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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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是两刻钟后,被纠缠住的三艘大船便尽数被俘,少数外围小船得以脱离,其余小船则继续如无头苍蝇一般在三艘大船之间、浮桥以西的那个包围圈一般的位置乱窜乱撞,似乎也难逃厄运。
  与此同时,足足还有三分之二力量的宋军水师,包括就在淮河南半侧的那四艘大船、多艘小船,还有在上游候命的预备部队,此时却没有任何上前营救的意思,反而随着岸上、船上旗帜摇晃不停,选择了主动掉头后撤,看样子是要重新在上游布阵,以作后续应对。
  见此情形,金军鼓声大作,金兀术也愈发得意大笑,而淮河南岸山峦上却又乱做一团……不知道多少文臣在那里围着杨沂中、王渊追问不及,问他们为什么水上作战竟然也不如金军?不是说金人是辽东鞑子,不擅水战吗?
  甚至还有人一定要二人给个确切答复,说这浮桥被毁,是不是金军今日便不好渡河了?
  便是赵玖也是瞬间在太师椅上黯然下来。
  当然了,这位无论如何见识总是过人的赵官家绝对不至于像身侧这些文臣那般无知……实际上,他心里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金军连战连胜十几年,士气装备军威都在巅峰,所以敢战敢拼敢死;而宋军连败连溃数年,士气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是淮南大营里唯一一支成建制的西军老卒,在跟着刘光世跑了大半个中国以后,也只敢以舟船对浮桥,面对着可能性的肉搏,也都不敢战了!
  面对着金军冒险来攻,明明有着绝对反击之力的他们第一反应不是组织迎战,而是想着逃跑,而且是无组织无建制的各自逃跑……相当于溃逃,这才使得舟船失控,相互阻碍,反而都没逃出来。
  这算什么?
  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闻风而逃!不战而溃!
  这就是之前韩世忠、张俊为难的地方,这就是刘光世不停逃跑的理由,这就是赵玖占据的这个身体原主人一心一意想去东南的缘故,也是所有人劝赵玖不要在此浪费时间的根本原因所在——靖康之后,宋军军事上真的是彻底垮掉了,金军又真的是在巅峰之时。
  但是,一个矛盾在于,想要扭转这种局面,总得有人站出来第一个反击吧?而赵玖在淮河准备了这么久,虽然有波折,但大体上还算是尽力而为的,那么如果眼下淮河没有,长江就有了吗?长江没有,江西、浙江就有了吗?
  这也是赵玖沉默的另一个原因,他之前对杨沂中说的话,真的不是在刻意表演,而是带着许多真情实意的。
  同样的道理,之前除夕夜渡淮前对张浚、渡淮后对张俊,在斤沟镇对韩世忠,在税子步镇对李纲……有时候赵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那些仿古的圣君姿态,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说几分真几分假?
  淮渎水中干戈未停,八公山上风声鹤唳,正如初当大帅的菜鸟,金国四太子得势便猖狂一般,扮演了小半年的赵宋官家的赵玖也被一场明显至极的失利,弄得心神不宁,哪怕他其实大局未失,且握有额外底牌。
  “那地方,把船靠过去!”
  就在淮河中败局已定的时候,河中一艘所谓宋军大船之上,立在船头上的准备将张永珍忽然指着北面断开的浮桥断口处开了口。
  “张七哥!”
  船上第二大的军官,唤做侯丹的一名队将赶紧上前肃容来劝。“俺知道你有本事,官家也在上面看着,但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你一个陇西好汉,如何要在水上逞能?”
  “若是能岸上逞能,俺如何不愿岸上逞能?”张永珍回过头来,勃然大怒。“还不是女真人岸上更强?!水上已经是俺们与他们最值得一搏之处了!”
  “不是这个意思!”侯丹无奈至极。“金人水上也厉害,而且那边败局已定,一船军士带划船的汉子,足足七八十人呢!没由来为此送了性命!”
