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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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若这般说,都元帅囚禁国主与蒲鲁虎他们,便不会惹事了吗?!”兀术从一名侍从手中接过一物,背身而来,语带讽刺。
  见到兀术负手往自己这边而来,粘罕当即蹙眉作势欲起身,这是出于本能的防御动作,但他心思早被兀术带到完颜亶身上,到底是没醒悟过来……而且,他也确实没往这边想……此番作为,只是属于心理层面上的防御姿态罢了。
  但很快,一个意外便出现了,兀术行至粘罕身前三四步时,侧面蒲团上的完颜蒲家奴忽然在地上惊呼一声,然后便起身后撤数步。
  粘罕虽然还是混沌一片,或者说有些难以置信,却不耽误他醒悟兀术要做非常之事,多年战场本能,使得他即刻抓起身侧马鞭,然后朝对方劈头抽去。
  兀术一时被抽了个趔趄,居然让粘罕抓住空隙自身侧朝门口飞奔而去。
  全场慌乱,如完颜希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余也都只是慌乱起身,却无人敢直接行动。
  “按住他!”兀术捂着出了血的面目,依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大声下令。
  门前四个出身燕京韩氏的侍卫,闻言居然对视了一眼,方才去拦,但粘罕战场经验何等丰富,早已经不顾一起直接冲撞过去,却是将原本被封住的大门给撞出了两尺空隙,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门外也有四人,八名侍从,四内四外,却是趁势一起按住了粘罕。
  粘罕半个身子在堂外,半个身子还在堂内,四肢被八名有备而来的武士按住,只能奋力朝殿外大呼:“有人谋逆,速来救我!”
  空旷的尚书台大堂前,几乎是远处最边缘位置,大约百余步外,十几名谋克齐齐怔住,然后毫不犹豫拔出刀剑就要冲上前来。
  便是七八十步外的执勤士卒也都惊愕动摇……很显然,只要那些谋克跟上来,这些人绝对会直接转头随之冲上去的。
  但是,不过是行了十几步,那十几名谋克便闻得一声凄厉惨叫,然后却是四太子领右副元帅完颜兀术奋力推开堂门,脸上血痕斑斑,手持一带血金瓜锤,出现在哀嚎者、都元帅粘罕的身后。
  见此形状,十几名谋克几乎是本能有些心虚,然后步伐也极速缓慢了下来。
  而接下来,随着兀术又是奋力一锤锤到粘罕后心,然后又一锤,直接锤到粘罕后脑勺上,让后者哀嚎声戛然而止,这些谋克也好,那些动摇的士卒也罢,却是各自停住了脚步,然后面面相觑……有人在想,这时候要有一个能做主的猛安多好?!还有人在想,都元帅这一锤死掉,哪还有什么去救的意义?!
  什么叫计谋?
  这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计谋……三锤子下去,通过消灭对方肉体的方式当众宣布此人不能再履行政治承诺,事情便成了。毕竟,粘罕长子设也马,根本没资格跟省堂中这些有开国资历、有兵权的人相提并论。
  擒贼擒王,三锤了断都元帅。
  “你们还等什么?!”跪在粘罕背上的兀术一锤砸到对方后脑勺上,血溅于面,惊住了下方所有各方武士之余,复又回头狰狞喝骂。“事到如今,锤都锤了,你们难道还想押在他身上不成?挞懒!银术可!讹里朵!斡本!希尹!蒲家奴!国主的诏书怎么写的,你们忘了吗?!他死了,国家的事情,还能脱到别人手里?!”
