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4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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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师奴这厮终究是揣测,依着末将看,十之八九还是万户说的对,就势汉人说书里的空城计……想想便知道了,咱们此番本是借着都统(拔离速)的掩护,然后自后方奔袭过来的,谷积山的乱军或许能察觉,但宋军御营主力又如何能晓得?”
  “耶律夷珍说的不错。”撒离喝也笑了起来。“而且便是如此,也不中用……他要是说王胜、许世安什么的,又或是对岸的吴玠,我却还能信他三分,却不该将韩世忠拿出来吓唬我们……一来,韩世忠在何处,我们比他一个谷积山乱军清楚;二来,韩世忠天下名将、堂堂元帅,所谓宋军第一人,如何亲自来阻我?估计也就是个没见识的乱军头子,乡下豪强,什么都不懂,便胡乱掰扯。”
  耶律夷珍赶紧再陪笑,其余人也都随之而笑。
  太师奴无奈,情知这支军队一般女真人一半契丹人,好不尴尬,而耶律夷珍是在护着自己……却也只能干笑两声。
  但笑声未落,却闻得前方战线那里齐齐发一声喊,然后便是密集的尖啸之声,再就是惨叫声、嘶鸣声、锣鼓声、喊杀声、欢呼声迭次而发。
  最后收尾的,则是一束整齐的呼啸破空之声。
  不用战斗经验多么丰富,这些金军军官也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道路上毫无遮蔽,远处栅栏前的惨像一览无余,甚至都有克敌弓的弩矢直接飞到了距离他们不过几十步的地方。
  乱象持续了片刻,眼看着前方的金军主力混乱不堪,却因为军纪不敢擅自退却整队,又挨了一轮克敌弓的弩矢之后,后方观战的金军军官如梦初醒——前线指挥官很可能被第一时间狙杀了。
  随即,一名猛安赶紧跃马向前,吹动号角,算是临时接管了指挥,方才让前线的混乱稍停,但攻势也随即告一段落。
  金军士卒仓促退下整备,数以百计的金军伤员被抬了下来,哀嚎声遍布四面,撒离喝以下,诸将看的目瞪口呆之余,却又忍不住齐齐去看那太师奴。
  太师奴张口欲言,却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眼下这个伤亡,他宁可自己没有判断对。
  不过,金军的战斗素养还是有的。
  早有军官顶着极大的生命危险上前去窥探,也有人趁势盘问退下来的士卒,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毕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跟欢呼雀跃的谷积山义军不同,金军早已经从刚刚那前后三轮齐射窥视到了弩机的数量、发射的整齐程度,以及发射的间隔。
  他们甚至察觉到了宋军三轮齐射的落点,都极具战术优选。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宋军不但在汾水口这里有主力屯驻,而且绝对是一支精锐部队。
  意识到这一点后,金军诸将纷纷去看撒离喝。
  而撒离喝面色铁青,骑马立在彼处,内心却居然已经想退了……因为这三轮齐射,本能让他想到了桥山之战,让他想到了吴玠的驻队矢。
  那种矢发不绝、箭如雨下,而金军精锐始终难以寸进,只能被动挨打,伤亡不断场景早就如梦魇一般,刻入了这个原本前途大好的金军万户心里。
  当然,理性在提醒着撒离喝,即便是宋军在这里候着一支精锐弩矢部队,甚至是从这些人没有铜面这个韩世忠部特有标志来看,很可能真就是黄河对岸的老对手吴玠又集合了当日搞驻队矢的精锐到此,那也不至于像桥山那一战的。
  那一战,宋军是有绝对地理优势的,居高临下以使金军不得不佯攻,道路狭窄以使金军只能密集进发,而且是山头怪石嶙峋,又有一座州城隔河与山头夹击。
  而且,前方就有宋军十数万主力徘徊,再加上娄室身体不行,使得金军前后不能相顾,但眼下呢?
  以眼下这种宽阔的大路,平坦的地形,外加足足集中了两个万户汇集而成的实打实的一百个谋克的骑兵,要是上去摸一下就吓退了,那才叫荒唐呢!
  到时候,哪怕是四太子已经到了井陉,也未必能从拔离速的怒火下救他。
  得认真打了!