  “又不须你们送命!”张永珍闻言反而满面狰狞。“将船在北面打个弯,把俺送过去,你们自走便是!”
  “那也不值得!”闻得此言,干脆有陇右出身的亲近军士上前抱住了张永珍的腰来。“七哥,俺知道你那日服帖了官家,可便是如此,又何必为那官家给的几串子钱、几匹布送了这么好的一条性命?!你若没了,俺们这群陇右的劣货在军中岂不是要受人欺负?”
  “不错。”侯丹也赶紧再劝。“今日浮桥毕竟断了,便是失了许多船,金人拿来用,那也是明后日的事情了,所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今日俺们的作为其实已经成了,回到水寨里,那赵官家也无话可说,反而要赏赐咱们!”
  “你们懂个屁!”
  张永珍既然在西军中混到准备将一职,当日又是闹事的头子,一身勇力和威望总还是有的,所以只是用力一推,便将抱着自己的人推出去,然后复又一脚踹翻。
  而不等其他人再言,这张永珍居然直接拔出腰中刀来,然后只一只手便捏住身侧刚刚进言的队将侯丹,然后就在船头上仗着出众的个人武勇和力气将对方死死按住,并强行割下了一只耳朵来……
  耳朵割下,此人方才松开手来,却是一手捏耳一手擎刀,就在满船西军士卒的愕然中扬声开口,其人面貌之狰狞,犹如恶鬼:
  “俺今日早就想明白了!你们今日也只管送俺过去,俺死了你们自去快活,可若不送,现在在这船上俺和你们就不好说话了!”
  “送他去!”侯丹狼狈爬起,捂着满是血水的半张脸,同样面目狰狞到看不清形状,却是咬住牙关奋力言道。“他自疯了要送死,还不认得好歹,不送他去留着祸害咱们吗?”
  说着,这侯丹也从腰中单手拔出刀来,但只是与张永珍对峙片刻,便愤然转身,提白刃呵斥划船之人。
  众人无奈,只能由着船只在河心转了一圈,摆在浮桥断口处。而那张永珍也不答话,早早去了沉重铁甲,换上了一副皮甲,却又留下了铁盔在头上,然后擎着刀一跃而下,就顺着摇晃的浮桥直直往北面战团中心而去了,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七八个陇右出身的军汉有一学一,同样装扮跳下船去,随着张永珍一直向北,反向突击。
  而这些人下去后,这艘船不再犹豫,而是即刻划动起来,直接掉过了头去!
  
第五十章
水战(下)
  却说,河中战场上乱糟糟一片,浮桥偏南区域经过撞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金人注意力也都在围剿、逼降包围圈中剩余没法突出去的小船上面,便是之前那艘大船从河心断断续续转过一圈便走,也无人理会……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此时此刻,还会有宋军主动下船来这边,却是给了张永珍一个从容的机会。
  实际上,张永珍怒气勃发,近乎失态而来,却并非是准备直接送死,而是存了一点想法的,只是他身为厮混在西军多年的痞子,情知船上军心没有指望,这才如此放肆无忌。
  回到眼前,这位准备将上了浮桥后,俯下身来,小心前行,中间杀了几个落水后狼狈攀上、有气无力的金军士卒,遇到汉军无论金宋哪方却都不理会。就这样,潜行了不过百余步距离,大约前方不远处便有弓矢声不断之处,这张永珍才忽然停下,然后奋力一跃,便跃上了一艘并无人控制的小船。
  身后鼓起勇气跟来的几名士卒不由大喜,便负着刚刚一路割来的些许首级纷纷跟上。
  “俺就知道张七哥是个有本事的!”有人上得船来,便赶紧去寻船桨,准备划船归南岸而去。“那些爬上来的女真人个个如死猪一般难以动弹,几乎是白白割来的真鞑子首级,此番平白得了许多功劳,其他人可没这种斩首!”
