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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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高氏面对赵官家的优容,表现的也极为妥当,直接应许了茶叶-铜料的专项贸易……但他们也提出来,这种贸易大理是很吃亏的,所以希望以五年为期,以后公平交易。
  对此赵官家倒是一口应允。
  其实,不仅仅是大理,南越那边也很顺利……后者现在正处于主少国疑的阶段,而且国势日渐衰落,来使在被赵官家稍微威吓了两句,便也同意了所谓的‘尺布斗米’交易。
  换言之,就是布匹与大米的直接贸易,中标的广州海商将会往来南北,把南越的大米直接送到密州胶西(胶州湾),然后抵达御营右军、前军、海军的后备仓储。
  只能说,凡事看你能不能拉的下脸,而一旦拉下脸,总是有路子的……连封闭的日本和与女真关西密切的高丽赵官家都能拿捏得住,这两家就更不用说了。
  转回面前,原本仁保忠已经准备撤下,但赵玖想了一想,却又再度出言:“杨氏、罗氏这两家土司据说一直很忠心,又是几百年的割据大族,却又从不交税,那能不能向他们借点钱呢?”
  “官家。”
  仁保忠精神一震,即刻停住脚步,拱手以对。“臣以为此举不妥……杨氏、罗氏虽说都是汉臣,杨氏更是本朝杨家将门入嗣,但毕竟是军政独立的土司,与昔日西夏李逆一家在夏州并无区分……这种人,之所以温顺忠心,只是朝廷没有威胁到他罢了。而一旦向他有所索求,固然有可能直接忠心应诺,但也有可能为此轻视朝廷,起了逆反之心。”
  赵玖想了一想,直接点头,却又看向了杨沂中:“正甫多与你这个本家联络联络……”
  杨沂中只能拱手称是,然后复又退后数步……这让很多人一时不解,因为接下来正是杨沂中的汇报时间,或者说赵官家本就是让他说话的意思,只是因为想起播州杨氏跟杨沂中理论上同宗的关系,这才随口说了一句。
  但很快,所有人的疑惑就更重了——杨沂中后退数步,从自己身后一名班直那里取来一个匣子,当众打开,却居然从中取出了一份邸报,标准的版印邸报,然后小心呈送给了赵官家。
  而赵官家只是一看,便当场失笑:“女真人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吗?”
  周围几名核心近臣一时轰然,却哪里还不知道,这邸报居然是金国印刷的,只是偏偏这上午的情报汇总素来是要讲究和回避的,他们也不好上前亲眼去看看这邸报长什么样。
  “回禀官家,正是如此。”杨沂中已经认真汇报了起来。“这第一份邸报分十六版,一共印刷了三千多份,金国上上下下官面人物都能得到……”
  “金国还是能做到因地制宜的。”赵官家看着身前邸报,感慨摇头。“人家不缺钱,也不缺好工匠……不像咱们,花了好多年,弄出来分版印刷,才算是突破了版印成本,做到十日一版刻,可人家呢?”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则不好插嘴,二则他们也知道,这官家说的是实情……好像女真人更有钱一点?
  当然了,赵官家毕竟是曾在八百年后的论坛谈笑风生过的,倒比这些人看的更清楚一点,那就是眼下的大宋和大金,两国经济其实都是非常畸形的。
  如果看物产什么的,也就是算gdp,绝对是保住了淮河以南的大宋碾压式的胜过大金,人口摆在这里的,但是因为抢过一遭,又遭遇到了那等祸乱了半个天下的战争摧残,所以财政上非常紧张。
  与此同时,不可忽略的一点在于,女真人靠着军事崛起,在吞并了辽国、夺取了两河、扫荡了中原之后,却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掠夺到了大量的贵金属与顶尖工匠……整个东亚文明高地承平百余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被他们洗劫一空。
  此消彼长,这就使得从财政角度而言,怕是大金国能拿出来的贵金属能砸死那些为了钱而殚精竭虑的大宋君臣。
  而一想到钱的问题,这位官家复又忍不住想去问杨沂中,去日本搞矿产贸易的几艘船什么时候回来?
  但不用问,赵玖也心知肚明,中日之间仅仅是航行时间便需要六十天,中间还有交易过程什么的,而且尽管七月底的时候平忠盛就给了回复,可谁也不知道日本的内部斗争会演化成啥样,所以这船队什么时候回来,只有天知道。
  一念至此,这官家干脆不再去想那些没有底子的事情,专心看起了手上的邸报,只能说上面的内容还挺丰富……能不丰富吗?
  这可是十六版的!
  “都没闲着啊。”
  赵玖花了很久时间才看慢慢完这个金国出品的汉文邸报,却在看完后随意向刘晏问了一个问题。“完颜蒲鲁虎是金国太上国主吴乞买的长子?”
  毕竟,虽说杨沂中才是原版万事通,但毫无疑问,北边的事情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刘晏为好。
  “是。”
  刘晏当即应声。
  “那这些人全都是吴乞买一党?”
