学的远房堂侄相随……一时间,配上本就子嗣繁盛的赵家,倒也有些热闹。
  而待宴席铺开,也只是两桌,一桌在外,张汾自让了中过进士已经在出仕的胡宏居首位,然后带着弟弟与其余几人陪座;另一桌在内,竟只有区区三位主角,连个倒酒伺候的人都无。
  更是让外面这些人心中暗暗称奇。
  “居然有姜豉。”
  内里三人坐定,张浚扫了一眼桌上酒菜,当场先笑。“元镇兄倒是不忘本。”
  “本者,初也,凡事必有初。”赵鼎闻言也是捻须而笑。“官家之前在杭州,往这边言语,动辄便念叨这话……事必要究其初,人又如何能忘本?这‘姜侍郎’的功劳和官家知遇之恩,如何能忘?”
  言罢,二人一起发笑,初来时的紧绷也懈了三分。
  倒是胡寅,依然如十年前那般样子,一声不吭站起身来,主动给两个一度几乎可以称之为义兄的人各自斟酒,然后便面色如常从容坐回。
  “虽是家宴,但也须先贺一杯酒。”张浚笑意稍平,举杯相对。“河东王师大进,虽也在预料之中,但于元镇兄而言,到底是寻回了根基,不复为飘零之人……当贺。”
  胡寅见状也立即起身捧酒,赵鼎则是点点头,难得没有谦让之态,直接捧杯一饮而尽。
  旋即,胡明仲再次为三人依次斟酒,斟酒完毕,坐回位中,却是直接点了下筷子,从身前热气腾腾的鱼羹开始下手。
  至于赵张两位,各自一杯饮罢,却又束手无言,只是喟然,俨然是回忆往事,思及几人渊源,多有感慨。
  “这雪下不大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十数年的交情,可半晌之后,二人却已经近乎无话,以至于张德远不得不没话找话一般说起了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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