  “你懂个屁!”张永珍闻言转过身来,依旧额头青筋跳动不止,却是就在小船上扒了对方头盔,然后只是奋力一推,便将对方整个推入河中。“自己游回去吧!俺今日可不是为首级来的?”
  河下那人且不提,纷乱之中,小船上的数人却是注意到了船上的物什——内置了油料与硫磺的柴草捆,还有被弃置的火折子!
  很显然,这第一波试图火攻而失败的遗弃的一艘船!
  众人见得此物,如何还不懂张七郎的心思,个个面色发白,而张永珍也不含糊,直接提刀相对:“你们既然之前跟俺过来了,现在如何又怕?想走的现在跳走,不想走的帮俺划船靠过去便是!”
  几名陇右士卒面面相觑,却又纷纷咬牙应下,因为正如张永珍所言,之前跟上来了,此时再回去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便是那个被扔下河的人也重新爬了上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捞上来一块盾牌,说是要为张七哥举盾!
  且说,张永珍的这艘火船既然划动,金军又猝不及防,却是被他偷偷划到跟前一击成功,仅仅是投掷了两捆裹了硫磺和油料的柴草捆,就直接点燃了最外侧的一艘大船!火势一起,东南风微熏不停,金军又刚刚夺船,也不懂得如何灭火,竟然是眼看着这艘大船上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弃船而走!
  非只如此,大船本就纠缠浮桥与其余小船,火舌一卷便舔到许多其余地方,一时居然成了气候!
  总而言之,火势一起,岸上岸下,一时皆惊!
  八公山北峦处,赵玖等人愕然观望,面露期待,而河北的金兀术也当即立断,号令即刻切割浮桥,并让得手的小船立即离开那处乱战场!
  然而,战场原本就很混乱,此时更是被浓烟遮蔽,金人军士也不是那么擅长划船的,一时却是更加混乱不堪……实际上,此时金军驾船,恰如刚刚宋军溃退之态,相互纠缠,反而难得解脱。
  另一面,张永珍张七郎,此行根本是抱着敢死之志气过来的,得手一个之后,根本不停,非但没有回身河南之意,反而催促身后兄弟绕过这艘火船,转向战场核心位置,直奔剩下两艘大船而去。
  而可能是金军自己也在混乱之中,所以,在死了两三个划船军士之后,还真让他闯入了三艘大船一条浮桥围成的战场腹心之地了。
  可一旦如此,张七郎环顾左右,却又发现左右俱是小船,而且无论是试图躲避火势的金军还是本就想闯出去的宋军,个个如无头苍蝇一般,阻他去路!
  没奈何下,张永珍只能下令且战且前,并沿途放火去烧那些阻拦的金军小船,遇到金军船只擦边撞上的,他还亲自持白刃而战,且连战连胜,势不可挡……但如此举止,也只会彻底暴露他的存在,小船上乱糟糟的金军还好,他们相互遮蔽阻碍,又无人统一指挥。但其中一艘挨着浮桥的大船上却是女真猛安蒲卢浑亲自夺来,然后居高临下以作指挥之处的,而蒲卢浑既然望见此处动静,晓得失火来源,如何不怒?
  此人当即下令,要周边能活动的小船主动迎上!
  “七哥走吧!”
  迎面数艘小船一起发来,为张永珍举盾那人便复又苦劝。“燃火之物只剩两捆了!咱们立了泼天的功劳,又已经无力,此时回去,莫说赵官家,便是道祖佛祖都对得起了!”
  然而不知道为何,战至此处,张永珍似乎早已经失了理智,却是从身后一人手中夺来火折,就在船尾点燃那引火之物,复又回身劈手夺来进言那人的盾牌,便号令船上之人继续划船直接撞向前方大船!
  火势既起,周围小船纷纷自散,迎面来接战的数艘小船上的金军也都目瞪口呆,却又因为军法严密不敢不上前,唯独又害怕沾上此船,只好擦边迎上,并以弓矢相对!
