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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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蠡泽(后世鄱阳湖)那里,直接有身兼巫道、豪强、水匪的人物联络造反,诈称钟相、杨么,自封齐天大圣,迅速席卷多个州县,还打出了顺江而下,打破凤凰山,活捉赵官家的口号。与此同时,好不容易又安定下来,但素来有造反传统的虔州南部地区也跟着闹了起来,靖康之后,虔贼三度现世。
  而一个彭蠡巫道水匪,一个虔州苗寨土匪,一南一北,立即就在江西形成了规模。
  当然了,朝廷这一次是真的早有准备,无为军那边的王贵立即顺流而上,经江州进入彭蠡泽,与此同时郭仲荀的御营预备兵也毫不犹豫,立即从虔州北部出发,展开了第二次对虔贼的围剿工作。
  这还不算,早在春末,刘錡的军队便开始以让军士休假往归黄河的名义渐渐分散向北,却又在池州一带候命不渡,此时更是直接集合起来向西。
  结果就是,前者耗费一十七天,后者花了二十三日,两场叛乱直接在仲夏到来之前便做出了了断。
  然后,刘錡部真的就北走归黄河了,便是王贵部也直接在战后北返候命,至于凤凰山那里,则向平定了虔州的郭仲荀部打开了大门……郭仲荀部万人,进行了精选和汰换,一半弱兵继续留在虔州本地,另外一半却是趁势转向杭州,往御驾前汇集。
  当然了,随着彻底的军事清扫工作结束,江西的土断、检地自然也随之彻底强硬展开。
  至于福建路,与江西和两淮又都不同。
  首先,福建路是与两淮一起围观了两浙、东南改革的,同样心里有谱。而且福建的士大夫在这年头成就普遍性极高,几乎每个州府都有成名的士人,可以号召乡里,甚至早早进行筹划预备。同时别忘了,福建路被人口税的剥削是最严重的,赵官家的新政对他们而言是最具解放性的。
  但偏偏,福建又因为山地纵横,造就了这个地方的乡土宗族势力近乎于独树于时代的强大。
  种种情况,最终使得福建路的新政改革产生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导向——问题不在于形势户如何对抗国家,也不在于什么官府公阁产生矛盾激烈矛盾,而且也没有几个真造反的,问题在于地方和地方之间因为检地、土断问题而产生了巨大的地域矛盾。
  且说,检地和土断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公平分配税额。
  然而,当检地和土断的结果依照着地域与原来的总额度比较,产生了必不可少的差额时,那些或多或少的差额,再配合着永不加赋导致的总额不变,就导致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自己遭遇了不公平。
  变少了的,自然是觉得自己之前几百年都多交了,变多了的,自然也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结果就是,州府和州府之间,城市和乡村之间,城市和城市之间,乡村和乡村之间,往往会因为几百贯、几十贯,乃至于几贯、几文的税额分配产生激烈争执。
  而这种争执,在州府一层和城市之间还能得到调解分配,或者说是还能用文书来说话,还能听上级的独断。但是,随着上层、中层渐渐抹平,差额下放到了基层,尤其抵达村社一级的时候,却因为大规模械斗的出现忽然失控。
  这当然是极度严重的问题,其破坏力根本就不亚于之前隔壁江西造反,但偏偏面对这种情况,上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首先大家只是内部争斗,又不是真扯旗造反对抗大宋,甚至连县城都没碰,总不能说直接把郭仲荀跟杨沂中的部队调过去镇压吧?
  可若说只算恶性案件,让地方官府下去审理便可,怕是也不行……因为,这种基层械斗,一则混乱二则包庇,哪来的案情和人犯?而且就县衙那几个官差在村社那几百上千持械青壮面前到底算个屁啊?有什么执行力?
  于是乎,眼睁睁的,上上下下便看到福建路因为这个事情陷入到了一种怪异的整体混乱之中。
  一时间,便是之前还因为两淮的服从、江西的快刀斩乱麻而自得的赵官家,也在凤凰山上傻了眼,只能匆匆按照李纲的建议,一面派出许景衡、刘大中、范宗尹、梅栎等人为首的‘代天子调查团’去福建各处和稀泥,一面匆匆要求各处的福建籍官吏……离得近的直接回福建维稳,离得远的,也要赶紧写信回去疏导。
  但是说句实话,这个时候,这位官家就已经察觉到不妙了,因为他大约是能看出来的,那就是福建路的问题,非但是最出乎意料的,也是实际上最严重的和最困难的。因为一来它的规模是远超想象的,几乎整个福建基层都乱了;二来,乃是事情发生的地方,或者说是发生的阶层,根本就是这个封建时代中枢权力难以有效触及的区域……换句话说,他赵官家根本就是有力使不出。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随着各方各面一系列的报告转回,无不说明这一番让人手足无措的福建基层动乱,非但严重耽误了生产,而且产生了剧烈的社会动荡、营造了一系列地方矛盾。
  更要命的一点是,赵玖收到地方上渐渐平稳的讯息时,夏天已经要过去了……而这意味着,福建路的夏税征收工作已经大面积受损。
  甚至,连秋税都保不稳!
