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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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去看自家儿子:“他到底是何意?如何便要绝交?”
  李孟博低头想了一想,然后小心以对:“儿子大略猜测,陈世伯的意思有这么几层……一个是东南李公相那里,多年闲散,早就不成气候了;另一个则是陈世伯到底是被张枢相给说服了,正该举国安内联外,一意北伐,真就认定了父亲此时进言,有些悖逆大局……否则何至于说出绝交的言语?”
  李光沉默以对……他虽然不语,但心中却已经是觉得自己儿子说的没错了。
  作为几十年的老友,陈公辅了解他,他同样了解对方,李光心里非常清楚陈公辅不是个跟着局势走的见风使舵小人,见风使舵小人不会在道学大兴的情况下坚持批评程学几十年,更不会因为反对蔡京和主战弄到和自己一样五六十岁才见到仕途的光芒。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好像陈公辅认定李光负气好名一般,李光也早就察觉到陈公辅性格上的一个大问题——可能是早年蹉跎了很久的缘故,这个人为了所谓内心认可的大局,常常愿意在一些小问题上做出妥协。
  这件事情正是如此,应该就是陈公辅被张俊说服,认可了北伐关乎国家存身根基的说法,认定了北伐是所谓眼下第一大局,那么为了这个大局,他就愿意接受了诸如要二圣写检讨书,要派兵去南方镇压反对派种种出格的行为,以促成事情的顺利执行。
  相对来说,他李光其实同样也有点被张浚说服,认可北伐是大势所趋,但他的毛病就在于不愿意接受那些出格的动作。
  长久以来,两人性格一直如此,类似分歧也一直存在,但是让李光想不到的是,这种分歧居然到了要让二人几十年友谊断绝的地步。
  自己真的错了吗?
  还是陈公辅错了?
  又或者两人都没错,而是赵官家对张浚言语的态度已经预示着局势到了一个新的地步,一个赵官家为了北伐必须要摒弃反对派,或者反对派已经不成气候的地步?
  当然,是不是陈公辅这厮在故意吓唬自己,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总之,李光一夜难眠。
  翌日,三月初一,乃是大朝会的日子,所以虽然精神不足,但李光还是早早起床,准备上朝,但也就是此时,这位御史中丞惊讶发现,自己那封早已经准备好,却也给自己带来了巨大麻烦的奏疏消失不见了。
  就在自己书房正桌上摆着的奏疏,凭空消失不见了。
  李泰发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如释重负,最后迫于时间压力,仓促穿好官府走出门来,看着候在门前自家三个儿子,却才彻底醒悟……原来,陈公辅这厮昨日过来,根本不是吓唬自己来了,而居然是来专门吓唬自己儿子?
  快六十岁的老家伙,欺负三个刚刚成年的小伙子,还讲不讲武德了?
  不过,这日上午,李光便再度刷新了自己对老朋友的认识,有些人确实不讲武德——这位吏部尚书居然在朝会开始后,第一个抢先出列上奏,建议几名在御史台久任的御史,转出州郡,然后提拔新人进入台谏!
  当先一个,就是李经。
  而有意思的是,李经居然没有反对,而是顺水推舟,接受了吏部的安排,出知兴庆府。
  除此之外,当日大朝会,因刑部尚书马伸上书言枢相张浚奏对不妥事,赵官家当堂下旨,着秘阁重臣公议、百官群议。
  其中,秘阁重臣赞同枢相张浚者27人,以为不妥者6人;百官群议,赞同枢相张浚者136人,以为不妥者17人。
  随即,赵官家将赞同者的名单展示给以为不妥者,并正式下旨:“朝廷已有定论,依枢相张浚所言行事。”
第十一章
问答
  三月初一,刊登了张浚与赵官家那番奏对的邸报已经在送往天下各处的路上了,而与此同时,朝廷仿效了靖康中的那次著名朝会,以数人头这种方式直接且不可置疑的通过了张浚的一揽子方案。
  当年,太上渊圣皇帝就是用这个法子压制了主战派,一朝使朝廷大局改为主和的——那次数人头,参与者一共百余人,七成的人赞成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三成的人坚决表示反对。
  而在那种明晃晃的数字对比面前,主和派终究是摆脱了大义名分的压制,反过来压倒了主战派,太上渊圣皇帝也得以抽身事外,摆脱了政治责任,直接进行了议和。