  而张永珍独自一人立在船头,挥舞盾牌,凛然不惧,身上皮甲扎了足足十五六根箭矢,犹自举刀号令向前。
  船只越来越近,蒲卢浑彻底大怒之余竟然也有了三分惊惧,便干脆下令船上射程最远的汉军不顾下面还有更多金军船只,一起放箭覆射,又让下面的金军船只一起靠近射箭,否则拔队而斩!
  金军上下闻得军令,都不敢怠慢……而张永珍依旧不惧,且愈发逼近大船。
  等到这位陇西张七郎奋力在船头杀了一名女真人,大腿却挨了重重一箭后,闻得不远处射箭那艘船上竟然是陇西口音在交谈,乃是要继续靠过去,然后一起发箭射死他时,却是忍不住扶着盾牌大怒而吼:“陇西人也敢射俺张七吗?!”
  此言既出,那艘最近的金军船上,诸多汉军,竟然骇的一矢都不敢发!而经此一怔,已经染了半个船尾的火船却是脱出重围,直直向那艘大船而去。
  但更吊诡的是,到此为止,大船上的蒲卢浑居然也忽然主动下令停止放箭,并扶着船沿,一言不发看着那艘火船歪歪扭扭往自己这里而来。
  张永珍此时身上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箭,流血如注,所以思绪也有些空白,一时不大理解,等到船只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最后竟然顺流转向了浮桥方向时,他才醒悟回头,却发现船上只有之前那个为自己举盾的老乡还有气了,但也中了不知道多少箭,早已经没有了力气。
  而此人见到张永珍回头,好像得到了什么见证一样,也是浑身一松便一头跌在船桨上,再无动静。
  张永珍怔了片刻,方才试图向已经因为烧灼而渐渐下沉的船尾而去,乃是意图自己去划船,但刚一起步,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如针扎一般疼痛,然后整个人便跌坐在了船头,只是用盾牌勉力撑住身形罢了。
  随即,小小火船随波逐流,缓缓靠在了浮桥边上,而张永珍始终再难以起身。
  “先让大小船只赶紧都离了此地,再解开那段浮桥!”蒲卢浑面无表情,如此吩咐道。“若届时此人还未被烧死,便割了他的首级回来,俺要留下做俺这一次南下的战利品!”
  然而,言未迄,船上众人听得分明,却是北岸上忽然传来一阵鸣锣之声,诸多金军循声望去,更见四太子大纛旁军旗挥舞,乃是明确的不能再明确的放弃一切,速速撤兵之令,而此时四太子本人更是不见了踪影。
  蒲卢浑不知缘由,自然气急败坏,却又不敢不遵从军令,只能赶紧动身。
  然而其人刚刚离开大船,上了小船,却闻得身后一声轰隆巨响,回头再看,居然是宋军一艘大船不知何时转向下游东面空地,借着开阔水面奋力划动,朝着此处拼命一撞,然后直接撞散了一段烤干了的浮桥。
  这还没完,那大船上复又趁机跃下数个宋军军士,拼了命的将那艘烧了一大半的火船上之人,连人带尸,尽量搬去其余小船,似乎专为刚刚那船人而来。
  蒲卢浑见到此状,愈发不解……因为此地已经乱成这样,宋军敢来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与他军功?而为何反要撤退?
  但等到数息之后,当载着蒲卢浑的小船转入浅水区,避开了冲天的烟雾,这名金国四太子麾下首席猛安方才恍然大悟,却又目瞪口呆——原来,淮河下游,也就八公山东面转南的那个转角处,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一堆望之令人生畏的巨舰!
  真的是巨舰!
  相对于之前一上午小打小闹的这些渔船、客船、货船所改的大小船只,此时出现在下游方向的船只个个巨大无比,而且几乎每艘船都有高大桅杆和风帆,此时东南风微微鼓动,正是势不可挡,以泰山压顶往此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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