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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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有了今日这次拖延了足足四五年的实验。
  也是丢了穿越者的脸。
  恍惚间,随着周围士民的惊呼,丝绸被热气流给迅速鼓起,很快便直直的形成一个大球,耸立在御街正中,然后渐渐向上飘起。
  再过片刻,宣德楼上的重臣与皇室成员们更是目瞪口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那个巨大箩筐在小心按顺序抛下很多沙袋后,渐渐变得摇摇欲动起来,如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一般,准备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终于,随着又一个沙袋抛下,巨大阴影笼罩了宣德楼,这个天字第一号孔明灯,以一种所有聪明人都能‘通晓原理’的姿态,缓慢而又坚定地飞了起来。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震动。
  这一次,比之当年的马拉半球更加震动人心!因为更加直观和明显!
  只能说,赵官家为了原学真的是拼尽了全力。
  巨大的热气球已经飞到与宣德楼上众人齐平的位置,楼上几乎所有人都惊愕失声,赵官家也没有出声,但和其他人纷纷倾身去望不同,他却是唯一一个目不斜视,端坐如常的,他那身大红袍子上方的硬翅幞头,这一次居然也没有半分颤抖。
  “不要慌,贝都头!”
  下方根本看不到身形的杨沂中对着上方箩筐奋力大喊。“下面有绳子拽着,按照之前那般操演,你们暂时不要再扔沙袋,只管加火减火,慢慢往上便可……等我们脱了钩,你们也自用沙袋操作,随风飘去,自有骑军去找你们。”
  篮中传来一声回应,声音却已经颤抖的有些变形了。
  但此时,哪里由得着上面的军汉如何做想了?便是绰号单手独龙,手稳当的要命的人,此时也只能随风逐云了……这盏巨大的孔明灯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带着下方拖拽的绳索继续上升,直到几十丈的绳索用尽,才暂时停在了宣德楼上方十余丈的位置上。
  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绳索便直接断开,然后巨大的热气球在满城的惊诧与慌乱之中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顺着微微东南小风,向西北方向缓缓而去。
  御前班直早已经在几个都头的带领下驰马追出。
  此时,与城池各处的慌乱不同,宣德楼上下却很意外的很安静,作为见识到了热气球飞起全过程的人,他们心里多少有点谱……而有谱的结果便是,大多数人依然目瞪口呆,只是望着远处空中的黑点,少数人虽有窃窃私语,却也不敢高声讨论,从帝国宰执到名僧大儒,都生怕大声一点会惊动了什么人什么东西一般。
  而赵玖看了半晌,却忽然起身,捏着那个古玺平静离开。
  赵官家走的急,也走的突然,众臣只能匆匆起身相送,几位太后自有仪仗不提,便是吴贵妃稍微显怀,也不好轻易追上……唯独潘贵妃匆匆追上,算是跟上了脚步。
  二人没用仪仗,走的也挺急,而赵玖全程没有言语,只是在甲士、内侍、宫女的环绕下负手向前,一直入了宜佑门,却才忽然停步。
  潘贵妃略显期待的看向了赵玖,而赵玖瞅着眼前的女人,几度想把背后手中的玉玺拍到她脸上让她清醒清醒,但不知为何,一开始忍住后,这事越想反而越觉得身前的女人挺可怜……这个女人已经蠢到无害的地步了,反而让人怜惜。
  到最后,赵玖到底是怜惜之情隐隐占据了上风,然后忍住了心中不满,笑颜以对:“且去歇息吧!外朝的事情朕自有考量……但这身衣服太过显眼,以后出门时便不要穿了。”
  潘贵妃终于也如释重负,带着两分多余的期待与几名内侍、宫女一起从侧门转入后宫,而赵玖却捏着那个玉玺,继续向北踱步,一直走到了临华门,进入到了桑基鱼塘区域,这才喟然坐在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来的石亭之内。
  这时候,他终于第三次翻开了手中的古玺,然后第三遍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四个大字,形制古朴而出众,却不耽误赵玖在此世生活了七年后能轻易读懂——原祚绵长。
  没错,玉玺上是‘原祚绵长’,不是‘德祚绵延’。吴贵妃生的自家长子赵原佐,真他妈有福气!屁大点年纪,就有宝贝自己从淮河中跳出来充当献礼,说他是真命之主了!
