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80/521

  言至此处,赵玖忽然驻足回头,对着已经有些慌乱的胡铨正色问到:“胡卿,你说这种邸报,该不该有个给事中?”
  胡铨茫然颔首,却又一时恍然,然后当场拱手:“官家,臣愿为邸报之给事中。”
  “那就兼个鸿胪寺的差事吧。”赵玖点头应声。“其实朕本想让林学士处置此事的,但他身为内制,身份太重,去做这个反而扎眼……你去了,先往这个思路做一做,看看能不能成,且行一步是一步,如有困难,直接去寻林学士。”
  说到最后一句话,赵玖回头扫视了一眼身后几位近臣,但最后还是落到了林景默身上……而这明显让万俟元忠有点小失望,以后者的聪明,如何不晓得这个邸报若是真能做成了,便是一个要紧的东西?
  胡铨拱手再礼,林景默也上前半步行礼。
  言至此处,累了一整日的赵玖终于有些疲态露出,却是与身后几名近臣道了一声安,让他们各自早早归家歇息,便兀自上马,在数十名御前赤心骑兵班直的护送下,沿御街一路向北回宫。
  官家大队离去,剩下区区几名近臣,胡铨得了吩咐,心中有事,也只是朝剩余几人道了一声告辞,便也上了自己的代步毛驴,匆匆归自己所购小宅而去。
  而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倒是林景默和万俟卨,推辞掉了官家留下的札甲武士,只带一两个自家常随,一起顺路并肩走了几步。
  临到一处路口,万俟卨忽然在暮色中出声:
  “官家这些日子,诸多事都显得有些操之过急,反而显得有失分寸,却不知是何缘由?”
  “或许有因。”林景默当场应声,却也仅此而已。
  万俟卨点了点头,也不深究,二人自此别过,各有思索。
  而不提林与万俟二人分开,另一边,太学之中,因为太学乃是昔日丰亨豫大时所扩建,房舍极多,倒是有不少官员选择留宿。
  这其中,有一名要害大员干脆堂而皇之住进了国子祭酒陈公辅的舍内,与陈公辅同塌而眠,却正是当朝御史中丞,李光李泰发。
  原来这二人竟然是同乡加至交好友,而且年龄只差两岁,素来无忌的。
  如此,也怪不得太学转虚为实后,许多人眼睁睁的看着陈公辅占据了这么一个要紧位置,却无人能动他一二。
  “今日国佐(陈公辅字)兄为何如此婉转,轻易便放过了官家?”二人各自上榻,李光率先失笑调戏。“如此姿态,岂不是负了自己刚直之名,也负了李公相余党之名?”
  陈公辅听了也笑。
  原来,这位陈公辅陈祭酒作为当日三舍法施行后,所谓上舍考试第一名(也就是形同状元了)出身之人,本身也是个激烈性子,他年轻时且不提,靖康中做到右司谏(算是低层次的给事中),素来是个敢言敢为的主战派,多次在朝堂上与宰执争执,与渊圣(宋钦宗)面驳。
  故此,主和派当政后干脆以李纲余党的名义将他流放。
  后来李纲当政,又把他从外地调回来当这个国子祭酒,便是准备有朝一日安定下来,以此人掌握太学这个要害位置……而从这个动作和今日的结果来看,倒是无疑坐实了他李纲余党的身份。
  然而,陈公辅笑完以后,却忽然在榻上反问:
  “泰发真以为我是李公相余党吗?”
  李光微微一怔,便要再说。
  而陈公辅却不等对方言语,再度开口:“那泰发自己是李公相余党吗?”
  李光终于严肃,却是许久方才望着床榻对面的好友正色言语:“君子不党,确实该有所自律,胡安国那日言语,多有荒唐,但他说朝中有结党而成党争之态,我虽然首当其名,却也是深以为然的……但国佐兄想过没有,自当日新旧两党算起,大宋党争已绵延数十载,已成惯例,而如今天下人都这么看我们,我们不党也是党了!”
  “固然如此,但却还是不该有党,或者说,不该以私心为党。”陈公辅肃然言道。“我问你,咱们这些人在靖康中为何被视为李公相(李纲)一党,真是我们勾连一片,排除异己吗?又或是我们个个都如你一般与李公相私交甚笃?”
  李光心中微动。
  但尚未等到这位御史中丞回应,陈公辅却已经在榻上给出了结论:
  “你我其实从未结党,之所以为天下人视为一党,乃是因为我们彼时都主战,而主战旗帜之人正是彼时的李公相,这才成了李相一党!便是交情,也多是在彼时同仇敌忾而结成的。譬如我当时为右司谏,为何事事助李公相,还不是因为当时朝局只能让李公相来担着,才有一二可行之法?若做退让,让张邦昌那些人得势,怕是靖康之变都要早来一年!”
