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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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让朕为难!”赵玖摇头不止。“是朕让你为难了……想当初你本就是梁山泊的好汉,自家处置自家事,而当日国家危难,你举全军抗金,然后又带着整个梁山泊为朕守黄河,这些举止,是真正的大义,朕铭记在心……而御营水军自成体系,上下也都知道,你能做到眼下这个地步,朕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张荣慌忙上前半步,赶紧摆手。“这些年,便是不算外面船坞里的轮船,俺们也每年吃官家百万贯的钱粮,吃粮当差是一个说法,便是论江湖义气,投了官家也该讲官家的规矩才对……有些事情,着实是俺对不住官家!”
  “就是从这个道理来讲,你也没有对不住朕,你对不住的是你没见过的那些老百姓。”赵玖也在榻上摆手相对。“张卿,你们吃的粮,用的饷,是你没见过的那些穷苦老百姓的税赋,朕不过是个大当家,收过来做个转手罢了!就好像当年你在梁山泊,渔民还有东平府周边的老百姓给你们粮食鱼获,你也只是做个中间人,转手给手下负责冲锋打仗的兄弟罢了……当日在梁山泊,不是梁山泊的百姓养着你们,难道是你张荣一个人使仙法变出东西来,养着那么多人吗?”
  张荣彻底怔住。
  “跟什么人说什么话……女真人就是老虎和野狼,那就不要跟他们讲仁义道德,就亮刀剑亮拳头便是,你比他硬了,他自然就比你软了!”
  “又好像你女婿那些进士出来的读书人,讲一个家国大义,君臣纲纪,那朕就跟他们说两河未复,说朕有国仇家怨……他们也就只好给朕干活。”
  “还有那些西军出来的武臣,他们求个封妻荫子,荣耀显贵,那朕就给他们个郡王节度使来做嘛……但武臣里面有两个人是不同他人的,一个是你,一个岳飞,你们俩另有说法。”
  “不是义气,或者说不光是义气,朕当然知道你义气,但这次不是……当年朕在宜佑门托孤,举了四个帅臣,在场的人都奇怪,为何是你这个贼寇而不是张俊……那时候朕就是看重你的义气,但这次不是!”
  “这次将你和岳飞放在一起,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们俩个是大将里面少有知道老百姓难处的,是愿意从老百姓那里想事情的!曲端在西北管民生管的好,也不是从老百姓那里考虑,是他想维持秩序……只有你跟岳飞,朕才可以给你们讲老百姓这个道理,也只有对上你们两个,朕敢讲一讲老百姓这个道理。”
  说到这里,赵玖本要继续喋喋不休,但看到张荣怔在那里,却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干脆直接将话语打住,然后起身拎起将那封虞允文的汇总报告文书,光着脚下炕走过去,直接塞到了尚在发愣的张荣怀中:
  “朕不看了,你拿回去找你那个尤学究……不管是尤学究还是尤书记了,让他给你讲!不行就把你女婿揪过去,让他这个原作者给你讲!”
  张荣接过此物,也不像别家大臣那般懂得演一段什么君臣相知感激涕零的戏码,只是捏着自己女婿亲笔写的文书,朝赵官家作了一揖,然后便低头向外走去。
  不过,临到营门处,这位历史上几乎算是在危险的时候拯救了大宋朝国祚的梁山好汉复又回过头来,认真问了一句:
  “官家!你一个官家,也知道老百姓的难处吗?”
  赵玖微微一愣,继而鼻子一酸,但到底忍住,只是哂笑一声:“被女真人撵的到处跑的时候,多少看见过……”
  张荣点了点头,刚要走,还是没忍住,便又回头再问:“官家,俺之前眼界小,只看着梁山泊的老百姓,没想过南方和关西的,更没想过钱粮是谁出的这个道理……那日受了刘侍郎的训,今天受了官家的训,都是服气的……但服气之后还是想多问一问,那啥时候,整个天底下老百姓的难处能少点呢?”
