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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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赵玖犹豫了一下,却是正色回到了二圣跟前,点了点头,方才恳切出言:“我本是代父兄守国而已,如今父兄既然回来,正该去位让贤。”
  话音既落,周围文武,连带着身前二圣,大夏天的,居然几乎齐齐打了个激灵……二圣自是惶恐,而其余文武也都惊惶。
  须知道,换成别人玩什么三辞三让,那叫父慈子孝加程序正义,但这位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不该有这种态度。
  然而,就在所有人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陪官家玩一场双份的三辞三让之时,接下来,这位官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骇欲死的事情,只见他当众回身从杨沂中腰间拔出刀来……不顾太上道君皇帝吓得跌倒,却兀自当众划开了自己的大红袍子,又折断头上硬翅幞头,一起弃之于地,然后只着袍下寻常布制戎衣,便要回身往龙纛后方军中上马离开。
  事发突然,便是韩世忠等人也明显看呆了,居然任由这位官家走入军中,夺了马匹,然后翻身上马,却又勒马而对:
  “东京城的皇宫与皇位我已经还给二圣了,具体谁去做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正所谓汉贼不可两立,大国不可偏安!今日欲战者,可弃官从我,随我往南京,去取京东!今日欲和者,可守官拥立二圣,护驾回开封府,然后自去与金国称兄弟之盟……二者之间,断无两可之理。”
  言罢,居然便要打马向东。
  周围军官慌乱了一下,居然一起勒马,便是护卫龙纛的御前班直,也本能要来拔旗。
  “韩世忠!”
  在这场议和事端中一直保持隐身的吕好问挺身越过目瞪口呆的赵、张二人,赶紧大呼。“速速拦住官家……此番官家若真走脱了百官,你便是千古罪人!”
  身上挂着玉带的韩世忠恍惚了一下,方才醒悟,即刻翻身下马,就在骑兵从中抱住了一只马腿,吴玠、王德二人赶紧随之下马,也各自也抱住了一支马腿,便是曲端,被韩世忠瞪了一眼后,也只能下马仿效。
  至于郦琼、刘錡、李世辅、杨沂中、刘晏等人,外加诸如乔仲福、张景等十几名统制官,只好一起率众下马跪对,将赵官家和他的坐骑团团围住。
  “吕相公不守信!”赵玖在马上冷笑一声,乃是他今日第一次公然作态。“当日在鱼塘旁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陛下!”公相吕好问不顾年长,下拜而对。“区区二圣……何至于让国家分裂?”
  “陛下!”都省首相赵鼎也赶紧下拜,当众以手指天。“臣等早有计议,此番回来的人,凡宗室子弟一并削爵为民,太上道君皇帝自往明道宫安置,太上渊圣皇帝自往洞霄宫安置!区区二圣,绝无分裂国家之能!还请官家随大队返回东京!”
  “官家!”枢相张浚也俯首相对。“官家若要战,直言便可,何至于此?”
  其余文臣醒悟过来,看着不是事,也纷纷下拜……一时间文拜武跪,密密麻麻一片,而赵玖却只是在马上冷笑。
  而那边文臣下拜以后,刑部尚书王庶越想越气,却是直接在前方吏部尚书刘大中背上奋力推搡:“都是你们这些人,处处装什么国家为重,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只是卖直求名,拿二圣来压官家!若国家有祸,都是你们这些人做的。”
  刘大中一时不防,被推倒在地,也是怒极攻心,回头欲言,却情知此时半点辩护都不可有,便又只能奋力锤地,噎气不语。
  就在这时,低头半日的御史中丞李光强压心中各番情绪,抬头缓缓相对:“官家!臣也以为可将二圣分往各处安置……”
  道君皇帝与渊圣皇帝闻言齐齐落泪,也赶紧在龙纛前表态。
  道君皇帝先对马上之人拱手:“好让九哥知道,为父清楚,此番能活归河南,全是九哥的辛苦,于为父来说,已经幸甚,绝无半分权位之心。”
  渊圣皇帝更是干脆:“九哥莫要以为我们这种人废了君臣之义,我愿即刻动身,往洞霄宫不停。”
  然而,赵玖闻得此言,只是连连摇头:“若只是这般,恕我不能应!”
  二圣彻底惊惶,只觉今日性命要无,而几位宰执也是无力。
  “官家!”李光缓过气来,勉力再问。“官家到底要到何种地步才可以不胡闹?”
  “谁告诉中丞,朕是在胡闹?”赵玖扭头望着北面黄河上御营水军高大轮船而对。
  “官家。”又一人出言,却是御史李经,其人血气上涌,却是愤然相对。“二圣委实不足以动摇官家帝位,便是官家有气,发往道观居住已经足够了,又何至于到这种地步?难道真要公然闹到弑父杀兄才行吗?”