  兀术每喊一个名字,殿外那些士卒的动静就弱上一两分,喊到国主诏书后,几乎各自呆若木鸡,以至于最后一句话,几乎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且说,粘罕背上、后脑挨了两锤,居然没死,却又奋力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下方一个谋克在战场上受过粘罕恩惠,一时血气上涌,复又忍耐不住,再度作势上前。
  但就在这时,元帅左监军挞懒出现,从兀术手中接过锤子,就在门槛上朝着粘罕那只伸出去的手狠狠一锤,几乎将粘罕半个手臂砸烂在地上……后者旋即吃痛吐血。
  与此同时,交出锤子的兀术兀自出门,就在粘罕身侧立着,用那张满是血痕的惨白面孔对准了台阶下的执勤士卒与世袭谋克。
  见此形状,远处那唯一一个冲上去数步世袭谋克一时抖若筛糠,再难前行……他几乎可以肯定,再往前一步,四太子一定会喊出他的名字和他的家族出身来。
  挞懒之后,大太子领忽鲁勃极烈完颜斡本也上前来,却是推了挞懒一把,将对方推出门去,然后接过锤子朝着地上粘罕腰上再度奋力一锤。
  一锤之后,大太子丢下锤子出门去与兀术并肩而立,紧接着,三太子领左副元帅完颜讹里朵也自省堂中闪出身形来,却是捡起已经变成血瓜锤的金瓜锤,朝着粘罕后背再度一砸。
  但讹里朵砸完之后,扔下锤子与挞懒并肩而立,省堂内外,复又一时安静下来,直到兀术在堂外头也不回,厉声喝骂:“银术可,你在等什么?”
  银术可缓缓走来,拾起锤子,却不料腹背已经烂成一团的粘罕居然还没咽气,反而尽全力扭过头来,斜斜的看了一眼银术可,满是血水的口中似乎也念念有词。
  虽然是侧面,虽然对方嘴中早已经噎满血水,虽然对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但不知为何,银术可居然依旧读懂了对方的言语——‘银术可,竟然有你吗’?
  于是乎,片刻之后,只是长呼了一口气,完颜银术可便再不犹豫,直接一锤尽全力砸下,却是正中对方面门,将粘罕砸了个面目全非。
  “三哥,你是多年的元帅,银术可,你是燕京留守,你二人现在速速出去,不要管其他,直接去军营接手部队,然后抓住设也马(粘罕长子)他们,此事便再无反复。”银术可一锤既下,殿外士卒俱皆无声,而完颜兀术却兀自发号施令起来。“希尹!”
  完颜希尹立在后方堂中,盯着粘罕那不成人样的尸首,如丧魂魄,闻言愕然抬头,却是悲愤相对:“事到如今,你还要什么?”
  “事到如今,须你与蒲家奴一起追上谙班勃极烈,好生安抚看管。”兀术下达了一个让希尹无法拒绝的命令,复又扭头去看自己长兄和挞懒。“大哥、挞懒,你二人割了粘罕首级,咱们一起去见国主……”
  此番安排极为妥当,无人有异议,却是旋即散去,各做各事。
  而其他两路不提,只说兀术三人,在尚书台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方才等来本家甲骑,先将尚书台中那十来个不敢吭声的谋克扒了衣甲扔进偏殿安置,然后便全副披挂,一起来到国主行宫所在,轻易便接管了行宫。但出乎意料,兀术并没有直接下令那些人放开对蒲鲁虎等人的管制,而是直接带着渐渐振作的其余二人一起进入到了国主吴乞买的卧房,一直来到病榻之前。
  吴乞买早早闻得讯息,但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只是张嘴不停流出涎来……而片刻后,宫中男女见到一行人拎着血肉模糊的首级,带着甲士涌入宫中,也都各自惊吓到躲避起来,唯独皇后唐括氏领着几个宫女守在吴乞买身前。
  孰料,进的宫中,兀术直接俯首下拜,口称叔母,然后方才起身,却又正色言道:“麻烦叔母取个沙盘过来,兀术有事要请国主下旨意。”
  且说,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尝试过让吴乞买画沙盘,但很可惜,女真文字是完颜希尹才发明没几年的,吴乞买根本不会,汉字吴乞买同样不认识几个,所以终究还是放弃了。
  实际上,若非如此,吴乞买也不会如此快速的丧失政治行为能力。
  故此,抬沙盘这个事情着实古怪……但是话说回来,古怪归古怪,就眼下这个阵势,谁人又敢违逆呢?