  赵玖怔了一怔,居然没有回复。
  “灭了女真吗?”张荣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灭了女真,肯定会好不少。”赵玖点头相对。
  “也是。”张荣也点了点头,好像放松一些,却是终于转身出去了。
  而张荣出去不提,赵玖光脚立在地上,愣了许久,方才随着外面甲士转入重新上炕,然后仰头卧倒。
  且说,这位官家心里清楚,此番适时来施压,终究还是将张荣这支半独立的部队又成功拿捏起了不少,从帝王角度来说,无疑算是个大胜利……毕竟嘛,什么摩尼教,什么照顾老兄弟,都莫要忘了一个前提,那就是这支军队本来就是张荣一手组建的农民军,内部自有体系,这支军队始终还是姓张的多一些。
  至于说他这个官家和张荣二人之间得私下利益计算,也没得差……他赵玖固然有皇帝名号,能举着抗金大义的旗帜,但人家张荣无论是缩头滩大捷还是后来主动举全军穿过东京为国家守河,都也足够对得起他赵玖了。
  不过话虽如此,今日算是大胜的赵官家躺在炕上,想到摩尼教能兴起的根本缘由,想到北伐成败的影响,想到财政与军费,想到心里稍微鼓起的扩军计划,想到京城周边经济恢复导致物价渐涨,以至于周边士卒军饷变相贬值,军心稍沮,民心稍丧……却又始终五味杂陈。
  所幸,一想到当日从南阳回到东京沿途所见那些空荡城市,那些从鄢陵到尧山乃至于之前在阴山脚下看到断肢碎肉、腐躯烂体,多少是将这些本该早多少年就压下去的纷乱心思给重新按了下去。
  而翌日,赵官家一直睡到中午方才起身,待闻得张荣从河阴开始大规模驱逐军官士卒,追夺财物,心情多少舒缓、不过,让他心情彻底好转起的则是另外一个消息……也就是这日下午,一队例行巡河的御营水军早早提前靠岸,带来了赵官家等了许多日的对象。
  从陕州过河的御营都统王彦终于将北道总管马扩接了回来。
第四章
奏对
  赵玖让王彦去接马扩是有缘故的,因为马扩和他部属现在活动的地方,基本上是王彦旧部八字军渡河前控制的地方,算是熟门熟路。
  除此之外,也有表达重视和传达特定信息的含义。
  毕竟,王彦这边多少算是出将入相,不说位极人臣,但也到份上了。而如果王彦能靠着从太行山带回一支三万人的八字军……哪怕是很快就丧失了这支部队的控制权……就能走到这一步,那么马扩没有理由比王彦要差。
  当然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都是小道,关键在于,赵官家在刚刚取得关西方向的些许优势后,便迫不及待将马扩招来,其中收复两河的决心却是足以让所有人沉默了。
  很难想象,在这位官家执政了五六年后,经历了那么多次坚决的政治清洗,还有人敢当面谏言这位官家暂停或者放缓北伐。
  不怕被邸报扣上投降派的帽子,祖孙三代都被闲置,或者干脆流放吗?
  “臣听说官家刚从西北回来,路过陕州时便迫不及待派王太尉过河去寻臣说话,心中感念不及,而臣也确有事关两河局势的千言万语要与官家汇报。但汇报之前,臣有一言不吐不快,不吐是万万不可说后来千言万语的……”
  河堤上,面对着亲自来迎的赵官家,在王彦、刘洪道、范宗尹、吕本中、仁保忠、刘晏等一众文武近臣的目视之下,马扩大礼参拜之后,不等赵官家上前扶起握手,便直接俯首以对,堪称迫不及待,甚至有些失礼。
  “马卿且说来。”赵玖倒是磨炼出来了,直接就势虚抬胳膊,催促对方言语。
  “官家,切不可因之前皇宋尧山一胜、北虏河外一退便小觑了女真人,此时若渡河北伐,只怕十之八九要大败而归。”马扩抬起头来,恳切相对。“当养精蓄锐,以等天时……”
  午后河堤上,赵官家乍闻此言,当即便哑然失笑。
  而马扩见状愈发惶急,赶紧再言:“臣绝无虚言恫吓之意!官家,北伐事关重大,一旦北伐渡河却不能在河北长久据有大镇,民心士气都要沮丧的。况且,河北残破,人心动荡,若皇宋渡河却不能好生安抚百姓,也会有些关碍。”
  赵玖彻底肃然:“朕当然会审慎而为,此次唤卿至此,正是要听一听河北虚实,再做决断。”
  马扩这时方才情绪稍平。
  不过,与此同时,周围文武,却不免面面相觑,便是一路陪马扩南下的王彦也有些尴尬。
  话说,众人从一开始便察觉到马扩有问题了。
  当然,这个问题不是说马扩的立场有问题,若说此人立场有问题,那天底下就没有立场可靠之人了;也不是说他建言的内容有问题,作为唯一一名坚守在两河做敌后抗金的军事领袖,他本身就是这方面议题的唯一专家,只有他驳斥别人,没有别人驳斥他的份。
  这个问题其实是指马扩心态上的不合时宜。
  他言语匆匆,语气急促,似乎还是将赵官家和满朝文武当做靖康时的那般状态,所谓表面堂皇、内里不堪,听不得劝、做不得事,只有体面和架子最大,丝毫不顾前方实情实况……所以,这位北道总管似乎是有一种生怕自己稍微流露出一点软弱,就会引发官家和随行文武的误判,进而导致灾难性后果的心态。
  这种心态当然是非常错误的,但却又情有可原。
  因为马扩经历过的背叛与困难远不是河南君臣可以理解的,而且他孤悬在北,四面皆敌,心态不对路,甚至有些偏狭本属理所当然。
  最好的例子就是同样在场的王彦,王彦在太行山两年,心态几乎崩溃,见谁都觉得是叛徒,一晚上换三四个床位来睡觉,最后逼得下属一起刺字表忠。
  而回来以后,他也还是心性偏狭,对上方任何调度、处置,以及军队的安排都隐隐有一种抗拒心态,对下属也难以交心,连小范军师这种昔日的心腹,一朝晋升分了兵权后,他都难以容忍。
  说句不好听的,已经有些病态了。
  所以,虽然事出有因,甚至可以说这种病态背后的缘由值得尊重,但赵玖依然将他调离了独立领兵的岗位,去做了地方大员。
  与之相比,马扩的这点不合时宜,其实什么都不算。
  实际上,赵官家体察对方心态,稍作奉迎,拽着对方到身后军营内,借着张荣的大堂坐定以后,又专门让对方落座,其余文武侍立,所谓态度表明、姿态摆正,然后再交谈几句,奏对很快就变的妥当起来。
  “太行义军现在到底有多少人?”