  说句实诚话,真要是‘德祚绵延’啥的,他说不得就直接放过那个马屁精了!
第二十四章
黯然
  第二日,下午时分,春日的阳光明媚而又刺眼,换了一身稍微轻便衣服的赵玖用过午间加餐,正在后苑踱步。
  此时此刻,从赵官家所处的后苑望去,能清晰的看到一个巨大、与周围景观画风截然不同的球状物体正摇荡在南面群殿之间,那是昨夜用好几辆大车从郭桥镇拖回来的热气球。今日一早便重新启动,但这一次却是用粗壮的绳索四面固定,给牢牢拴在了宣德楼前的廊下……每次劲道不足、摇摇晃晃了,就有人爬梯子上去添些木炭,以维持它的‘飞升’姿态。
  这种情况下,宣德楼那里的盛况不言自明,实际上,即便是隔着那么远,远在后苑,都似乎能对彼处动静遥遥耳闻。
  其实照理说,或者按照原计划说,昨日赵官家便该在实验之后在宣德楼上跟那些听懂听不懂的朝廷重臣们普及一下温度概念的……这是从之前在吕本中小报上说物质三态变化就一直酝酿的一个系统性成果。
  所谓水冰为零,水开为百,确立一个新的度量衡,甚至还预留了跟之前马拉半球的气压概念相结合的伏笔……放哪儿都可以在科技史上记上一笔了。
  而且,这也是赵玖第一次决定以自己的名义发表的原学格物成果,堪称意义重大。
  但昨日出了那档子献礼之事后,这位官家却没心情亲自去做讲解了,只是让吕本中这个二把刀出面操持宣传此事。
  至于心中有事的赵玖,如今一身便装,只带着几个侍卫在后宫僻静处闲逛而已……而不知不觉间,他越过鱼塘,转出西北角门,入延福宫,经平日早间射靶的武学而不入,却是不知不觉又登上了后宫的制高点杏冈,然后在山顶的茅亭之侧负手四望。
  但心思毫无疑问还是放在了昨日的事情上。
  且说,昨日的事情有很多可能,而且注定是个没有确实答案的罗生门:
  把事情简单了想,很可能是潘妃在秘密建储后的一次拙劣试探,却遭遇到了一个谄媚之徒自作聪明的简单背叛——那个蔡懋大约是嗅到了一点气味,知道了皇长子原佐以及吴氏的巨大优势,所以在借着潘氏够到了他这个官家后直接一脚踢开了潘氏,选择了冒险转向投机。
  把事情往复杂了想,说不得是蔡懋棋高一着,用这种方式来刺激他这个官家,行离间之策,想让赵玖心里有一根对长子‘得人心’的刺。
  当然了,按照赵玖来看,大概率是前者。
  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蔡懋到底应该算是个高段位的,可如此高段位的人这么做了,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东西呢?这么高段位的人,他不知道潘贵妃的儿子德佐依然机会渺茫吗?
  何况,襁褓中的孩子,正是父子亲情最无邪的时候,离间的效果到底又能有多大呢?
  除此之外,从吕本中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那个蔡懋本身应该也的确不是什么高端人士……能让吕本中都当面瞧不起的人,还真不多。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概率就更低了……那就是这个‘原祚绵长’根本就是出自于潘贵妃自己的授意,或者她一开始就知道这种捧杀的道理,最起码知道这个‘原祚绵长’,她和蔡懋没有谁背叛谁。
  只是,且不说这种可能性有多低,即便真的有怕是也有人教唆,而若是这样的话,赵玖也只会更加愧疚,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潘妃到了今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是他的放任与冷漠,导致了潘妃在政治上如此摸不着头脑。
  再说了,相对于吴妃,他对潘妃还额外多了一层微微的惭愧之态。
  “官家……”
  一个声音将赵玖从沉思中唤醒,回过头来,却正是杨沂中。
  “如何?”赵玖回头正色以对。
  杨沂中看了眼两侧的御前班直,没有吭声。
  赵玖醒悟过来,挥了下手,周围班直即刻离开山顶,稍稍往下几十步。
  “正如之前所言,臣有罪……”其余人一走,杨沂中便尴尬俯首。“是臣失察。”
  赵玖叹了口气,意外的没有宽释对方,只是喟然以对:“朕更有罪。”
  话说,二人这般言语看似摸不着头脑,但其实是有缘故的。
  原来,此事之前,潘妃与蔡懋的联系并不是多么隐秘的东西,杨沂中和他的皇城司绝对是察觉到了的。
  但问题在于,杨沂中根本没有重视此事,更没有详细汇报,而赵玖虽然得知了一个粗略的相关讯息,却也没有太多反应。
  为何如此?