  于是乎,稍微等了半晌,终究还是有两个汴梁抢来的汉妃战战兢兢抬出一个小沙盘和小木几出来,放到了吴乞买榻前,然后唐括氏亲自扶着自己丈夫能动的那只手,放上沙盘。
  “国主!”
  兀术独自上前跪在沙盘前,凛然相对。“粘罕囚禁您与蒲鲁虎还不算,居然还想杀掉谙班勃极烈合剌和俺们兄弟三个、以及挞懒、蒲家奴等人,好篡位登基……结果被银术可、希尹告发,又被俺们合力在尚书台擒杀,现有首级在此……还请国主赦免俺们几人仓促之罪!若是愿意赦免,请在沙盘中划一勾,若是不愿赦免,俺们自去领罪,但还请你划个叉出来!”
  吴乞买勉力斜眼看了下沙盘前只露个头盔的兀术,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那只手很快就在沙盘上划了一个有些崎岖的勾出来。
  “多谢国主宽宏。”兀术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继续正色言道。“还有一事……如今粘罕伏诛,人心不免动荡,而国主身体又已经这般,实在是难以处置国事……”
  吴乞买盯着兀术脑袋的那只眼睛根本就是波澜不惊。
  但很快,随着兀术接下来的言语,这位大金国主唯一能控制住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
  “俺、俺大哥、三哥、挞懒、蒲家奴、银术可、希尹的意思是一样的,那就是谙班勃极烈聪明仁义,不妨以谙班勃极烈继位为国主,然后迁都燕京,以抚慰人心,而国主便升为太上皇,安心回辽阳养病,只留下蒲鲁虎他们与俺们兄弟一起辅佐新国主。”兀术继续从容言道,其人身后挞懒与斡本对视一眼,都有些措手不及,却又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那样……叔父划个勾或者划个叉便可!划个勾,俺便去跟他们几人一起去做,划个叉,咱们再做好商量!”
  这一次可能是累了,吴乞买划得有些慢,也有些颤抖,甚至一度还想挺着舌头出声以代替划沙盘,但终于,这位大金国第二任皇帝,还是在一旁掩面而泣的皇后唐括氏的协助下,完整的在沙盘中划了一个整齐的勾出来。
  可以打九十分的那种!
第二十八章
岳台
  建炎五年的春末,金国燕京城风云突变。
  而事情传到中原的时候,却已经是夏初了,彼时赵官家正在东京城西的岳台检阅部队。具体来说,是在检阅刚刚成军的御营骑军部队。
  但说实话,检阅过程给赵官家带来的观感并不是很好。
  “那边是怎么回事?”检阅完毕,赵玖回到将台……也就是岳台大营和岳台镇得名的岳台本身高台之前了,下马登台后,却并未着急下令部队解散入营,也未着急寻曲端等人问话,却是指着军营不远处一处熙攘所在面无表情发问。
  “回禀官家,是东京士民,闻得官家在检阅王师,特出城观瞻……”随行的兵部尚书胡世将即刻俯首相对。
  但话刚说到一半,赵玖便冷冷相对:“观瞻便观瞻,如何就观瞻到军营与部队中间去了?摊贩也能摆到军营跟前?这是观瞻还是来看鱼鳖戏?!”
  鱼鳖戏,是东京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艺人指引鱼鳖听指挥列队合纵,算是一种水生马戏的雏形……而赵官家用此比喻,可见是发了怒。
  但赵官家固然怒气勃发,可莫说中了头彩的胡世将,便是随行四位相公、御营几位都统、副都统,还有刚刚随大军抵达的曲端等骑军军官,虽然各自凛然起来,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不是莫名其妙于赵官家为何发怒,实际上,这些人早知道官家今日心情肯定好不了,但还是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对这件事情不满……老百姓看看又何妨?
  一时间,有些人甚至觉得这位官家是气急败坏,无端生事了。
  当然了,随着赵玖继续呵斥不停,这些人到底是有所领悟:“别国看自家阅兵都恨不得能从军,唯独大宋看自家阅兵是当笑话!靖康之变这才几年?一旦安稳下来,还是看不起军伍?!那种亏还要吃几次才能长记性?当日高俅把京城禁军弄成杂耍团子,是什么后果,你们没见过吗?”