  “李经。”赵玖终于在马上回头,却是满目清冷。“又是谁告诉你朕是为了什么二圣才做到这般程度的?”
  李经愈发气急,但就在他刚要再言时,却忽然想起自家兄长李纲信中写一些事情,一时似乎有所醒悟。非止如此,其余文臣中,上上下下,许多人也都若有所思,龙纛下一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二圣算是什么东西?”
  赵玖见此情形,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彻底大怒,却是直接在马上呼喝。“朕早就想清楚了,两个废人而已!朕想要杀他们,远远关起来每日半两砒霜,等他们自己去死便是;朕若懒得理他们,如你们所言扔进道观看管便是,哪里用得着这般作态?!朕的皇位,要你们来忧虑吗?早在兴复东京的时候便无人能动了!一口一个说朕忧心他们来动摇?拿什么来动?那身红袍吗?还是在五国城修炼成仙了?!朕之所以这般,根本不是要你们处置二圣,乃是要拿二圣处置你们!这正如你们也不是真的就在敬重什么二圣,而是要拿二圣来拿捏朕一般!”
  天子一怒,真真是气势非凡,全场凛然,便是冷笑不语的乌林答贊谟也稍作肃然之态,唯独马下韩世忠等人知道不是要争皇位杀人什么的,相顾一下,却是稍微松了下马腿,也趁势伸了下自家的腿脚。
  隔了片刻,缓过劲的刘大中立起身来,恭敬相对:“官家,臣有一言……”
  “说。”
  “臣等绝非是要拿二圣来拿捏陛下,乃是自古以来,天下国家,本同一理……”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赵玖在马上提高了音量。
  “是!”
  “那朕恰好听了这么一段话。”赵玖扬声而对。“正是讲天下国家,本同一理的……刘卿,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但现在一个家里面,做儿子的、做弟弟的,辛苦耕织,终岁劳苦,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粮食布匹,却被父兄全部拿走修园子、做宴会、充后宫。稍不如意,就是鞭笞酷虐,打死了也不管,换成你,你甘心吗?”
  刘大中沉默难应……他虽然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出处,但却晓得,这是在批判太上皇帝,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时期的穷奢极欲,而这种批判,是早早就有的,着实不好反驳。
  但不知为何,周围文武百官中,不少人听到这段话,根本就如中了邪一般,整个人颤抖起来,譬如李光,原本要帮着刘大中辩解的,此时却也面色发白,身体摇晃起来。
  而赵玖却在马上继续言道:“这还不算,修园子、做宴会、充后宫之后,好不容易还剩点结余,不去体恤下面做儿子弟弟的家里还在挨饿,反而将剩下的钱帛送给仇人、贼寇……”
  “臣有罪!”李光忽然在群臣中仰头大呼,引来刘大中的惊疑。
  非只如此,早已经不敢说话的太上道君皇帝怔了片刻后,也忽然掩面啜泣起来。
  “官家……”醒悟过来的吕好问也忽然用一种带着恳求的语气出言相劝。
  赵玖稍微一顿,却还是继续扬声说了下去:“仇人、贼寇拿了钱帛自己富强起来,又来家里劫掠杀人,做父兄又只让做儿子做弟弟的去送死……敢问这样做父兄也可以吗?”
  “刘卿,朕在问你。”风声之中,稍作停顿后,赵玖主动催促。“你说天下家国,本来一理,朕问你,这样做父兄也可以吗?”
  “官家言辞锋利。”刘大中无奈相对,却还是不敢正面相对。
  “言辞自然锋利,却不是朕的言语,这是朕这些日子在后宫闲居,看到的一番记录。”赵玖失笑以对。“刘卿,这是十一年前,江南方腊造反的时候,说给江南百姓听得……还有河上的张都统,也是那时候被逼上梁山的。”
  刘大中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然而,谁能想到,隔了十一年,这话说起来还是那么贴切?”赵玖仰天而叹。“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想天下,想国家,想朝廷,想南北,想这个大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来想去,过去的事情是没法改的,而这大宋再脏再烂,那也是自家的不是?所以,朕能做的便只能是认下之前的那个大宋,然后着力于眼下和将来的事情……这就是朕的责任啊!朕不光要继承这个国家,保住它,延续它,还要引导她往前走,走一条脱胎换骨的路!”
  “继而导之谓之绍,朕当绍宋!”
  “以前西夏拿不下来,以前金人打不过,那为什么就不能弃了那些旧东西,从头开始,造个新的大宋呢?”