  而莫忘了,赵玖为啥要南巡,要搞这个改革的?不就是为了北伐前团结人心,让南方老百姓在北伐前稍微安稳一点,能并立向北吗?
  那为啥又能北伐呢?
  还不是说眼瞅着这个财政预算,估计今年就能到位了吗?
  但现在你一整个路夏税都收不齐,甚至秋税都收不齐,枉论还有江西也受了一定程度影响,那你拿什么北伐啊?
  而且江南到底到底算安稳了,还是没安稳?
  这次动乱,根本就是从根子上对赵官家的全线战略产生了动摇。
  可怜我们的赵官家,出道以来,自诩镇压军阀,扫荡叛乱,收复中原、踹翻二圣,箭射完颜娄室、逼凌耶律大石,收西夏、开公阁,通西域、立原学,从日本天皇嘴里掏金子,向高丽儒臣那里赚银子,跟大理要铜矿,往南越搞大米,和岳飞韩世忠并肩奋战,与李纲吕好问谈笑风生……转过身来,也能在凤凰山上数乌鸦,做乌龙船扫荡西湖,拖剑赋诗横压东南,武林大会拳打形势户、睥睨道学家,却万万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一头栽在福建的乡土斗殴之上。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还没完,夏日将去,就在福建动乱渐渐安稳,赵官家犹犹豫豫要不要北返东京之际,又一条坏消息……或者说一个肉眼可见的现象出现了。
  赵官家在凤凰山看的清清楚楚,整个东南在夏末时节,开始大面积下雨,一直下个不停。
  其实,四月初夏的时候,东南就已经开始有点雨水过多了,那个时候,就有本地官员给吕颐浩说,怕是今年的蚕丝产量要稍微受损。
  但只是稍微,称不上灾祸,而眼下,其实也是类似……说是灾祸,未免太耸人听闻,但是这一轮雨水不停,确实又影响到了两浙路的秋收。
  这让赵玖难得有些慌乱,也让吕颐浩有些慌乱,地方官员也有些慌乱……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秋后御营三十万众,都知道福建路的夏税出了大岔子,这要是万一东南的秋收遭了灾,那怎么办?
  慌乱之中,有人存不住气,主动上奏赵官家,建议赵官家祭祀天地,祈求晴日。
  赵玖当场就把这个奏疏给撕了。
  大约刚撕了不到一日,西湖的雨还在下着呢,便有一名东京来的问安使例行抵达……整个建炎九年,每月都会有问安使抵达,而且一般都是侍郎一级的秘阁大员……这一次也不例外,来的是兵部左侍郎领都水监刘洪道。
  但说实话,刘洪道负责黄河问题,这个时候除非是有什么分内要紧的事情,否则没必要来做这个问安使的……果不其然,此人既上凤凰山,面谒赵官家,交代种种东京事宜和地方军务之前,便先提及了一件麻烦事情。
  “黄河水道?”赵玖蹙眉以对。
  “是。”刘洪道严肃应声。“具体是陕州一带水道,河中本有中流砥柱……非是指李都统,而是真的中流砥柱……”
  “朕知道……以往不是没有出问题吗?”赵玖负手看着旧殿外的雨水淅沥,略显不耐,直接打断了对方。
  “臣并没有说出问题,而是如今筹备北伐,大量军需开始往关西运输,彼处河道不免有些捉襟见肘。”刘洪道依然认真相对。
  “这倒也是。”赵玖连连颔首。“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是有办法的。”刘洪道赶紧继续解释。“臣来之前,工部胡尚书曾与臣讨论……其实可以重修唐时河中栈道……陕州一带正好大河南北皆在我们手中,完全可行。”
  “但修栈道要多长时间?”赵玖愈发蹙眉不及。
  “若用火药,可以速成。”刘洪道恳切相对。“臣等之前在东京试过,钻眼用药,完全能够炸石开道……但大量用火药,须官家决断,所以臣等专门至此……官家,若能迅速开凿栈道,不光军需能及时抵达关西,仗打起来,也能将东南物资加速运抵河东战场,事关后勤通畅,臣以为,还是值得的。”
  赵玖本能张口欲言,但不知为何,却一时疑虑下来,居然没有给出回复,反而是想什么出了神一般,定定立在门内,望着旧殿之外沉默不语。
  然而,此时往殿外看去,草木茂盛的凤凰山、遥遥可见姿态的雷峰塔、一片迷蒙的西湖,却全都烟雨迷蒙,正在夏雨笼罩之中。
  赵玖心里清楚,又到了要做决断的时节了……但这一次的决断,真的是非比寻常,真的是事关重大,以至于自以为早就有了各种准备的他,临到事前,依然有些犹豫和畏缩起来。
第三十八章
夏雨(续)
  “陛下。”
  刘洪道眼见着赵官家长久沉默,只以为对方是不知道详情,无法判断,所以赶紧又做详尽解释。“黄河河道在潼关风陵渡一带转弯后,水势陡然一急,但并非是绝对难行,而是相对他处难行……”
