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3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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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轻骑的机动性,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作用?这是西夏军队面对着这么一支军纪分明的军队,此时唯一的一个长处!
  可眼下这个情况,到底该如何调度轻骑猎杀宋军甲骑?
  “宋军甲骑没有中计。”嵬名安惠身侧,一名金甲武士有些焦急起来,直接指向了曲端的旗帜。“应该是曲大,曲大这厮亲自领这股军势,怕是要回去了。”
  顺着对方所指,嵬名安惠看了一眼曲端大旗的去向,忽然面色煞白。
  而不及他出言,旁边便有部落首领黑着脸给出了判断:“不是要回去,他是要回身从外围去冲咱们的轻骑。”
  此言一出,几名知兵的金甲武士与几名部落首领齐齐失色,此时,他们已经跟嵬名安惠一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如对面的曲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般……这个时候的西夏轻骑和撞令郎,未免太过拥挤了。
  而一旦曲端率这两千甲骑沿着外线,切着宋军军阵一路向北推过去,根本不用等到谁谁谁撑不下去,此战怕是要直接全线溃败,外加血流成河。
  犹豫了一下,头发花白的嵬名安惠忽然扭头下了一道命令:“随本王冲回去!”
  周围武士无论金甲还是铁甲,纷纷震动,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轻骑自弃长处已经是事实了,此时大局已然落尽下风,这个时候回去,若失利又该如何?
  但很快,梁王便给出了充足的理由:“前方只看到大纛撤出来,不见冲回去,怕是士气要因此受损的,何况国主自在前方,咱们不能放任曲大往那边去!与之相反,若能一冲得手,击溃张景,或者拿下曲大,此战便可全身而退了,宋军也不敢再继续行军。”
  理由很充足,但还是那句话,若失利又如何?
  唯独牵扯国主安危,所以白牛纛旁,金甲武士们率先响应,其余许多部族首领、贵族子弟头领,见到梁王与金甲武士下了定论,也都无言。
  片刻之后,号角声再起,白牛纛也即刻折返。
  而这一次,这面显眼的大纛毫不犹豫的一头插入到了宋军阵内,当此之时,银川平原上,西夏最后一股像样的战力彻底无忌,直接与装备精良的宋军展开了肉搏。
  敌军来势汹汹,张景再也不顾忌什么军令,直接下令本部停止了向北进军,转而就地立阵,与白牛纛当面相对。
  而看到此处陡变,曲端第二次改变了战术选择,他直接勒马,拽着带有丝绸罩衣的铁象调转头来,亲自往那面白牛纛发起了冲锋,却是从侧翼顶上,俨然是要试图将那面白牛纛给彻底包住。
  双方三处,混战一片。
  此处战场,一时间与周围各处并无两样,皆是血肉横飞,性命如纸。但毫无疑问,曲端那两千中军甲骑非但格外强悍,而且一直在养精蓄锐,所以一上来,曲端便稍占上风。
  战事至此,双方都在拼消耗,都在等待。但毫无疑问,宋军到底是更强大的一方,尤其是那些无甲而又挤作一团的轻骑与撞令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溃,继而引发连锁反应。
  不过,随着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一刻钟多一些,终于发生了主动撤离的现象,但最先撤离的却不是任何一处西夏部落轻骑,而是曲端当面的兴庆府甲骑,这些临时被征召过来的兴庆府贵族子弟,在发现自己根本顶不住宋军甲骑以后,率先丧失了纪律性。
  一开始是零散的贵族子弟,然后是成队的,最后是整个军阵的动摇与崩溃,这些人,终于狠下心来,掉头逃窜,放任梁王嵬名安惠与国主的白牛纛,还有那些贺兰山下部族子弟出身的步跋子们,被曲端率领的宋军甲骑绕侧包围。
  这样的好处是很明显的,他们可以逃回兴庆府,协助国主继续守卫家园。
  这样的代价也是很明显的,白牛纛与步跋子被包围,全都是他们的责任,可以想象,一旦白牛纛被淹没,那战场上无数部落轻骑与撞令郎就会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直接陷入崩溃,却又因为格外紧密的阵型一时难以调转,陷入宋军的屠杀之中。
