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7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76/521

  “高隆!”
  另一名随行渤海族猛安赶紧上前拱手听令。
  “局势已经清楚了。”高景山勒马从容而言,缓缓交代的清楚。“宋军只有五六千人,第一波和刚刚进去的应该都是一两千人,算上他们操弄船只的人手,这已经是极限了……照理说,此时应该让你攻过去,将两拨宋军彻底葬送在水寨里。但天色已经不早了,冬日又黑的快,还有火势不减,灰絮也越来越多,河堤还有河道也是人家的掌握……所以你过去,能战便战,等到咱们大部队来源当然极好,可若觉得其中辛苦,却也不必恋战,只要打穿第二波援兵,汇集了莫里野,然后带他们出来,便算你功劳一件!去吧,我在这里看管败兵、收拢部队,等你回来。”
  那高隆明显是高景山心腹,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兀自引兵疾驰向东而去。
  一个猛安一千人,一多半是标准的猛安-谋克制度下的骑兵,一小半是汉军补充兵,但此番高景山为了支援迅速,连汉军补充兵都携带了战马。故此,一时军令既下,真如千骑卷平冈一般阵势惊人,再度循着前一个猛安的路迹,往水寨而去。
  诚如高景山所言,冬日天黑的极快,而此时灰絮愈发茂盛,天色也显得渐渐昏暗,但如此动静却是半点都遮掩不住的……河堤上,张荣和虞允文看的清楚,其中,后者到底只是个第一次上战场之人,依旧如之前一般为之惊惶起来。
  “摇旗!”眼见着金军下马自水寨东北面涌入,张荣依旧不慌不忙,等了一阵子方才发令。
  虞允文慌乱一时,却还是匆匆摇旗。
  而这一次,却还是动静依旧,河堤之上,其余旗手齐齐呼应,河中一时鼓噪……虞允文却有些不解,上次摇旗,自有萧恩率部塞金军之后,如今摇旗,又有谁能去?
  一念至此,这年轻进士到底是忍耐不住,却又再度回头去看,结果正见到一人着皮甲,持短兵,裹着湿布自身后过来。
  临到跟前,虞允文才看的清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撤退到河上的泼李三李宝!
  萧恩且站且退,借着河上轮船砲车掩护从容登上河堤休整,而已经休整了片刻的李宝和之前撤下来的部队却又自河中转向这边,然后重新涌上河堤,故技重施,直扑水寨而去。
  而这下子,虞允文方才醒悟,为何这个战术叫做‘水轮子’了。
  眼下场景,可不就是如一支水轮子在黄河冲击下翻转不停,然后却让自己一方的部队借着水上之利,始终出于优势突击状态吗?
  且说,他原本还想劝说自家这位便宜岳父从河对岸运送一些宋军过来的……之前着火之后,已经有不少宋军汇集黄河南岸观战了……只是想到船只有限,一旦金军大股援兵到达,未免不能撤退干净,这才犹豫不决,没有下定决心的。
  但谁能想,这位张太尉、张大首领,水上之能,如此了得?如果说之前虞允文称这番水上轮换技巧堪比却月阵属于拍老丈人马屁,但此时却是彻底坚信,有些东西,的确堪称大巧不工!
  回到跟前,李宝再度自后方杀入水寨,金军在寨中混沌一片,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宋军,只觉得背后的冲击力绵延不断,将他们逼往河畔,而河畔炙热之余,却是灰絮极多,喘气都难,确系难以立足。
  实际上,根本没有三五次轮转,落日之前,随着萧恩第二次突入,也就是这个水轮子以黄河大堤为轴转了两圈整的功夫而已,被连番拍在水寨中的金军援军便彻底支撑不住……他们真不是被宋军活活拍死的,与其说是宋军强横,倒不如说他们被自己的铁甲、被空气中的灰絮、被难以降下的火场炙热感给逼的活生生丧失了战斗力……灰絮是真没想到有这般威力,至于温度和铁甲,他们原本是指望着一击而中的,却不料反而成为累赘。
  两个猛安,高隆与莫里野合兵一处,奋力率残兵脱出,而大?却为人亲眼所见,被宋军斩于乱战之中。
  对此,立在水寨东北面,带着一群残兵看管着数千匹战马的金军万户高景山只能掩着鼻子默然肃立,听着水寨中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不置一词……那是如大?一般,被烟灰与高温困在水寨中的零散金军,数量不知道有多少,只能等事后检查尸体来断定了。
  渐渐的,夕阳尽显,宽阔的黄河北流道口霞光一片,河北面小吴埽内虽已无太多明火,却依旧赤红燥热,而漫天灰絮更是给天地带来了一丝别样色彩。
  当此之时,金军大队终于来援,而坐镇河堤的张荣也从容下令收兵,转回河上。
  一时间,欢呼之声响彻于河上,便是河对岸匆匆汇集的几股宋军也得知本方大胜,隔河远远呼应。
  而眼见着各部纷纷转回,坐了许久张荣方才收起马扎,准备最后一个撤走上船。
  不过,也就在这时,一骑金军无兵无甲,借着最后一丝余光迎着灰絮持白旗疾驰而来,驰到跟前,白布早已经灰迹斑驳,却是勉力驻马于一箭之地开外,然后趁着欢呼鼓噪空隙奋力大呼:“大金开德府守臣,万户高景山高将军遣使有问,宋军水师主帅是何人物,可否留下姓名?!”
