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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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兀术微微展眉,且缓缓点头,却还是有些疑惑:“大国皇帝为政,便一定要如行正兵一般正大光明吗?”
  “不错。”秦桧没有半点犹豫。“因为大国皇帝最重要的便是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然后天下人都认这个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譬如赵官家,昔日靖康中仓皇无措,几如丧家之犬,可一旦用事,李纲、吕好问、韩世忠、张俊纷纷随从,去黄潜善如去一蝇,杀刘光世如杀一鸡……所为何也?还不是因为他是大宋官家,堂堂天子!大家都认他这个身份!”
  兀术连连点头:“俺懂会之的意思了……大宋太大、士民百姓太多,本身力量太杂,想要调动其中力量做事,什么法子从长远看都比不上他的官家身份有用,所以维持威信,才是最合理最妥当的法子……而他这些举止,又是卖自家私产,又是抢夺海商生意,还有高丽那边金富轼亲自过来说的逼凌使节、强迫买卖等事,虽然能速速筹到一些钱,却反而伤了威信,长久来看,还是得不偿失,是这个意思吗?”
  “魏王明鉴。”秦桧赶紧颔首。
  “但是,若他短期内做成了这三千万贯,然后直接发动北伐,最后北伐又成了呢?”兀术忽然蹙眉道。“他如今的皇帝威信,多是战场上弄来的吧?消耗了一些,换些银钱,再来打仗,若是再赢了,岂不是就不用想什么长远威信了?”
  “魏王所言极是。”秦桧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却是捻须反问。“可他若是败了呢?不就得连本带利还回去吗?”
  “所以,还是得战场上见分晓?”兀术愈发蹙眉不止。“可俺怎么觉得秦相公说了一通却什么都没说一般?”
  “魏王说笑了。”秦桧闻言赶紧摇头苦笑。“下官都上了南面的悬赏榜单了,与大金共荣辱,何必再与魏王打机锋?与之相比,下官倒有一问要来问魏王殿下……殿下素来知兵,敢问殿下觉得宋军是早一点、战力弱一点的时候过河来好,还是晚一点、战力更强一点的时候过来好?难道大王不想让对面早些来吗?”
  这个看似简单的答案,完颜兀术居然一声不吭,继而长时间沉默了下来。
  而许久之后,这位大金执政魏王方才在榻上缓缓出言:“不瞒会之,之前俺一意改革军制,想使女真大兵再复昔日之强,但这些日子,试着做此事,才发觉要先做许多其他事情下来才可,牵扯太多……而南边又这么一逼,委实有了一二犹豫……你说,若是俺奋力去改,改不成,闹得人心惶惶,结果南边渡河了,岂不是弄巧成拙?而俺若不去改,眼瞅着南边越来越强,自家却越来越混账起来,岂不是坐以待毙?”
  “四太子,这便是大国拼死相争的局面,稍有分毫差错,便会万劫不复……请你丢掉往日大金横行天下予求予取的心思。”秦桧适时换了称呼。“南边也有类似难处的!你与那沧州赵玖,此番其实是公平相对!”
  兀术微微一怔。
  而秦桧也压低声音,彻底严肃起来:“而且,现在哪里要去想三年后的事情?眼下的局面是,南面那位官家一如既往,诡道也好、正道也罢,顶着万难把事情做了下去!而四太子又要如何?难道便在这里干等着吗?”
  兀术终于长呼了一口气,却是抚榻喟然以对:“怎么会干等着呢?俺心里虽然犹豫,却都看着呢,也没敢停下分毫……南边要扩军,俺便设置了签军以作后备,还尝试征召塞外生女真,再立一支新军;南边要联盟,俺便也遣使东蒙古、召唤高丽使臣以作反制;南边要派兵镇压什么江南道学,俺便筹备了这次秋狩来压制后方;南边搞了那么多花样建财,俺也准备咬牙收拾起两河那些越来越混账的猛安、谋克……会之,西京回来以后,俺是一刻都不敢犹豫,一刻都不敢安逸的!”
  秦桧连连点头:“魏王的辛苦,我们上下都看在眼里。”
  而完颜兀术见状,终于不再多待,而是直接起身相对:“秦相公辛苦,早些安歇吧……是俺禁止带使女随侍的,还请秦相公不要见怪!”
  秦桧一边起身一边又当即苦笑起来:“便是魏王准许带使女,会之又哪里会带?”