  不过,与太上渊圣皇帝摆脱政治责任的本意不同,今日赵官家和激进派采用这种方式来推行张德远的一揽子方案,明显是在进行政治压制与示威……就是要用不可置疑的政治表决结果使缓进派丧失反对余地。
  当然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事情会一帆风顺,更不代表反对者会闭嘴。
  只能说此次表决之后,朝廷内部的反对者可能暂时会闭嘴,但在野的舆论却不会有顾忌,而且如果这个政治方案最终产生了问题,那么非但朝廷内部的反对者会重新开口,反对者的规模也会更大。
  至于说政治方案会不会产生问题……须知道,政治方案毕竟只是政治方案,哪怕一个政治方案它看起来很好、听起来很好,但实际操作中依然很可能会变得不好,甚至于祸国殃民……何况,张浚提出的这一系列政治方案一开始就充满了争议和某些理想化的叙述。
  具体操作起来,天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时间来到三月中旬,阳春时节,天气越来越暖。
  这一日刚过早间,赵官家例行在武学这里射完箭以后,微微出汗,却并没有着急往石亭那边过去,而是转向武学附近挨着城墙的杏冈稍歇。而甫一登上杏冈,刚在冈上的茅亭中坐下,刘晏便率一队御前班直将数十个密札盒子给堆到了赵官家身侧,然后还有人立即在亭内布置起了笔墨。
  赵玖见状一时摇头苦笑:“本就是想躲一躲这些札子的,却不想在这里也躲不掉。”
  刘晏闻言当然尴尬,却又只能小心问询:“臣惶恐,要不要将密札放回石亭?”
  “不必了。”赵玖摇头以对,一面去拿笔,一面朝刘晏伸手示意。“本就是朕定下的规矩……还是遵守为好。”
  见到官家示意,其余人等包括杨沂中、范宗尹在内的许多人一起后撤数步,唯独刘晏立即亲手拆封起了密札盒子,将其中密札交予赵官家来看。
  而赵官家也就当场在那些密札上回复、批示起来。
  话说,赵玖平素里批示密札总是很讲究的,除了回复密札中提到的具体事情以外,一般还会给这些统制官们嘘寒问暖,有时候还会给他们改错字啥的。
  但这一次,赵官家明显有些不耐,看一篇,随手在信后回了几句,再看一篇,再回了几句,却是很快的将这十几封密札给回复掉了。
  明显充满了敷衍。
  回复完毕,自有刘晏收起密札即刻离去,乃是准备按照规矩速速发回,而赵玖目送对方下了杏冈,却又再度摇头苦笑起来:“密札里全都是荐人和表功的。看着吧,明日后日,他们走枢密院的奏疏送上,还是这些言语……你们可曾数过,关于扩军的札子到底有多少?”
  众人自然知道官家是在抱怨,而且闻言也多是苦笑……毕竟,赵官家都被这些札子、奏疏弄烦了,他们作为协助处置奏疏的人又如何呢?
  不过,就在这时,戴了个棉布帻巾的阁门祗候仁保忠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前半步,就在茅亭前拱手:
  “好让官家知道,文臣武将,中枢地方,旬日间关于扩军的奏疏就没断过,密札臣自然不知道,但经枢密院、内侍省转来的正经奏疏,其中言及扩军事宜的,自本月初一大朝后算起,到昨晚为止,一共二百二十七封……”
  杏冈之上,众人一时愕然无声,也不知道是被这个数字给吓到,还是被这个党项老头的上进心给吓到了。
  赵官家自然也晓得仁保忠这是老树开花,但做了这么多年官家,他如何不晓得,甭管人家动机如何,只要真起了作用,那总比范宗尹把时间放在照镜子上强吧?就刚刚自己射箭的时候,那厮就偷偷照了一回。
  一念至此,赵官家当然要对仁保忠展颜相对:“仁卿有心了,那这二百二十七封奏疏里,又都是什么来头?可能细细分个类?”
  “回禀官家,奏疏里说什么的都有。”仁保忠依然是脱口而对。“常常一封奏疏里牵扯到许多方面,臣汉文又不及诸多学士、舍人,只能大略读懂意思,连其中一些人言语中的弯弯都绕不清楚,实在是难以具体分类,给官家分忧……”
  一旁范宗尹、吕本中等人闻言直接展颜,跟他们身侧一直面无表情的杨沂中形成了鲜明对比,也看的赵玖一时无语……只能说,这两个翰林学士真真是富贵气象了。
  而也就是此时,那仁保忠却又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请官家赎罪则个,臣实在是只能从大略上进行总结,不好作准的。”
  “说来。”早就料到有这么一个转折的赵玖回过头来,认真相对,却是愈发欣赏这个党项老头子了。
  不管如何,此人才能还是有的,给他些机会又如何?
