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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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官家的言语,外将是信的,也感念赵官家恩德。”韩常深呼吸了数次,终于正色了起来。“但可惜,外将是燕云汉儿,虽愿降陛下这个南廷腰胆,却不愿降于南廷……陛下愿意张此口,足以让外将死而自重,史书留名了……而受此恩德,却不能不让陛下知道,燕云汉家,离中原数百年,并无一二人能看得起懦懦南人!现在……外将只求一死!”
  此言一出,众将多为之愤怒,张浚也要与之辩驳。
  但赵玖丝毫空隙不留,却是直接挥了下手:“韩将军今日之语,朕不敢忘……斩了!死后先传首关中各州军以作示众,再按礼制葬回此处。”
  张浚以下,所有人一起收声。
  “外将谢恩。”
  韩常的反应倒是极快。
  接下来,早有御前班直副统制刘晏亲自上前,‘推’韩常下了将台,只是须臾,便又捧首级上来给赵官家来看。
  对此,赵玖只是一瞥,便转回将台后方大帐,并召使相宇文虚中、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延鄜路经略使胡寅、翰林学士林景默四人一起入帐。
  帐外诸将见韩常死的如此干脆,本来稍显痛快,复又见四位大臣入帐,却又各自忐忑起来……毕竟,毕竟韩常既死,此战便正式有了首尾,有些事情也该说了。
  果然,仅仅片刻之后,胡寅便亲自出帐,然后双手持一近乎空白麻纸当众呼人:“吴玠!”
  吴大即刻忐忑上前,下拜俯首。
  “官家口谕,吴玠总揽战事,尽职尽责,阵中虽有挫败,终究大将之才,废关西诸路都统制,依旧为节度使,总领兵马在此,指挥分定,以对北面之敌。”
  胡寅‘念’完,吴大如蒙大赦,他情知以此战经过,尤其是娄室最后一突,逼得官家亲自下山而来,那自己便是被砍了也无碍,却不料官家居然认可了他的指挥,保全了节度使的位置……一时也是释然。
  而随即,胡寅上前,将一张并无多少字的白纸塞入对方手中,便匆匆而去。而吴玠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居然只写了‘功过相当,大将之材’八个字,再就是下面带着官家那‘沧州赵玖’画押而已……却是小心又小心,给仔细叠起,然后收了起来。
  “刘锡!”胡寅转回,张浚复又转出帐来,却是继续持白纸进行这场战后赏罚。
  熙河路经略使刘锡心中惊惶,直接膝行上前。
  “官家口谕,熙河路经略领西三路都统制刘锡以私废公,先与主帅龃龉,复临阵无能,几乎酿成大祸,念起阵中多少有功,剥夺出身以来文字,贬为庶人,发御营水军为卒,待道路通畅,即刻赴任!”
  刘锡哆哆嗦嗦接过写着‘贬为水军舟卒’的白纸,却忍不住看向自己亲弟刘錡。
  “刘錡。”而张浚念完刘锡处置,并未转回,而是继续空手对着刘錡宣称口谕。“利州路经略使刘錡忠勇任事,有功无过,依旧原职领兵,待战后细细封赏。”
  刘氏兄弟这才彻底释然。
  “李世辅,父子皆忠勇可嘉,李永奇追封南阳郡开国公,李世辅袭爵不减等!”张浚转回,林景默复又转出,却也是念了两人的大略处置。“曲端不负君恩,依旧为环庆路经略使……具体封赏迁移,依旧待战后细细核论。”
  到此为止,众人已经明白,这应该是通过官家口谕的形式,对几位表现最突出的,也是最高等级些许军官进行表态式的战后赏罚……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种级别的封赏,不可能一蹴而就,具体的封赏和处置,恐怕要等这一战彻底平息后才会有真正结果,所以只能用这批拔尖的人先做出姿态来,让上下有个谱,也好心安。
  而最关键的几个问题,譬如吴玠身为主帅的表现算不算合格?
  还譬如,李永奇战死捐躯,其子却有最后射了完颜娄室一箭,还抢得首级,以及随后俘虏韩常的大功,也要及早表彰才对。
  再譬如,刘锡兄弟一功一过,官家经此一役,眼睛无须揉沙子,该怎么说?
  眼下官家都已经给了答案,自然让人心渐渐安定。
  不过,问题在于,这些人都有了,韩世忠为何没有?
  实际上,此时韩世忠早已经心惊,因为李永奇父子的南阳郡开国公不是凭空来的,根本就是他赏赐封少保领两镇节度使时的自然附加爵位,此时却成一个党项小子的爵位?莫非官家早就看自己这个泼皮不顺眼,而此番一战,威望抵定,却是干脆要将自己嫌弃了吗?