  “好让官家知道,太行义军当然是数不胜数的,臣粗略估计,总有十数万青壮躲入山中的。但那是总数,臣无法操控调度,至于臣在……臣辅佐信王在北太行举旗,拢共摆在眼前的,却只有三四万了,其中可战青壮大约两万。”
  “已经不错了。”赵玖当即颔首称赞。“南太行地域有限,当日八字军三万南下,朕估摸着马卿那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何况这两年女真在太原、隆德府、河中府都有常规主力屯驻,山上根据地被分割、压制、受限也是必然的……两万不错了。”
  “官家明见千里……正如官家所言,一开始是有五六万众,三万可用青壮的,但这两年被女真人挤压的厉害,方才变少。但不瞒官家,便是两万青壮,真到了用命的时候,臣这里也未必能调度妥当。”马扩倒是实诚。
  “怎么说?”赵玖一时诧异,但旋即醒悟。“可是因为你们是从北太行过来的,南太行本地人不服?”
  这次轮到马扩微微一怔了,但很快他也恢复过来:“诚如官家所言,主要的两家人……一家是南太行西北面,河东路太原出身;一家子是南太行东南面,也就是此间正对面的河北西路卫州出身,都是团结社的底子……素来有些不服臣的,臣届时未必能调度起来。”
  “细致一些。”
  “好让官家知道,前一家首领唤做张横,其部号称一万,但都是上山的家眷,按照臣心中估算,他根本上只有两千老底子。不过此人兵马虽少,却在太原周边极有根基,太行山中想要与太原百姓交易,打听太原军情,都是靠他。甚至,去年女真人压迫南太行最重的时候,此人曾率本部两千人从汾州穿越过汾水,去往谷积山就食,中途女真人居然毫无发觉……此等人物,臣是不敢轻易兼并的。”
  赵玖闻言会意,连连颔首。
  不止是他,周围几个稍微知兵的近臣,也都严肃起来……须知道,谷积山便是后世山西省西北部主要山脉吕梁山,而张横从太行到吕梁的举动,相当于在女真扫荡期间,毫发无损的横穿了整个山西省,虽然说是从太原平原的最南端狭口横穿的,却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最起码,此人在太原平原确系是根基深厚,无人敢告密不说,关键是对女真人的布置也一清二楚,所以才能抓住空隙,大摇大摆的过去。
  这种超级地头蛇的作用,用的好了,会有奇效的,马扩除非是疯了才会冒险兼并此人。
  “你走的时候,朕给他写个堂皇旨意过去,许他个统制官的前途,他若不懂统制官的贵重,什么别的前途也可以胡乱许出去。”赵玖稍微一想,即刻做出了政治承诺。
  “官家明断,张横本是太原大豪出身,肯定愿意为国家效力,但问题在于相隔甚远,一张空旨,未必能取信于他。”马扩稍作疑难。
  “那就让他去谷积山,到黄河上游与延安府接触,从彼处接手些军械……顺便也算是朕验验他的货,看他是不是装样!”
  “如此极妙!”
  “另一家呢?”
  “另一家就是兵强马壮所致了。”马扩回过神来,也是无奈。“此人唤做梁兴,人称梁小哥,今年才二十七八,本身是当年岳节度在河北走散的旧部,后来尧山战中,岳节度渡河过来,还曾见过他一面,听说他在山中据了山寨,领了好几百人,非但没有带走他,反而让他好生在太行山中做事,以待官军北伐,并给了统领职衔,还留了许多兵器甲胄……”
  “这不是好事吗?”赵玖闻言讪笑,心中却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本该是好事。”马扩果然气急。“但此人年轻气盛,一面仗着岳节度给他留的兵器甲胄选练兵马,扩充实力;一面却又不服臣的调度,只说臣是个虚样子,他自是御营前军正经大将,如何能听臣的言语?好几次当面顶撞,好几次擅自攻打山下县城,好几次私下串联山寨,甚至还派遣头领到臣所属山寨中搞火并,臣为大局都无法制他!便是拿到了陕州李节度的军令,他也置若罔闻,只说自家只认岳节度,不认什么李节度。”
  赵玖愣了半日,方才继续干笑一声:“朕试试,让岳鹏举与你一个交代……这梁小哥有多少兵?”
  “足足四千精壮,军械也是南太行最好的。”马扩神色愈发无奈。“最少三百副铁甲,千余套皮甲,而且还有百余支弩机……关键是,他本身卫州怀州交界处生养的本地人,又得了岳节度召见,还有这般实力,南太行这一边的相州、磁州、卫州、怀州的义士便都听他的。”
  马扩埋怨之态溢于言表,这个梁小哥做的事情也确实不合大局,但赵玖却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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