  撒离喝强做镇定,然后端坐马上,连番下令,却是指出一名本属亲信女真猛安,接任正面指挥官,以三十个谋克三千骑步的兵力接替第一波进攻的兵马,继续维持进攻。
  然后,又紧急继续分出一千五百骑,下马进入战场南面的丘陵地带,试图绕过栅栏从侧后进攻。
  这不是什么铁岭关扼口,而是汾水南岸的通道,绕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同时,当然也忘不了那个嘴贱的契丹谋克太师奴,受此人连累,耶律夷珍的那个猛安被任命为侧翼绕行的先锋。
  最后,免不了又让人速速往身后伐木取柴,就地以兜鍪烧水,帮助伤兵取出弩矢。
  尽管有些仓促,但不得不说,撒离喝这番布置还是很到位的。
  金军自上而下,也迅速稳住心态,尝试继续进攻。
  不过,从此时开始,他们就必须得付出切实而连续的伤亡代价了,百步之内射穿札甲的克敌弓与神臂弓可不是什么摆设。
  “金军确实不比往日了。”
  待金军发起又一波攻击后,解元自前线归来汇报,却开口不提具体军情。
  “怎么讲?”
  韩世忠捧着空碗坐在地上,身侧是刚刚撤下来的张横。
  “若是当年,金人哪怕只是佯攻,只要军令一下便会前赴后继,不计伤亡,咱们往往就会金军压垮。”解元蹙眉以对。“而眼下这个局面,金军正面甚至不能说是佯攻,但他们见到友军步行往侧翼后,就已经敷衍起来……”
  韩世忠似乎终于稍显紧张:“不填壕沟、不推石垒和栅栏了?”
  “只填壕沟,也推石垒,却不愿靠近栅栏了。”解元摇头以对。
  “近处挨弩矢与远处挨不是一回事,人之常情。”韩世忠倒也释然了。“当年与金人作战,我就觉得怪异……为何金人都能这般悍不畏死,都能这般敢打敢杀?而咱们为何都这般胆怯,以至于望风溃逃?现在看来,金人也都是人,时间久了,想的多了,也都会畏死畏难。咱们经历的多了,想的多了,也都能渐渐不再荒唐到那种程度……不过,也还是人,不似邸报上吹得那般严整,该犯的错都少不了。”
  “若当年咱们有眼下这般军饷军备,又何至于丢了两河?”解元终于也嗤笑起来。“至于说什么犯错不犯错……说句不中听的,便都是敢为国家赴死的忠臣良将,都是好汉,依着如今渐渐宽绰的局势,不也得争个座次,分个先后?不然死了进岳台供奉着,香火都要差人一截子的。”
  “说得对,不是相忍为国的时候了。”韩世忠思索片刻,微微颔首,却又在瞥了一眼身侧明显插不上话的张横后缓缓摇头。“但两河终究未复,也不是该歇息的时候……张统制!”
  “在。”
  “先拆了北面栅栏,再去东面候着,清理营垒地面,做好准备,等北面绕过来的金军被击退,我给你军令,你就动手,自己拽倒正面的栅栏,还要推了自家的石垒、填了自家的壕沟!还要分出人手,帮着背嵬军看住战马!”
  “晓得!”张横赶紧应声,稍待之后见对方不言语了,复又小心追问。“大王还有啥要俺做的?”
  “再去与我盛一碗汤来,炊饼也没了,替我专门寻一个过来。”韩世忠将空碗递给对方,面色如常。“我饭量素来大……”
  张横怔了一下,方才赶紧去端碗。
  而韩世忠也终于向已经吃好的背嵬军统制官成闵努了下嘴,后者会意,也即刻行动起来。
  日头渐渐向上,这场战斗虽说是遭遇战,但金军战前需要披甲,然后又是冲击正面中途而废,却又将击破防线的寄托放在了绕行北侧崎岖地形的侧翼部队上,准备届时奋起夹击,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到张横部匆匆将侧面简陋的营垒给推倒,再度转向东面的时候,整个营中,就只有一个韩世忠韩郡王,依然冷静的坐在营地里,吃他第四碗羊汤泡饼了。
  这一次,他吃的非常非常慢,可即便如此,等到碗中见底的时候,才等到了北侧来袭的金军。
  晴天白日之下,散去了早间的水汽,使得视野渐渐清明,也使得交战区域的地上烟尘渐渐滚起。
  然而,当这股下马绕行的金军先锋辛苦转过沟壑丘陵,从一条山沟里钻出来,满身都是泥土败叶,眼见着宋军大营出现在眼前,而且一览无余,却又纷纷当场惊骇难当,目瞪口呆——拆掉了侧翼栅栏的宋军大营之内,三千面带铜面、全副武装的甲士,排列整齐,端坐于当面,身后营寨中,包括营寨后方,更是满满腾腾屯了不下六七千战马、牲畜!