  “韩世忠。”
  就在这时,使相宇文虚中踱步而出,环顾一圈,方才喊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在等待的名字……不过说实话,宇文相公的脸色严肃的有点过了头,所以韩世忠更加不敢怠慢,乃是即刻上前单膝而跪,就在那韩常首级旁俯首相对。
  “官家口谕,御营左军都统制、淮西制置使、少保领两阵节度使韩世忠,忠勇当世无双,功高名重,素为朕之腰胆,今番更有奇功,当加少师,领泰宁、武安、宁国三镇节度使……”言至此处,宇文虚中对着几乎空白的麻纸卡顿了一下,方才继续严肃出声。“告诉韩良臣,昔日斤沟镇中言语,朕一日不敢忘,且加延安郡王!食邑、安置、恩荫,待战后细论!依旧领兵如旧!速回同州小心监视河东!”
  帐前一时没有任何声音,也无人有任何动作,而鸦雀无声之中,宇文虚中无奈,只能亲自上前将那并无几个字的麻纸塞给了地上的韩世忠。
  韩世忠茫茫然接过那白纸来,不顾自己刚刚跟几个萌儿学着读书不久并不认得许多字,直接匆匆去看,却见到这纸中间只有‘不敢忘也’四个字,外加下方沧州赵玖的私人画押罢了。但事到如今,谁还会觉得这种白纸无用?泼韩五几乎是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将白纸叠起,塞入怀中。
  旋即宇文虚中迅速转回帐中,显然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
  而宇文相公一走,韩世忠趁势站起,却是昂首四顾,看都不看周围所有军将佐吏一眼,只在所有人的默不作声与目瞪口呆之中走下点将台,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乃是要速速归同州做事去了。
  且说,这位延安郡王走了足足半刻钟,帐前方才有人动作,却是新任御营水军舟卒刘锡重重将脑袋砸在了硬邦邦的旗杆之上。
  但很快,他就敛息以对,生怕惊动帐内。
第七十八章
不忘(下)
  话说,尧山大战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六月初,随着雨水停息,战局也迅速往全线平息这个方向发展不停。
  不知道是确定完颜兀术逃到了河东还是确定南线残兵被围歼,失去了主帅的金军再不迟疑,直接在完颜活女与完颜拔离速的带领下大踏步北走,然后依次放弃了鄜城、北洛水河口大营,继而眼瞅着整个丹州、鄜州也要扔掉……
  对此,宋军军事统帅吴玠不敢怠慢,即刻派遣部队多路出击,小心翼翼收复失地之余也对尚有相当战力的金军主力进行了监视与防范,便是他本人也移动到了坊州进行下一步指挥。
  而很快,随着部队分批北上,再加上大部分伤员向后方渭水平原转移,辎重被分散,尧山大营这里便不再是一个重兵集结之地了。
  但是,因为赵官家的龙纛一直在此处飘扬,此地依然是天下瞩目之所在,更是关西真正的心脏。
  一连数日,赵宋天子赵玖、关西使相宇文虚中、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原陕北三路实际上的负责人胡寅,还有翰林学士林景默、枢密院都承旨刘子羽领着一众西行近臣,全在此处停驻。
  其中赵官家是不管其他事的,数日之内,他只是在祭祀亡者,誊抄战死名录,对战死者进行大规模恩荫、分封,关中诸多军国重事还是原关西三大员外加随行近臣一并合力处置。
  而这里,就不得不专门说一句了,此战着实惨烈。
  其实,在娄室发动突击之前,双方的伤亡都还只是停留在一个正常的比例之上,披甲部队的交战激烈归激烈,减员归减员,但双方想要彻底了断对方一名披甲武士也都要费尽气力。可是,当娄室发起突击后,焦文通部、李永奇部、熙河路、秦凤路的部队却遭遇到了真真正正的当面击溃与肆意屠杀,再加上崩溃后的大规模踩踏,两路四部兵马可谓是死伤累累……到最后,作为战胜方,收得尸首居然不下一万具,残疾、伤重不能再从军者怕是也不下这个数。
  十万之众,一战没了两万!