  “造一个跟汉唐一般,能灭得了西夏,打的赢金人,不修艮岳,不拿女人抵债,不赔金银,天子可以守国门、死社稷的大宋不行吗?”
  “可有些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朕要做什么,却总是不愿意跟朕往前走,总是想往后走,去投奔那个丰亨豫大!现如今,丰亨豫大的圣君朕给你们请来了,让你们保着他去东京继续丰亨豫大,你们却又嫌弃朕胡闹?!到底是谁在胡闹?!”
  言至最后,赵玖也已经气血翻滚,却又在马上收敛气息,回头相对:
  “今日朕明说了,朕今日不是为了什么二圣,他们真不值得朕做态,也不好说是为了百姓,因为朕便是想让百姓来表态,两河的也过不来,朕今日是为了你们……是为了你们这些想要治理国家少不了的士大夫官僚,今日朕便要你们来做个分明……朕与二圣;新与旧;战与和;两河百姓与窒息苟安;丰亨豫大与鱼塘桑林;旧宋与新宋……根本就是汉贼不两立之态!你们只能选一个!所有人也都只能选一个!”
  “官家这是违约!”话音未落,一人忽然出声,却正是金使乌林答贊谟。“说好了交还二圣便可以京东五郡换和的!”
  “京东五郡你们交不出来了!”赵玖不耐挥手。
  “怎么可能?济南我们已经拿下……官家这是强词夺理,背信弃义!”乌林答贊谟奋力相对,声音在寂静到只有风声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大宋君臣自在说与金人战和,关你甚事?!”赵玖刚要做答,一人忽然自他身侧马后立起,以手指向金使,却正是御营骑军都统曲端。“这么多兵马都是木头吗?捆起来,塞他一嘴马粪!”
  赵玖回头相对,曲端赶紧又俯身去抱马腿。
  但此时,不用御前班直和那些随帅臣、武将一起到来的精锐骑兵了,只是张荣身侧御营水军便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乌林答贊谟和几个副使一起拖拽下去,却也一时不好去官家那边寻马粪,只用河边水草捏做一团,勉强塞将进去。
  场面安静下来,赵玖回过神来,从马身上取下马鞭,先点了点一声不吭的朱胜非,又最终指向了吕好问:“今日谁都别想免,礼部想称病躲开这一遭,都被朕给拽出来了……除了岳飞、张俊有事,李彦仙要顶在陕州,其余大略文武百官皆在,吕相,自你开始,一个个来,从朕还是从丰亨豫大?!”
  吕好问想起之前鱼塘边的质问,也是无奈,只能俯首相对:“自然是从陛下。”
  接下来,赵鼎、张浚、刘汲、陈规自然也是按照鱼塘约定,一一做答。而后,赵玖先让开面色复杂的李光,回头看了下身前刚刚松开马腿不久,正在弹玉带上灰尘的韩世忠。
  韩世忠见状,赶紧扶着玉带,昂首挺胸:“官家这是什么话?臣早在斤沟镇上便将性命以此玉带卖与官家了。”
  赵玖嗤笑一声,复又抬起马鞭指向李光:“宪台!”
  李光沉默了一下,反问一句:“官家……之前的大宋就那么差吗?”
  “没那么差,只是国家大政和军事方面足够差罢了。”赵玖坦诚以对。“经济、文化,都是一等一的好……李卿,不要有负担,这件事不是你死我活,只是局势如此,势在必行罢了……当日许相公荣休,便是提早窥见了今日一幕。”
  李光点了点头,便要拱手而对:“臣……”
  “李卿。”赵玖抢在对方之前,摇头相对。“李卿,你若去,朕不知道何时能再寻一个没有私心且敢直刺朕短处的宪台来……算朕专门延请于你,信一次朕,留下吧!”
  李光怔了一怔,深呼了一口气,继续拱手言道:“臣愿从官家。”
  赵玖点头相对。
  “臣请辞。”下一刻,吏部尚书刘大中却坦然请辞。
  “臣也请辞。”礼部尚书朱胜非也释然请辞。
  赵玖点头应许。
  二人之后,凡东西两府、一营、六部、九寺、五监,外加诸玉堂学士、舍人、起居郎,御史台、御前班直、开封府、滑州地方,以及一名仓促上任的迎奉大使权邦彦……累计随行有正经官秩者三百七十三人,从赵官家者两百九十九人,其中宰执与号称半相的御史中丞皆在其内;去职者七十四人,包括六位尚书之二,九卿之二,五监丞之一。
  而从二圣者并无一人。
  论罢,众人如释重负,倒是公相吕好问还记挂着二圣已经被晾在那里许久,却是主动询问二圣与诸宗室的安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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