  一连串的喝问,意思已经极为清楚,唯独这话说得有些重,众人便纷纷将目光对准四位相公,而未等四相出列和稀泥,开封府尹阎孝忠便主动出来认错:“此事是臣失职,没有处置妥当……”
  “你们当然失职!”赵玖见到阎孝忠出来与胡世将并列,却是捏着马鞭怒气不减。“太平年月以文制武是应该,可如今尚是战中,朕一再强调文武分制,同阶同级,为何转眼间你们这些文臣便又欺压到了武将的头上?!节度使领都统的军令居然能被一个知州给无视!统制官进了崇文院(都省枢密院所在),见到一个编修官都要行礼问好!郡王领三镇节度使征召一个赋闲在家的进士入幕,人不去自然随他,可士林中吹捧起来还要给他官做又算是怎么一回事?!要朕来说,你们这些人活该被掳到五国城去住地窖!”
  最后一句,已经是全然失态了。
  然而遭此羞辱,将台上诸多随行中枢要员却各自无声,连谏官都没有上来充大头的意思……原因很简单,这位官家并不是一个经常发怒的天子,而之前数次失态发怒,却是在军中,而且都杀了人的。
  当然,这一次,似乎也勉强算是在军中。
  而且除此之外,赵官家所说的这些话,除了最后一句算是发泄外,其他的都是有所指的。
  统制官见到编修官行礼不提,这是近来经常发生在崇文院里的事情,而节度使的军令被知州无视,指的是抵达前线一带开始平叛的岳飞部遭遇的一件事情……岳飞到达吉州前线,设立前线大营,随即派其部背嵬军统制官张宪携文书去旁边抚州索取粮草,结果抚州知州拒不给粮,而且下令各城寨村镇,不许任何人准许张宪部进入,一直到江西经略使刘洪道的文书抵达,方才拨粮。
  这件事情便是岳飞都难以忍受,直接将官司打到御前,已经闹了好几日了。
  至于说郡王征召一事,不用说,自然是泼韩五的事情,他自征召了一个之前乱中弃官归家的进士入幕府,结果那进士直接回了一句‘不愿做萌儿’……这倒也罢,甚至算是韩世忠活该,但关键在于,后来此人反而因此成名,以至于前几日某地出缺以后,居然有吏部郎中举了此人出任实缺,理由是‘有风骨’。
  两个破事,牵扯到了当今官家两个最心腹的爱将,再加上今日又有一遭天大破事,也难怪官家会火气日盛,并且趁机发作了。
  实际上,你还别说,此时看去,赵玖嘴角真就有几处燎泡,确系上火。
  闲话少说,官家火气旺盛的过了头,身份超然的吕公相不在,其余四位相公便显得有些难堪……因为韩岳两件事跟都省脱不开关系,所谓统制官给编修官行礼自然也是指的枢密院,所以四位本该出来劝住官家的相公一时都不好应声。
  何况最后那句话也确实过分了,莫说几位相公,是个文官都不想受这种羞辱……至于平白当头挨了一顿骂的阎孝忠和胡世将,阎孝忠倒是是个经历过非常之事的人,半点多余反应都无,而胡世将早已经面色发白。
  想来,若不是赵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邸报上强调,重臣置气辞官实为误国,怕是胡世将这就免冠而去了。
  “官家。”就在这个尴尬当口,御营都统制王渊主动上前。“几件事情皆可就事论事,官家何必动怒?臣这就让部队驱赶营前摊贩,整顿大营……”
  “如此局面,也是你们这些武将自轻自贱!”赵玖见到是王渊来打圆场,反而更加大怒。“基本的道理,为何不能懂?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讨好几个相公、尚书吗?只知道讨好文臣,如何不能堂而皇之来一句,‘若非老贼持戎,哪来的卿辈座谈’?!真真让朕哀尔等不幸,怒尔等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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