  再加上阵亡的高级将领,若非最后成功斩杀了完颜娄室,生擒了韩常,并尽量围歼了完颜兀术的部队,怕是一场胜利也显得勉强。
  而如此惨烈的战况,战后收拾自然不免慎重而繁重。
  但是,这还不算,随着战事退潮不止,很快就有另外一个其实很多人早有预料,却注定要引起朝野震动的讯息传来。
  话说,完颜兀术据说是乘木蛟渡黄河抵达河中府后,不顾一切地做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他本人丝毫不停,即刻从小路往壶关进发,去追赶自己之前分出的两万金军……此事暂且不提;
  另一件却是临行前连夜催促自己兄长三太子讹里朵迅速下令撤回了洛阳部众,这使得李彦仙尝试性的动作不免落空,而随着阿里与讹鲁补二将的撤离,洛阳战况被彻底揭开,有些事情也终于坦露在外了——枢相汪伯彦被证实在洛阳城破后自焚于废都旧殿之中。
  这不是靖康之后死掉的第一个宰执级别的人物,却是靖康后第一个殉国的宰执,其意义不言自明。
  到此为止,宋金两军只有河北战场尚有可论之处,其余俱皆渐渐往战前战线归拢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六月中旬,早已经有所准备的都省副相许景衡日夜兼程,走黄河南岸大道,来到了关中,来到了尧山。
  宇文虚中等关西大员出营十余里相接,双方交谈不止,待到营中,已然是中午时分。而入得营来,不待休整,这位都省相公便来求见赵宋官家。
  双方见礼完毕,并未提及他事,而是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再由赵玖问了下东京情况而已。
  “好教官家晓得。”军营后方临山的凉棚之下,许景衡捧着加了盐的温茶坐在赵官家身侧,闻言也是放下茶水,颇显感慨。“东京此番乃是有惊无险……”
  “怎么说?”
  坐在凉棚下的赵玖早早停下了身前几案上文书,专程侧身而对,算是对许景衡与他身后的东京留守诸文武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先是大名府挞懒拥兵数万,一时异动,似有从下游渡河与伪齐联兵之意,而彼时御营后军未至,御营前军战线极长,京中一时惶恐……”
  “咱们布置好了防线,以挞懒那人的性情如何敢来硬拼?”赵玖嗤笑相对。“便是伪齐那边眼下几个当家的人也不敢轻动的,而刘豫一个人,即便存了与儿子复仇的心思也不敢同时违逆上下出兵的。”
  “岳鹏举也是这般说的。”许景衡笑道。“而且也是那时提出来要渡河北上,反将一军的……”
  “此事彼时在东京城内可有阻碍?”
  “自然是有的。”许景衡正色相对。“但被吕相公压了下去……吕相公说,事情要分轻重,官家在关西才是真正的根本,岳鹏举此番作为,但能有丝毫牵扯河东金军效果,便可为之。”
  “吕相公不负朕,都省也不负朕。”赵玖一声叹气。“还有汪相公,也没有负朕……”
  许景衡稍微沉默了一下。
  “怎么?”赵玖立即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有几件近来的事情要与官家说……”许景衡愈发肃穆。“御营后军都统杨老太尉为极速进军来援东京,至东京后便一病难为,金军从洛阳撤走,也就是臣出发之前那日夜间,他便离世了。”
  赵玖也沉默了一下。
  “还有洛阳守将之一,大小翟中的大翟翟兴,在金军撤离之时,自将部属交与其弟,然后率少部出汜水关追击,最后死于黄河畔。”
  “他这是觉得有愧,在偿命……没必要的。”
  “是……”
  “翟氏兵马皆是族中子弟兵,稍作特例,让其子翟琮袭其职……还有吗?”
  “还有,刚刚说到岳鹏举渡河北进之事,当时是那么说,但现在看来,洛阳失陷,还有汪相公殉国一事,杨老太尉病死一事,与御营前军北进未必没有关系,便是牵扯二字,似乎也稍显不足……”许景衡继续严肃以对。“毕竟,河东金军此役不还是有足足两万从龙门来了吗?听说差点对决战胜负有了动摇。便是东京城的安稳,也多亏是御营后军及时赶到,分兵封堵了嵩山与汜水关的缘故。所以,臣来此之前,京中振奋于陛下大胜之余,舆论隐约有以汪相公、杨太尉之事问罪岳鹏举,乃至于吕相公之意!”
  赵玖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惊讶,但很快就摇了摇头,正式表了态:“此战中,关西之胜、陕州同州之守、洛阳之失、东京淮东之稳、河北之进,本为一体。咱们最后能把金人撵回去,靠的是上下齐心,同进同退,同得同失……非要说有个总责之人,那也是朕,实际上,岳鹏举北进,朕动身前便已知道,并做了允诺……怎么能胜都是朕的,失就是某些相公与帅臣的呢?何况,此战首尾,险之又险,便是子羽之前一力主守,朕此番战后,也觉得他当时极有道理,可谓尽职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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