  李光连连颔首:“国佐兄此言中的,君子之党,因大义自成,咱们无愧于心。”
  听到这话,原本严肃的陈公辅却忽然一笑:“那敢问泰发,今日主战旗帜又是哪位?我身为其党羽,为何要给他难堪?”
  李光愕然一时,以至于瞠目结舌,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半晌之后还是勉力而对:“国佐兄,那是天子!为人臣当以拾遗、劝讽为先,以天子为党,怕是要担阿谀之名的……”
  “大敌当前,为了区区名声,不去助力,反要一意拾遗劝讽吗?”陈公辅依旧坦然。
  “若是大敌当前,自然要敛声息气,尽力助陛下摒除杂音,但眼下不是局面大好了吗?”李光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因为这跟他的常识认知相冲突。“黄河都已经入我们手中,金人主力近一年不至,期间虽有大小交战,可皇宋也是胜多败少,俨然已渐成南北对峙之态。”
  “早着呢!”陈公辅当即摇头。“我以为朝廷远未至立足对峙的地步……不说别的,若局面真的大好,真的稳固,这段时日,官家何必如此匆匆?学上半年躲入宫中,做个给天下人当榜样的勾践不好吗?那时他是半点破绽都无的,便是想拾遗讽谏也都不知道讽什么。”
  灯火下,李光沉默许久方才出声:“国佐兄是说,不日将有大战?”
  “我不知道。”陈公辅依旧摇头。“军事上的事情你我怎么会懂?但官家雷厉风行之余,稍显紧张、露怯却也是明白的……这个时候,咱们当臣子的,先要谨守本职,若要拾遗,也当以务实为先,何必空谈道德?更遑论大庭广众下损官家权威了。”
  李光终于失笑:“若如此,一开始不问那种事情不就行了?”
  “这不是久居闲职,少见天颜,一时忍耐不住吗?”陈公辅终于也笑。“不过,官家却有几分急智……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被官家上下、内外之论给说服了呢?”
  “这便要问国佐兄自己了,反正浙江南北,谁敢在你面前称聪明?”李光终于仰头躺下。
  而陈公辅旋即吹灭灯火,二人一夜不再多言。
第四十七章
平陆
  建炎三年的最后一日下午,兴宁军节度使、御营中军都统制李彦仙在陕州平陆城接到了朝廷送来的年节赏赐,以及借着军中快马送达的最新一期《邸报》。
  话说,这个《邸报》在李彦仙这里可就是正正经经的邸报了,因为邸报二字的邸本就是汉代郡国和唐朝藩镇在京都设立的邸,而邸报的本意也一开始就是指朝廷把相关大事讯息贴出去,邸中人抄录了以后汇报到地方郡国藩镇的过程……用在一方节帅李彦仙身上,可不正是返璞归真吗?
  闲话少讲,正在平陆监督陕州河北部分军民南撤的兴宁军节度使李彦仙先是认真接了赏赐,又着人好生招待使者,待一切妥当后,却是不顾身侧还有大将邵云,脚下还有川流不息的军士、辎重,直接坐在平陆城头上,就着头顶阳光便打开了这一份邸报……
  没办法,这份新鲜送达的邸报比之前大半年所收要厚重的多,纸张也格外宽大结实,结合着上次尚在河北陕州城内见到的那份的‘致谢名单’,他还以为有什么天大之事发生呢。
  然而,李彦仙从头到尾看下来,却越看越摸不着头脑,因为真没什么超出想象的大事,只是记录的格外详细,而且版面整齐有序一些罢了,但偏偏又忍不住细细去看。
  譬如说,上来一整张相关人事调度的邸报,除去朝中官吏调任之余,却居然还有张荣部小吴埽之战的什么战斗英雄表彰。
  如某某某一口气取了七颗首级;某某某取了一个戴着内衬丝绸葫芦盔的无名首级,俨然大将;某都头又驾小船载着火药包先冲港口,功同先登……反正看的李彦仙是心里有点膈应,因为他的功劳比张荣更大,他的陕州兵比梁山泊的水军作战更为勇猛,而且素来更惨烈,却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下的。
  这是事实。
  靖康之后,天下尽溃,便是韩世忠和张俊都只是逃走去寻‘新官家’,只有三番五次被上级打压、闲置、弃用的李彦仙死中求活,领着一群溃兵将陕州这个天下要害之地,硬生生从金军手中抠了回来。
  而陕州这个地方,左右分陕,南北夹河,本身就是天下要害所在。更不要说,宋军主要野战兵力事实上分为御营和关西兵马,而金人事实上又分为东西两路,这就导致陕州这个卡在四个大方面军交汇点地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
  实际上,若非当日李彦仙收复陕州,逼得完颜银术可提前结束他在京西的肆虐,赵玖和小朝廷能不能在南阳立足都不好讲的。