  下午的阳光不燥不柔,黄河水流不急不缓。
  外围步跋子陷入到了屠杀之中,很多人开始尝试跳河,覆灭几乎就在眼前,而嵬名安惠在金甲武士们的护卫下,依旧端坐在白牛纛下,却是一言不发……中间有熟悉的部落首领脱了甲胄跳河,还劝他一起,但他却置若罔闻。
  金甲武士们也意识到了梁王的意思,这个被李乾顺提防了半辈子的尚父,决心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来为国主,乃至于那些刚刚背叛了他们的兴庆府贵族子弟拖延时间。
  此战不能,尚可守城,守城不能,尚可逃亡……大白高国立国百年,甭管有用没用,总该有人尽力而为才对。
  不得不说,嵬名安惠的举动是成功的,曲端所领中军甲骑与张景部下各队士卒都注意到了这一边,然后全都放弃了追击,他们一心一意要将白牛纛下这些金甲武士拼死护卫着的金冠党项贵人拿下。
  然后他们成功了。
  那面染了血依旧显得漂亮异常的白牛纛被王景部属拼死抢到,那顶外梁稍微磕弯的金冠被曲端部属抢到,周边西夏部落轻骑也开始随着这面大纛的落下而渐渐溃散,但那颗须发花白的首级却被曲端愤怒的扔下了黄河。
  这位后世为西夏考古事业付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西夏梁王,就这般身首异处,葬身黄河,而他在贺兰山下修筑好的陵墓,此时空空荡荡,不可能再有只言片语,通过那里使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
  没办法,便是眼下,嵬名安惠这个名字也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在确定此人身份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须知,兴庆府在前,此战也已经成定局,那与明日即将到手的大功相比,一个什么鬼的梁王真的是毫无价值。
  白牛纛陷落带来的崩溃在继续,继而席卷了整个河畔战场,而重新接手了指挥权的岳飞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全军鸣锣收队。
  骑兵们接到讯号,也从血腥而无谓的追杀中清醒了过来,包括曲端与张景在内,所有出击的部队各自回到队列中,然后全军整队,继续行军。
  不管如何,西夏人野外阻拦迟滞的尝试都彻底失败了,宋军击退了西夏人,这一日他们一直行军到日落,来到距离兴庆府二十来里正南方河畔方才停止。
  此时,虽然已经天色近晚,但他们依然可以看到位于兴庆府城池与黄河之间的西夏王宫,或者说是西夏王宫的黑影,那片建筑太显眼了。
  没有人请战去夜袭什么的,岳飞也直接下令全军继续妥当宿营,然后是治疗伤者,埋葬死者,整理军械,上报军械缺额,接着是吃饱喝足,随军进士顺势说了些典故,最后全军好生休息了一整晚……而这一晚,西夏人终究是没有来袭扰。
  第二日,也就是四月初十这一日清早,宋军早早起来,饱餐一顿,然后便开始全军调整阵型,这一次,不再是什么复杂的应急阵型,而是恢复了全军正常建制,并做了一个简单的步兵居中、骑兵居两翼的标准进军阵列。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河中木排被当众解开,放任流散,辎重被尽量打开分发下去,所有人都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军械物资补充,而六千民夫也持弓佩刀,看护着盛放着口粮、军械的独轮车,列于大阵之后。
  晨光从身后黄河上方照射过来,远处的兴庆府城并非毫无动静,斥候回报的清楚,但不用斥候回报,宋军也看的清楚,城东的王宫与城北的佛寺被西夏人主动焚烧了一部分,以确保城防的安全。
  虽然知道,守城历来都得清理城外民居,但像西夏人这般主动清理掉自家王宫的,却还是少见。似乎西夏人的守城决心依然不可动摇,似乎此战依然还有说法。
  不过,经历了昨日一战,已经无人再怀疑今日的成败了……他们很确定,西夏人真的是被自家一刀捅到了心窝上,虚弱到不堪一击。
  “节度。”大概是昨日不免显得有些晦气,曲端又有些按捺不住了,直接催促起了岳飞。“进军吧!”
  周围军将,包括兵部侍郎胡闳休都齐齐看向了岳飞,说实话,他们也按捺不住了。
  倚着大河立马了好一阵子的岳飞眯起眼睛,视线顺着前方西夏皇宫升起的青烟向上看去,却正见状若奔马的贺兰山对着自己,而他终于不再犹豫,乃是将手中长枪高高抬起,复又重重砸下:
  “全军进发,一直向西,今日誓要踏破贺兰山,了却国朝百年事!”