  果然仁保忠也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将自己的总结一一道来……不出意外,跟赵玖这几日总结的差不多。
  话说,自从朝廷在三月初强行而又正式的推行了张浚的一揽子北伐准备方案后,随着消息传达到地方,当然也有相关事务开始立即着手进行的缘故,中枢这里,却是即刻收到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反馈。
  但是,这五件事情里面,安后和正名过于敏感,尤其是赵官家和当政宰执们的态度之坚决已经透过邸报和三月初一大朝展示的淋漓尽致,所以很少有人愿意触霉头去讨论这两件事情……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李经有个好哥哥的,还能外放到兴庆府这种大有作为的地方当知府。
  君不见,连御史中丞李光李宪台这次都没吭声吗?
  当然了,这也跟这两件事具体施行起来,本身牵扯不多、事情也比较简单有关系——朝廷在三月初二就直接往少林寺和洞霄宫派出使者,又将权邦彦与郭仲荀一起发了任命。
  与此同时,建财这件事情则是一个真正的硬骨头,是真正决定北伐准备工作成败的关键所在,所以一时间很多人对此事都在持观望和犹疑的姿态……既没人敢轻易自请参与进去,也没人敢轻易批评,只是观望。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许多沉默的潜在反对派应该都在等这件事情在具体执行中出现问题,然后便会开口。
  至于联盟这件事情,是需要时间等待各方面的反应的,也一时不好插嘴。
  当然了,使者已经大规模发出去了,
  那么相对来说,就眼下而言,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到了小幅度扩军这个举措上,这是一件比较简单、而且已经有了成熟条件,同时牵扯利益极多的事情。
  于是乎,旬日间,密札也好,奏疏也罢,真的是纷纷而来,而且内容五花八门。
  按照仁保忠的总结,眼下各方面的意见是这样的:
  如御营武将,多是上书说本部所驻地方如何要害,当面之敌如何强盛,本部兵力如何捉襟见肘的,与此同时,偏偏他们本部兵马以往又多么多么能打,多么多么以少当多,功勋多么多么卓著……总之一句话,这是想为本部争取扩军员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前线各处地方官,他们蜂拥上奏,却多在奏疏中讲述本地养兵之苦,说本地民力如何被驻军压榨干净,财政如何穷困,地方治安如何被驻军困扰,很明显是不愿让扩军后的新设兵马往本处驻扎,或者本处驻扎的兵马份额又往上涨。
  这其中有趣的是,武将们在争取各部员额的同时,总是不忘给自己的对手使绊子,有意无意、暗示明示其他各家的部队多么多么无能。但文臣们却几乎立场一致,而且格外团结,从从岳家军屯驻的京东西路,到刚刚收复的陕北,没有一处地方文臣是欢迎更多驻军的。
  有资格写奏疏的全都写奏疏,没资格写的,直接写公文给都省与枢密院施压。
  连万俟卨都上书了,说是岳飞部的存在对京西的经济复兴起到了巨大的阻碍作用云云!
  同时,中枢这里也有一些争论,但着眼点就更高了一些……有人就建议把员额多加给御营水军以确保黄河防线的稳固,还有人建议大举扩充御营海军以求尽早骚扰金国后方,当然更多的人是建议扩充御营中军也就是东京这里的直属部队。
  扩充了兵员,自然还需要军官,推荐人的奏疏也很多。
  而这个时候,就要抓重点了。
  “臣冒昧。”说到最后,仁保忠在周围几名近臣的复杂目光中认真拱手言道。“这些其实都是小节,官家难道还要因为哪个州郡反对,便不让他们那里驻军?又或者哪个统制官更会吹牛,便给他们加一千兵?而臣大略总结,摆在官家面前的其实是这么几件事……扩军是扩陆上还是扩水上?是扩骑兵还是步兵?是将重兵压在关西还是京东?用人时核心大将是用之前淘汰出去的老将还是重新从下面提拔?补充中下层军官时是用老卒还是用新人?”
  赵玖听得连连颔首:“仁卿有心了……倒是朕这些日子有些被这些东西给迷了眼……这些都具体怎么讲?”
  仁保忠喜出望外,赶紧再向前半步,拱手相对:“官家……其一,扩军在陆上还是水上?扩在陆上,则方便于北伐渡河后的决战;扩在水上,则方便接应进退。”
  说完,仁保忠立即略显期待的看向赵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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