  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话,便是李彦仙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干,只要坚持将陕州守下去,那么将来天下第一档的功臣之中,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位兴宁军节度使绝对是有资格在其余所有宋军面前维持他这种傲慢姿态的。
  而对张荣部属的升迁、表彰一阵啧啧之后,李彦仙勉强收拾心情复又去看那些政事文书记录,盯着其中几个占据了极大版面的信息看的连连摇头不说,其人翻最后两张,却又不禁愕然。
  原来,从这时开始,邸报上居然全都是些与时政无关的东西。
  譬如倒数第二张上面有一篇大儒胡安国的什么‘气论’;有一篇什么胡编修写的关于新邸报章程的说明;还有一篇以吕相公口吻,代官家发的什么新年祝辞;还有一篇陈枢相写的关于为什么东京城固若金汤的讨论……
  而最后一张,更是荒诞。
  这张纸上,一半是些狗屁不通的诗词文赋……这倒也罢了,另外一半却是一篇话本一般,然并无署名的故事。
  说的乃是淮河水神张永珍,前多少世竟是太古洪荒人物,炎黄部中正经出身,却如何遇得仙人,得授仙法,然后打起仗来,如何轻易便能化出法相高二十丈,又如何斩妖除魔无数,以至于集破灭妖魔兵刃,造出一把十四丈大刀来。最后,刀成之日,此人又如何随黄帝与九黎蚩尤战于涿鹿,阵中斩杀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之五,功莫大焉,所以战后被封淮河云云。
  如此荒诞不堪故事,居然放在邸报之上,文武双全的李彦仙当然不屑一顾,但还是忍不住连续看了两三遍,又在心里对着城墙比划了一下十四丈大刀到底有多长,这才意犹未尽收起邸报,并交予身侧幕属,让他们抄录几份,分发给下属各路文武官员。
  不过,到此为止,城下涌入城中的军队、辎重、百姓还是连绵不绝,李彦仙便只好继续端坐城头,然后继续与身侧枯站了许久的平陆守将邵云交谈。
  “太尉,报上可有啥说法?”邵云当然不免有此一问。
  “并无多少大事,也就是官家这几日连续巡视了太学、相国寺军坊、慰藉了东京父老之事。”李彦仙继续坐着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笑对自己身侧心腹大将。“除此之外,就是又表彰了一番那些梁山泊贼寇的功劳……算是跟上次致谢那群贵人借钱接上了。”
  邵云连连颔首:“官家辛苦……可俺还是觉得借钱那事荒唐,问了好几遍身边的幕佐才信的。”
  李彦仙摇了摇头,却是随口反问:“你是觉得官家借人家钱荒唐,还是觉得这群贵人居然借钱给官家充军费荒唐?”
  “都有。”邵云恳切而对。
  “我倒是觉得都不荒唐。”李彦仙坦诚笑对。“官家虽年轻,行事也有些轻佻,但抗金之意却是坚定决然的,平素里也颇有卧薪尝胆之态,为了筹军费,宫中几乎停了进项……我几次出入宫禁,看的清楚,情知是做不得假……而如今东京渐渐有起色,富贵人家带着钱回来,他如何拉不下脸来去借贷?”
  “官家确是好官家。”听到这里,邵云扶刀一声感慨。“俺常常想,官家跟太尉其实挺像的……”
  “这是什么话?”李彦仙难得愕然:“且不说君臣之间如何能擅做比较,便是不说这些虚的,官家与我,年纪、经历、习性皆不相同……”
  “俺不是那个意思。”邵云当即认真解释。“只是觉得太尉和官家一般,非但抗金的事情从不含糊,对下属也都是极好的……河阴结义后,官家许了统制官札子直接送入宫内,俺和大哥(绍隆)一起商量着,便是写不得几个字,也该给官家每月请个安,结果官家每次回复都极细致,问俺军中可缺钱,缺军械?士卒家眷可有安顿地方?俺家里人如何?几个孩子可曾嫁娶?不管公私,有没有啥发愁的事?这些都跟太尉你平时一般无二。”
  李彦仙微微颔首,却又再笑:“既然你晓得官家是个好官家,如何却又觉得他去借钱有些荒唐呢?”
  “因为俺素来把官家跟太尉想的极像,而俺也知道,若是太尉这里,却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去找那些大官贵人借钱的,因为太尉是个傲上的人,越是官大的贵人越要甩脸子……”
  “……”
  李彦仙既然沉默,邵云也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敢多言,故此,城楼上一时寂静,只有些许南面微风鼓动,外加脚下嘈杂如故。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80/52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