第七十一章
成事
  四月初十,天气依然晴朗,而且有持续转热的趋势,唯独顺着黄河吹来的熏风阵阵,多少压抑住了那股燥热。
  尚未脱离早晨的范畴,宋军大军便兵不血刃抵达了兴庆府城东的西夏皇宫。
  随即,主帅岳飞公开下令,全军整肃,不许私自脱队掳掠,此战后,着民夫统一收拢战利品,统制官以上不取分毫,全军统一分配,军官取倍,民夫取半,绝不偏私。
  到此战为止,岳飞已经成名五六年,做了三四年帅臣,本人的名声在御营体系毋庸多言,故此,此令一出,军士与民夫皆欢呼振奋。
  而随即,就在欢呼声中,这位帅臣又再度下令,乃是以曲端率两千甲骑为督战,总揽军纪,兼领总预备队;又以李世辅率本部蕃骑,绕城侦查;再以张景率部都督民夫,自东向西拆毁西夏皇宫,选取建材,打造云梯、撞木等粗浅攻城器械;然后还以刘錡都督各部向前,先扑灭尚在燃烧的皇宫火焰,再去城前各处堆砌杂物,甚至攻城阵地。
  最后,岳飞又唤来张宪,将此次携带的火药包交给自己这个最信任的部属,以作必要时预备。
  这里多说一句,对于火药这件事情,身为帅臣,岳飞当然知根知底,他不止一次在前往东京时亲自查看并参与了火药包的实验,然后早早知道,眼下朝廷已经有了两大类比较成熟的火药武器:
  一种是偏向助燃的,多用于水军,张荣与李宝部获取的最多,而这一类火药,其实女真人也有,而且普遍符合大部分人对火药的认识。
  相对而言,另一种,也就是岳飞此次带来的这种火药,则是偏向爆燃的……这一类火药的威力在赵官家眼里其实并不大,不然当日公祭时他也不用提前在地里埋了那么多以装模作样了。不过,在陈规、岳飞这些人眼里,这种火药的一种成熟使用用途已经足够有用了——挖个坑道到城下,然后塞入足够多的火药,或者直接在鹅车下面囤积火药,然后塞入城门洞内,便足以瞬间在城防上打破一个缺口。
  与赵官家的各种不满意不同,这种使用方式,看似简单,但其实却是革命性的,因为它将摧毁现在最流行的破城方式。有了这种武器后,花费以旬计量的时间才能成规模的砲车阵便陷入到了一种尴尬境地,而以往那种单层高墙也将加速转化为典型的多层城防体系。
  实际上,这些从东京一路带来的火药,正是岳飞这次愿意冒险发动对兴庆府进军的另一个重要倚仗,也是他今日这般笃定的根本……这座城从昨天白牛纛倒下那一刻起,在岳飞眼里就已经是御营大军的囊中之物了。
  但是坦诚说,经历了昨日一战,意识到西夏人确系是门户大开,确实根本来不及组建有效防御后,岳飞并不想将火药用在这个场合……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把这玩意用到大名府、河中府、太原,又或者是女真西京,以作为日后渡河北伐迅速抢占战略要害的秘密武器。
  当然了,身为职业军人,岳飞需要为自己部属的伤亡负责,所以,他也早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太阳抵达西面贺兰山顶方位的时候,还不能击破当面防御,便即刻炸开城门,了结此战。
  宋军布置妥当,堪称有条不紊,但对面也没闲着,战场上该有的戏码一样不少。
  当宋军扑灭王宫火灾后,立即有熟人从城上悬下,过来‘慰师’,却正是之前出使长安面见赵宋天子,品尝了乌鸦炸酱面的西夏宰执薛元礼。
  岳飞对此人也有印象,而且作为这年头难得对底层百姓有顾忌的帅臣,到底是存了一丝劝降城池、保全百姓的心思,再加上攻城器械还有时间,便干脆唤来当面一叙。
  双方在皇宫议事大堂前的空地上见面,端坐在一把椅子上的岳飞纹丝不动,身侧因为头发缘故有些躲闪的胡闳休选择了转身背对,而一上来,薛元礼倒没做出什么诸如不卑不亢或者五步之内的非常之事来,而是重重作揖到底,礼节极重。
  见此形状,岳飞与侧前背过身来但之前偷眼去看了下的胡闳休对视一眼,精神一时振作。
  不过,待薛元礼抬起头来,却义正言辞,另有解释:“岳节度挟外兵至此,非但没有肆意惊扰宫室,反而协助救火,节度本人更是临明堂而不入,不做羞辱我国之态,薛某为国家宰执,理当拜谢。”
  岳飞心中感慨,面色不变,便坦诚以对:“若是如此,薛枢相不必谢我,后方民夫已在拆取大木,以作云梯,此宫中金银财帛也已经许给了三万虎贲以作此战赏赐,违制冠冕、袍服、器具也将请天子旨意,再做处置……我不入堂,只是军纪如此,要以身作则而已。”
  薛元礼也不发怒,只是稍微一顿,便反过来拱手再问:“说到此事,大宋是大国,大白高国是小国,小国犯了错,大国应该先遣使问责,给小国改正的机会,为什么要不宣而入,直接来到小国都城之下,拆除宫殿、然后还要攻打首都呢?”
  岳飞终于蹙额:“薛相公是糊涂了,当日在泾河口亲口质问天子,然后掩面而去的不是相公本人吗?若是西夏不晓得两国交战,除非是足下刻意遮掩……便是如此也不对,两军在横山、平夏城交战数月,若非察哥领主力去了横山,我焉能长驱直入,怎么到了此时才说什么战不战宣不宣的?”
  薛元礼闻言片刻不停,继续拱手:“前事不提,敢问事到如今,岳节度可否暂且退兵呢?大白高国愿割横山七州与大宋……”
  岳飞与胡闳休对视一眼,明显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荒唐二字,都到了此时了,说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便是别人不晓得,对面此人难道不晓得大宋官家脾气?
  再退一步,即便不说赵官家,只说任何一个大宋帅臣来到此处,焉能退兵?
  “若不足,愿再出三万党项铁骑为天子前驱,往攻河外叛将折氏……若还不足,还愿将太子送往东京……”
  薛元礼一条接一条说个不停,而其人身前对面,饶是岳飞素来性格沉稳,此时也忍不住与身侧胡闳休屡屡对视不停,然后心中感慨对方荒唐不停……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种荒唐事,六年前同样发生过。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事实上,岳飞一直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方才出言:“薛相公,事到如今,只有一事可停战……”
  薛元礼登时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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