  已经起身的完颜兀术微微一愣,倒是想起了什么,便不再多言,而是直接负手往外出而去,秦桧也紧随其后,准备相送。
  不过,即将出帐门的时候,兀术却忽然回首相顾,淡然以对:“秦相公这次秋狩,怕是挺费力气的……如今你家业也挺大的,俺送你二十个甲士,你养在帐下便是。”
  秦桧微微一怔,旋即醒悟到了什么,然后即刻低头应声。
  七月秋风渐起,当夜平安无事。
第十六章
秋火
  当夜无事,庞大的秋狩队伍从兴化启程,继续顺滦河北上,却在滦河上游与落马河上游之间的旷野稍作停顿……这里是天然的围猎场,而且猎物正处于一年中最肥硕的阶段。
  故此,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理所当然的就地展开,使得这场秋狩活动变得名副其实之余,也让所有人的情绪都随之上了一个台阶。
  当日,十五岁的大金皇帝完颜合剌打马而出,率先引弓射天,揭开了这场大围猎的序幕。
  而在国主的带领下,诸文武大臣、部落权贵,也都纷纷踊跃……那些本就是渔猎、骑射出身的少数民族官吏根本不必多说,就连枢密院副使秦相公居然也一箭中的,在御前射杀了一只黄鼠狼,引来国主完颜合剌当众夸赞。
  不过,围猎活动真正的高潮出现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
  这日傍晚,众人点验猎物,惊愕发现才十五岁的国主完颜合剌三日内居然射杀了一百二十七只兔子!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不仅仅是说国主年纪轻轻就比南方那个赵宋官家在射兔子上面更胜一筹,也不是说国主此举如何彰显了大金皇族伟大的渔猎传统……关键在于,年轻的国主轻而易举的用这些猎物狠狠回击了传言,他根本不是传言中那个所谓‘汉家儿’!
  哪怕他长得像个汉家儿,穿的像汉家儿,说话像汉家儿,但本质上还是女真人的种嘛!不然如何来的这么多猎获?
  总不能说,这三天射猎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在射猎,世祖完颜劾里钵、太祖完颜阿骨打都附体了吧?
  真要是附体了,那更说明国主是天降伟人,是白山黑水的血统,是祖宗庇佑啊!
  类似言论,在随后举行的御前赏赐环节完毕后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在这个环节里,国主先是当场宣布建立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御前近卫军队,然后便以此为由大量提拔射猎中表现出色的各族子弟充任自己的侍从;而对于年长者、有官爵职务者,则大量赏赐金银、马匹、财货;这还不算,真正的戏肉在更后面……在魏王完颜兀术的建议下,少年国主当场大面积封王!
  真的是大面积封王!一日内数十个王爵就扔出去了!
  不仅仅是国主那十几个亲叔叔们纷纷获得王爵,许多昔日建鼎有功之臣,也成为了所谓大王……完颜银术可成了蜀王、完颜挞懒成了鲁王、完颜蒲家奴为吴王、完颜希尹为陈王……死人也没少,死掉的前继承人完颜斜也被追封为燕王,主持了靖康之变的斡离不被追封为宋王,娄室被追封为越王……甚至就连被撵走的前国主几个儿子也没少,吴乞买长子完颜蒲鲁虎都被封为代王,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有王爵,然后这位国主还当众发出王爵的仪仗、赏赐,让人立即送达。
  一时间,群情鼓舞,上下齐齐展颜,当然要再度举杯高呼国主一百二十岁无数次了!
  就这样,三日围猎结束,众人继续北上,很快便来到了一处一望无际的松林地……这就是著名的平地松林了。
  到了此处,便意味着抵达了契丹族、奚族的初始起源地。
  在后世,平地松林受到了人类活动影响,大大缩水,甚至消失不见,但此时,这片一望无际,几乎方圆千里的松林却是从大兴安岭南段一路蔓延到落马河上游(松山西北),一面隔绝了西面蒙古高原的侵扰,一面却又给了契丹人和奚人提供了巨量的生存资源。
  而契丹人就是背靠着这片松林,从容发展壮大,继而成就霸业的……有辽一朝,这片松林的记载不计其数,所谓青牛白马的青牛,就是从平地松林里出来,然后顺着潢水来到临潢府的。
  当然了,即便是这片契丹人祖宗之地的千里松林,如今也只是女真权贵们射杀老虎、向国主展示武勇的游戏之地罢了——进入平地松林东侧,一路北上,平静无事,前两日最大的一个新闻就是有人入林射杀了一头老虎,然后进献给了天纵英才的少年国主。
  不过,到了第三日一大早,有些该来的戏码还是到来了——执政三兄弟中老大辽王的使者自东北面来,说是契丹人与奚人闻得国主将至,一时震动,以至于相互联络,似乎稍有不稳之态,辽王只有两个合扎猛安,为了以防万一,请国主与魏王先发援兵与他,让他在临潢府稳住局势,所谓打扫干净再让国主莅临。
  魏王完颜兀术不假思索,直接应许,随即,乌林答泰欲便率五个随行猛安先行北上。
  对此,周围人也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嘛,自从去年金河泊会盟后,耶律大石的触角抵达边境,很多契丹人与奚人便蠢蠢欲动,不然国主第一次秋狩的第一站为什么选择临潢府?