  赵玖将身前那份邸报抽出一张来,然后一手指着其中一大段文字一手将这张邸报递给了对方。
  刘晏双手接过,大略一看,便连连摇头:“官家,女真姓名大多雷同,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阿骨打建国后给也只是给皇室起了汉名,下面的人依然糊里糊涂,这份名单臣委实无法辨别……不过,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奚族、契丹族、燕云汉人,臣倒是一目了然,而这些人断不会是所谓吴乞买一党,到应该是借着吴乞买长子作乱这一回,兀术三兄弟趁机铲除异己!”
  “这就对了。”
  赵玖先是连连颔首,继而又感慨起来。“之前高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吴乞买长子谋逆,朕还没多想,但今日从这邸报上看,这事没这么简单。不然,前面处置了所谓吴乞买一党,紧接着就宣布废除塞外各处行军司、清减留守、整饬军制、编练新军,还设置御史台,派出各种籍贯的御史巡查河北……再加上西路军活女、东路军乌林答泰欲两个万户的先后回到燕京……完颜三兄弟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赵官家自己感慨,刘晏又是个老实的,也不知道接话,却是一时冷了场,而这位官家稍顿之后,复又弹了弹身前邸报,若有所思:
  “不过,完颜兀术到底是没敢动那些万户……反而是要拉拢那些万户大将,好去处置更麻烦的猛安、谋克的意思。”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适时出声,却正是阁门舍人仁保忠:“官家,看来马节度那里说的极对,女真人全盘汉化,但完颜兀术却不敢动万户这个级别的领兵大将。”
  赵玖点了点头,但很快就立即又摇了摇头:
  “马扩固然说到了点子上,但易地做想,朕在兀术三兄弟那个位置上怕是也要这般行事的。因为万户到底只是那几十个人,拿捏拉拢都算容易,将来事成后处置也算容易,而军权、治权合一的猛安、谋克制度落到了两河富庶之地,水土不服,却才是让女真战力下滑与失控的主要缘由,得分清轻重利害。就好像朕,不也是被局势逼着,只能拉着帅臣、统制官们,借他们的手调理军务吗?大家如出一辙,谁也别看不起谁!”
  石亭中气氛稍微一肃,但很快仁保忠就找到了新的着力点:“如此说来,这女真人莫非是一直在学着官家来做事?”
  此言一出,石亭内外皆有恍惚之态,便是赵玖也有些发怔。
  因为细细思来,好像还真有这么一点意思。
  不过,仅仅是一怔后,赵玖便拂袖冷笑:“各人自扫门前雪,朕也是瞎操心……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正甫,你且继续!”
  杨沂中不敢怠慢,随即一一汇报了下去。
  其中,既有军事统计司查到了某处青苗贷的问题,又有谁谁谁去拜会了太上渊圣皇帝,还有河北某处义军在何处发生了什么战斗,也有东蒙古王合不勒接见金使后犹豫再三,拖延到眼下,终于还是和西蒙古王一样送来了两个儿子的消息,甚至还有东京城内物价波动,蹴鞠博彩引发的舆情波动,以及太学中有大儒公开批判彩票等等等等……五花八门,林林总总。
  而赵官家也都一一听取,然后记在心里,有些他觉得不妥的地方,也给予了指示——却还是老样子,给枢密院还有都省送条子。
  可能是今日多了女真人邸报的问题,事情听完,居然已经到了中午,赵官家这才挥袖作罢,却是带着一众近臣直接在亭中用了午餐,便是班直们也在此时换班。
  可这还不算,下午时分,又有都省与枢密院将一些需要赵官家颁布旨意的重要事务送达,一面讨论,一面做决断,赵官家免不了又忙了一番。而这时候,主要工作便是外朝重臣们来承担的了,少数文字工作,也由翰林学士院在附近的公房里完成,绝大多数时候,杨、刘、范、吕、仁等近臣们只要跟大押班蓝珪一起肃立,以备咨询便可。
  就这样,一直辛苦到傍晚时分,赵官家才终于从石亭中起身:
  “今日辛苦,大家早早散了吧!”