  “是背嵬军!”
  简单的几个要素,加上之前的那碗汤,让带头的契丹猛安耶律夷珍几乎是脱口而出。“正面是摧偏军!韩世忠真在此处!”
  “开战!”
  成闵毫不犹豫,即刻起身,拔刀指北,言简意赅。“向前!杀!”
  周围军官,立即摇动旗帜,传达军令,而三千步行作战的背嵬军,此时见到军令已下,却是阵型齐整,奋力向前,直扑从侧翼杂乱来袭的金军,
  “太师奴,你回去!”
  关键时刻,宋军喊杀声中,那先到的金军猛安耶律夷珍来不及感慨,直接朝着身侧的太师奴回头下令。“让后面那两个猛安的人不要过来送死,然后速速原路撤回去,告诉万户,就说韩世忠真在这里!背嵬军、摧偏军都在,河中偷不得了!”
  言罢,不等太师奴反应过来,却也是奋力一喊,然后拔出刀来,迎着何止数倍于己的宋军顶级精锐冲杀过去。
  太师奴明显怔了一怔,本能想追过去,但回头环顾周边不过数百先到之人,却都阵型散乱,又是辛苦翻越沟壑丘陵至此,只有一小半人跟着自家猛安冲杀过去,更多的则是面有惶恐之色,踌躇不前,却终究是一跺脚,转身钻回了那条山沟里。
  以多击少,以逸待劳,外加事先准备好的心理震慑,韩世忠根本看都不看侧翼战斗一眼,只是端着那个早已经见底的羊汤碗装模作样,喝个不停……也不知道喝的到底是啥……反正足以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底气横生。
  也就在营垒北面喊杀声猝然响起的同时,正东方的正面战线上,金军终于再度发起了强烈攻击。
  数以千计的金军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往来不断,身披重甲,波浪式轮番向前冲锋。
  原本就已经很残破的石垒被彻底推倒,沟壑也被就势填平,粗大的女真重箭密集发射不停,与宋军的弩矢隔空交错。
  不过片刻,便有小股金军骑马武士逼近了栅栏,在更近的距离,用骑射的方式开始贴身重箭与宋军交战。
  这股之前忽然涌上的宋军重甲弓弩部队,开始出现了成比例的伤亡。
  “再等一等。”
  立在栅栏后面一个仓促堆积起来小高台上的解元回头看了下坐在那里喝空气的韩世忠,又看了看此时刚刚从北侧回转的成闵部,转身下令。“再等等上面甲!”
  “再等等……”
  数百步外,完颜撒离喝从前线收回目光,低头相顾身前匆匆回来给自己进言的太师奴。“再等等……兴许是耶律夷珍弄错了……正面明明攻势顺利!”
  太师奴抬起头来,面露悲愤之态:“万户是因为我们是契丹人,所以不信我们吗?”
  “韩世忠怎么可能在这里?”撒离喝听着不好,赶紧解释,却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他便是察觉到我们从都统身后过去的动静,然后立即过来,也要从河中府那边绕路的……怎么可能比我们先到?还是那句话,他难道是飞来的不成?!”
  太师奴又气又急,站起身来,立在那里,几乎要咬牙切齿,周围金军军官无奈之下,纷纷看向前方主战场,甚至有性急的按捺不住,打马向前去观察。
  但是,观察的结果真就跟撒离喝说的那般,虽说前方伤亡不停,但的确攻势顺利,越来越多的金军攻击波次已经直接触及到了那层最主要的栅栏。
  而那层栅栏也摇摇欲坠,似乎真的随时可能会被压倒,然后骑兵就可以顺势跟上,大肆在路中屠杀这些宋军一般。
  “韩世忠是故意的!”
  那太师奴也在地上咬牙看了一会前线烟尘,却似乎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直接去抱撒离喝的马脖子。“万户,韩世忠是在反过来学当日四太子在淮上那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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