  “朕懂你的意思,也懂那边河情。”赵玖没有回头,便直接打断了对方。“朕从那里经过数次,如何不懂?平日里,那边通行军队、运输物资都是够了的,但毕竟是个急道,你们生怕北伐一开那里成了限制后勤的要害也属常理……再加上唐时有过在中流砥柱的河间石山上修栈道、做引导的旧例,大宋也有过对西夏作战时在彼处专设差遣以作清理的成例,所以才有了这个建议。”
  “是。”刘洪道即刻点头。
  “你与胡寅的意思是要修了?”赵玖终于回头反问。“你是总揽黄河水道的都水监,他是抓总的工部尚书,这事本就是你俩的分内。”
  “是。”刘洪道愈发恳切。“但要大用火药,否则必然赶不及秋后北伐……火药开山燃爆之威正合此用。”
  “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赵玖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怔了一怔后,方才摇头以对。
  刘洪道也是心下一紧,继而本能欲言,不过,透过这位官家身影瞥到外面的雨水后,却又沉默了下来。
  “既然来了,暂且去歇一歇,朕看一看你带来的这些文书汇报,再一并回复。”赵玖干脆撵人了。
  刘洪道心中已有所思,又得旨意,自然小心告退,然后随殿前侍立的宗颍一起转入后殿安歇。
  不过,说是后殿,其实却是凤凰山南部在山那一面的胜果寺,只是被赵官家霸占了而已。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凤凰山这里的吴越旧宫非常窄小,而且年久失修,素来只有一个后面一个寝宫、前面一个大殿能用,而且所谓大殿还只有三间房这么宽,按照李纲在福建调解乡人,跟那些地方宿老讲官家圣德时的说法,乃是区区三楹……实际上,若非如此,赵官家也不至于开个武林大会都要在野外了。
  而如今,随着建炎九年夏日杭州雨水不断,复又将后面寝宫附带的两排小房子给淋透,弄得十亭里七八亭漏水的,逼得原本在此安歇、办公的随行近臣文武不得不撤出,最近的胜果寺自然踊跃响应号召,给行在让出了地方,充当了‘后殿’。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南方寺庙确实非常多。
  但是,这些都不关刘洪道的事情,对他来说住寺庙里说不得更方便,因为一则距离还好,二则毕竟跟官家到底隔着一个山涧两堵墙,找人说话问事,起居生活也都方便……就是乌鸦太多了,整个凤凰山上全是乌鸦,一路过来,时不时便惊起鸦声一片。
  转回眼前,这日下午,外面依旧雨水淋漓,刘洪道随宗颍到胜果寺稍作安顿,换了身干净衣服,便直接出去,乃是寻得门前的侍卫,问得刚刚自虔州过来没多久的御营后备军郭仲荀的所在,便让对方带路,乃是打了一把伞,前往凤凰山下的军营拜会。
  面对着一位秘阁大员,而且还是一位兼着都水监差遣……这个差遣之前看起来不值一提,可在眼下北伐大局中却肉眼可见重要起来……郭仲荀当然是以礼相待。
  更何况,这次拜访虽然突兀,却也有说法的——作为之前的江南西路经略使,刘洪道既然到了南方,不来找相关人士问问江西最近情状,反而显得奇怪。
  只是表现得太迫切了而已。
  果然,二人相见,稍作寒暄,便在凤凰山下的军营中对坐下来,然后摆上茶水,随意从之前的江西叛乱说起,渐渐将话题聊开。到最后,不仅是聊的话题越来越宽广,而且因为双方在江西的人脉对照了起来,再加上双方都有官场上那层心照不宣之意,居然又有了几分知交恨晚之态。
  就这样,二人聊的入巷,渐渐忘却时间,忽然间,不远处山间隐隐有几处钟鼓之声传来,却不甚密集,也没有兵戈之气……二人如何不晓得,这是寺庙里的规矩了,按照天色,说不得是结束了下午活动,让僧众去香积厨用餐的提醒。
  到了这个时候,刘洪道本也应该主动告辞才对。
  但不知为何,瞥了眼外面依然淅沥的雨水之后,这位兵部左侍郎却安坐如山,并朝军营主人郭仲荀问了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郭总管,本官今日面圣,见官家面色多有不渝,可是此间又有什么不妥之事?是福建事又起了波澜,还是杭州本地起了什么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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