  原因再简单不过,莫忘了,之前赵玖在南阳时以及转回东京的前期,潘贵妃一度在扬州居住,随侍元佑太后,一直到那个皇嗣被惊吓死掉才通过专门多次请旨回到东京……换言之,潘妃和她一家子跟元祐太后以及这最后一批扬州逃难权贵,本身就应该有深入的利害关系,没有关系、人家回来了也不联系,才属于不正常。
  所以,上元节前,元佑太后抵达东京,随即最后一批旧日权贵尾随而来,潘贵妃本人、家里和这些人有所以接触,根本就是意料之中乃至于半公开的事情……杨沂中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泛泛汇报,正属寻常应对。
  甚至,赵玖本身其实在这个泛泛的汇报中是察觉到了一丝可能政治风险的,自己心里也有所准备,但还是选择了无事,甚至可以说是一定放纵之态……毕竟,他一直以为也就是弄个红绸袍子的地步,却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真正触动了自己情绪的古玺。
  “此事如何与官家有干系?”
  杨沂中听着不对,赶紧重申自己的责任。“是臣失察,不能窥清其中细节,才有如此疏漏,其实蔡懋夫人、冯京女儿与贵妃在贵妃家中相会之事,异常明显。至于官家,这些日子一直忙于那飞天神灯……”
  “外面是这么叫的吗?”赵玖打断了对方。
  “是。”
  “一点新意都没有。”赵玖嗤笑以对,但旋即黯然。“这事你不必多言了,确系是朕的责任……正甫,有些话朕没法跟外人说,因为说了,就算是她们自己怕是也不理解。”
  杨沂中怔在原处,本要继续汇报下去的言语到了嗓子边却又咽了回去,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官家现在不是要讨论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更多的是想找个倾诉者。
  “朕知道眼下是怎么回事,是朕一次次放纵她的缘故,若是之前便严厉一些,或是公开警告一下那些人,哪里会有今日局面?”
  赵玖负手转过身去,就在茅亭旁的杏树下来回缓缓踱步不停。
  “但这种事情,看起来像是宠溺、放纵,其实却更是一种凉薄之态,有心人怕是也能察觉到其中意味,说不得还以为朕是在‘克段于鄢’呢!”
  杨沂中没有说话,但却微微颔首……因为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赵玖没有去看杨沂中,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颔首,只是继续喟然。“他们只以为朕是凉薄,却不晓得朕这么做是真心觉得对潘妃有好处……正甫,你晓得吗,与眼下相比,朕从心里更畏惧的,其实是潘妃和吴妃都变成那种曹皇后、高皇后、向皇后一般的贤妃明后!那样还不如死了好!”
  杨沂中瞬间感受到了一丝错愕,但这种错愕立即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荒唐却理所当然的情绪。
  这位官家,从骨子里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就与大众不同。
  “其实朕不是没有想过把她们彻底拉到另一面,可问题在于,她们自己内里都觉得那种木偶一般的结果才是对的,哪怕是与天性相冲突,还是模模糊糊把那些木偶泥胎当成心中榜眼与目标……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这么告诉她们的。”
  “而朕偏偏又是个所谓官家,每每一动就牵扯万千……”
  “所以,事情到了后来,朕就发现,自己越是尝试把她们拉出去,反而越容易把她们给推过去,推到那个‘贤妃明后’的位置上……最明显的就是吴贵妃,朕其实挺喜欢她在南阳时的活泼,但一回到东京,她父亲这种聪明人带着家族靠上来,却反而让她立即变成了木偶,越给她机会,她越快变得‘贤明’起来。”言至此处,赵玖摇头苦笑。“昔日在南阳,她干活累了,还知道偷偷抱怨,以至于夜里抹眼泪,到了东京,就从不给朕抱怨了……前车之鉴,朕对上潘贵妃,多少存了一丝两难之态……也算是朕的私心吧。”
  杨沂中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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