  某种意义上而言,发生政治事件,甚至流血事件本就是所有人的共识。唯独大金国的军事力量在黄河这一边,依然是无可匹敌,所以不用担心会出现岔子罢了。
  故此,整个队伍依然平静,也只有少数契丹、奚族出身的官吏稍有些紧张罢了,却也被表现愈发出色的国主亲自唤来进行安慰,然后免不了感激涕零。
  当日傍晚,庞大的队伍例行宿在了平地松林的外沿七八里处的地方,具体来说是一条浅小潢水支流的另一侧,只是在河上有几个简易小浮桥,方便从松林中取松塔点火而已……这样宿营是有说法的,依水立营是为了取水方便,而稍微远离一点松林并在河对岸驻扎,是因为秋日松林须严防火灾,万一起火,小河可以有效阻碍火势蔓延。
  这对渔猎出身的女真人而言可谓是常识。
  只能说,这年头讲究环保的不止是一个赵官家,完颜氏也是走在时代前列的。
  而别人且不提,只说枢密院副使秦桧这日晚间在国主帐中用过晚饭,回到自己宿营之处,只是亲自慰问了一番魏王刚刚赏下来没几日的那二十个甲士,然后便早早入了营帐闭目养神去了……自从得了这二十个甲士后,这位秦相公就一直如此,再也没有大晚上乱跑的毛病了。
  和往日一般,太阳落山,黑暗降临,营地里却喧哗声不断,若是出门转悠,虽然称不上灯火通明,却也算是星星点点了。
  不过,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等到又过了半个时辰,帐外便隐隐有风声传来,这个风声不是寻常风声,乃是秋风卷动了数里外的千里大林海,林海翻滚成浪,遂有呼啸之态,偶尔夹杂着猛兽嚎叫,端是夺人心魄。
  盘腿坐在榻上,连衣服都没脱的秦会之睁开眼睛,悉心去听这风啸,不知为何,却居然听得入了神,想到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事情。
  又过了好一阵子,风声渐小,营地里似乎也没了其他动静,秦桧才叹了口气,准备直接就这般和衣而睡。
  但也就是此时,忽然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呼喊声自东面传来……好似野兽嚎叫,又好似风声卷过什么空隙,也有些像是人声。
  闻得声音,只是一瞬而已,秦桧便翻身坐起。
  然而,那声音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接下来还是微微风动,安静如初。
  秦会之叹了口气,继而苦笑起来,只觉得自己小心过了头,或许那日魏王赐下二十个甲士只是嫌弃自己故意在朝中装怂,不给他做事,以此来警告和监视自己,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一念至此,这位秦相公直接翻身倒下,继而闭目入睡。
  然后,他就被忽然爆发的喊杀声给惊的掉下了简易木榻!
  喊杀声自正东面而来,和衣而睡的秦会之既然翻落地上,却是匆匆拎起原本就放在帐门旁的一双靴子直接赤脚跑出帐来,然后只是一回头便看到东面火光琳琳,还有人高声呼喊不断……有人在喊为都元帅报仇,有人在喊清君侧杀兀术,还有人在喊大契丹万岁,甚至有人在喊赵官家座下什么什么统制官领着什么什么山全伙在此……却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水浒传》?
  喊得很是热闹,乱起了的营地更热闹,但秦桧只侧耳听了几声,将靴子套上后便直接转身迎上那二十个同样仓促起来的甲士:
  “诸位!魏王使你们过来,就是为了今日事,速速带我过河去西面!”
  这群甲士有个首领,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直接蹙眉:“不用去见国主与魏王?”
  秦桧终于气急:“足下若知道国主与魏王到底在哪里,带我去也行!”
  甲士首领看了看挨着灯火通明的国主大帐,心中愈发不明所以,但事先魏王有嘱咐,却也不再耽搁,而是直接推开这个汉人大官的侍从仆人,护着这个汉人大官直接往西而去。
  秦桧没有理会自家仆从,反而主动指点浮桥位置,催促甲士速速赶过去。
  待来到浮桥前,果然有严肃整备的甲士等候,将秦桧一行人接过去,复又让甲士与随从留在东岸抗敌,然后才引着秦会之孤身一人向小河西侧某个不起眼的小坡而去。
  小坡上没点太多火,但秦会之天生眼尖,远远便看到了披着披风的大金国主和全副甲胄的魏王,二人正立在坡上,观看对面营地中的乱象……只是看不到二人表情。
  秦桧收拾心情,便要过去问安,却不料临到坡下,直接被甲士带到了一地,俨然是不许他轻易上前打扰……这倒无妨,可让秦会之感到无语的是,在暗淡的光线下,居然两个熟人早早等在了这里——是洪涯!
  还有躲在洪涯身后的自家亲戚郑修年!
  这两个王八蛋居然跑的比绰号秦长脚的自己还快?!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好多说的,三人就在山坡下借着火光微微拱手行礼,然后便缩在阴影里,只是盯着坡上不过几十步外的那对伯侄,然后竖起耳朵而已。
  而等了一会,到底是有一个声音从坡上传来,打破了沉默。
  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国主完颜合剌,但听起来语气有些不佳:
  “四伯父,作乱的到底是哪家?还是说连这些作乱的都是你和几位伯父安排的?”
  国主毕竟十五岁了,小坡下,秦桧与洪涯对视一眼,各自想说的话都在不言之中。
  “今夜真正带兵来作乱的其实只有一人,那便是你堂叔父蒲鲁虎(吴乞买长子)……”完颜兀术声音同样冷清。“这人始终是个祸害,他活着你便难安,我们三个也难安,所以俺才与你两个伯父将计就计,故意引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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