  这话,官家已经说习惯了,近臣们也听习惯了。
  故此,众人当然无话,只是齐齐行礼,然后在石亭外肃立,直接目视赵官家南面的迎阳门离去,这才各自失笑,转身准备直接从东面的临华门散去……晚上自然有换班当值的翰林学士在石亭旁与景福殿一墙之隔的地方值守……而近臣们也都是有自己的生活的。
  然而,这其中,杨沂中一声不吭,准备直接随同僚们一起往北面景苑的新住宅过去的时候,却又被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给喊住了。
  其余人见怪不怪,只是装作没看到,便兀自离去……宋人喜欢排座位、取绰号,杨沂中位置紧要,当然免不了类似的东西……而其中一个最难听的,便是胡子押班!乃是说他虽然不是阉人,却因为赵官家信任和内侍省缺人的事实,承担了原本内侍省大押班的职责,也不知道是宫内还是外朝想出来的。
  闲话少说,只讲杨沂中被蓝珪留下,稍待片刻,又有二押班冯益到来,然后由后者说了一件事情。
  原来,自今年以来,赵官家日益忙碌,自从建财大政开启后,更是明显疲惫消瘦。而韦太后素来深居简出,只是喜欢看新戏,并不问外事的,但近来偶然看到赵官家这般,却也有些忧虑,便寻人购买了一只大鹦鹉,想给官家这边送来……只是自从当初蜡烛的事情后,这韦太后大概也知道这官家从靖康后便收起诸多心思,一意节俭,只是矢志北伐,所以未必会接受,便一直犹豫下来。
  “太后先来问我,但我如何知道?便又问蓝大官,蓝大官也不敢说话。最后内侍省几个人商量着,都说不妨来问一问杨统制。”冯益最后这般在鱼塘边言道。“杨统制,你给个话,若是觉得行,我便豁出去给官家送来……其实,我们这些内侍也觉得官家今年辛苦的过分……而若杨统制觉得不行,只做我们三人一起做的商量,还是我来出面,就去劝太后把那鹦鹉自己养了解闷,不再提此事。如何?”
  宫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杨沂中对这种鸟事也没有什么不解的,但他思索片刻,却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十六哥(冯益诨名),太后为何一定要送什么鹦鹉?”
  冯益与蓝珪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蓝珪低声相对:“不瞒杨统制,东京老人都知道,官家从小就喜欢玩鸟、逗鸟!是真喜欢!只是做了官家后,才把这些喜好都给埋了!”
  杨沂中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却是直接给出了答案:“不要送……送过去,官家十之八九会为了北伐大业严厉处置,以儆效尤,届时你我受了处置倒也罢了,关键是太后那里怕还以为官家是对她有什么愤恨之心呢!平白惹事!”
  冯益与蓝珪齐齐颔首,心中了然,随即三人便也不再多言,兀自散去。
  两名内侍不提,杨沂中回到就在宫外的景苑新宅,自有仆妇姬妾子女来迎,接着便是宴饮用餐,然后早早歇息……但不知为何,他今夜辗转反侧,始终难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第二日,其人强打精神,早早去宫中值守,却不料刚一到赵官家射靶的武学,便有下属来报——官家昨日偶感风寒,精神不佳,今日不用诸近臣做情报汇报了,外朝事也统一交给诸相公处置。
  杨沂中当然无话可说,甚至在请见了官家一面后隐隐有点释然的感觉……因为官家病的并不重,精神也还好,只是鼻塞咳嗽罢了,这样的话,便是没有鹦鹉解闷,赵官家也到底是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了。
  然而,当日潘国丈入宫,亲自诊治用药不提,隔了几日,官家几度好转几度反复,最后居然渐渐严重了起来,用了一些起乏的药后,更是每日多有昏沉之态。
  这个时候,外朝后宫,各处虽然都在担心,但都不觉得会如何……毕竟嘛,官家年富力强,而且也不是什么大病,而且药物起乏,这种状态也是寻常表现……唯独杨沂中,却渐渐有些惶恐起来。
  因为他清楚记得,上一次赵官家这般长久卧床,还是足足六七年前,那一次是建炎元年的秋天。
  而今,已经是建炎七年的冬日,眼瞅着建炎八年就要到来了。
第十九章
试探
  官家应该是积劳成疾,被病气趁虚而入,这点之前就有预兆,而今已经成为了共识。
  病情其实也不重,只是官家到底二十七八了,算是人到了中年,终究不像年轻时那般为所欲为,而且之前七八年里倒有一半时间在军营,内里多少是有些虚的,再加上如今已经是入冬,恰好撞上了冬日天气转寒,所以有些病去如抽丝的感觉,这也是共识。
  所有人都保持了镇定,但最该镇定的一个人却有些慌乱。
  杨沂中一次次的告诉自己,没有问题,作为执掌情报的人,他的所有情报途径都告诉他,没有任何人有任何问题。
  太后没有送出鹦鹉后依旧在看戏,中间还来探视了一次,关键是太后也没有任何可以动用的力量,而且也应该没这么聪明才对;潘国丈用药也没有任何问题,方子拿出去所有人看了都说妥当,甚至仅仅第二日,杨沂中就一反常态,近乎粗暴与无礼的夺走了药物的控制权……他亲自让外地来的班直去城南的药材货栈去抓药,然后自己亲自在官家用药前在同一个罐子里取药试药。
  结果就是,即便是他喝完药后也会发困,但也仅仅是正常的发困,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又或者说,唯一的不良反应在于潘国丈对他的愤怒罢了。
  没有任何问题,任何人都没问题。
  宰执们会在官家病后启动的每日秘阁会议结束时,派来一位相公进宫问候,潘贵妃与未显怀的吴贵妃会来轮流照看,甚至赵官家偶尔清醒的时候还会与人正常交流……但杨沂中心底就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然后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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