  张荣敞着怀坐在堤上半日,满面满身俱是黑灰,闻言却是扔下手中早已干燥不堪的麻布,然后猛地回头。
  河上就近的欢呼士卒,借光线看的清楚,却是基于本能纷纷一滞,继而波及到了河上几乎是所有军士……而一片寂静之中,同样变成灰人,但只有嘴巴鼻子一片白的虞允文也匆匆举旗重新立定。
  “回去告诉姓高的,俺是何人不必来问!”张荣本就面黑,沾满了黑灰也不显,便只一手叉腰,一手遥遥相指,拿出当日水坡之上唱渔歌的嗓门奋力相对。“只要你们这欠肏记住,日后黄河上须不是你们金人说了算,如此便可!”
  此言既罢,其人兀自带着女婿下堤登船,然后数百船只在河中陆续启动,波光粼粼,归河南而去。而这位当朝太尉、节度使、御营水军都统制周遭,却是在亲自划着一艘小船的统制官萧恩带头之下,渐渐唱响一首渔歌出来。
  正所谓:
  “爷爷生在梁山泊,秉性生来要杀人。
  斩过火并无义汉,杀过金人鸟将军。
  英雄不会读诗书,只在梁山泊里住。
  一朝入得黄河上,便要横行天地间。”
  那使者初时被骂的茫然一时,但此时听得这歌,却是一时骇然……梁山泊张荣之名,缩头滩之战,金人哪个不晓?
  便匆匆拔旗归阵来报。
  不过,也无须他来回报了,歌声悠远,惊响黄河两岸,远处听得渔歌的高景山早已经释然起来——若是梁山泊张荣当面,想来都元帅府多少会容忍此败吧?
  日落之前,宋军水师便已轻越大河,重归南岸。
  片刻之后,日落天黑,双方算是彻底罢战,唯独映照于幽光之下、位于双方之间的黄河流水亘古不停,不舍昼夜。
第四十四章
小问题
  张荣得胜归来,宋廷一时大振。
  没办法,天险这种东西带来的安全感不是其他能比拟的,尤其是对底层民众和不知兵的官僚们而言。
  而且说实在话,有时候真不能怪他们无知或者盲从,主要是大宋朝的军队就没靠谱过,相比较于军队而言他们宁可相信一条河或者一座关卡。至于军队为什么不靠谱,那就不好说了……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谁是因谁是果的,天知道是因为三易回河之类的事情导致了军队战斗力的孱弱,还是军队战斗力孱弱无度导致了三易回河。
  不过,无论如何,最高层心里总该有个最终的谱,那就是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当然了,这个德指什么,恐怕还是有分歧的……或者说,要真是上下一心,左右一体,大宋朝早就殖民到狮子国了,何至于建国一百多年燕云都没复,反而沦落到为了首都跟前的大河中段控制权归属而一时振奋难名呢?
  回到眼前,不管这个德指什么,也不管这次攻击到底会引来什么后果,身为官家的赵玖也好,几位朝中靠谱的宰执重臣们也好,普遍性都没有去阻止朝廷内部和民间的这种振奋,因为老百姓确实需要这种安全感来慰藉自己。
  而且,这种安全感是能带来真金白银的。
  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过完年就是建炎四年了,而这意味着靖康之变马上就要迎来辉煌的三周年……这倒不是说这种破事值得一年一庆,而是说经历了这么久,复杂的人心一面厌烦了战乱,所谓人心思定;一面却又习惯了战乱,习惯了动荡。
  所以,尽管黄河一线依旧风声鹤唳,尽管荆襄南部以及广南北部的落后地区依旧盘踞着大量公开叛乱的叛军(这是靖康之变引发的最直接内部创伤,短时间内实在是管不着),但各地的经济也在渐渐恢复,之前靖康之变引发的全面失血症状也在清楚无误的愈合之中。
  最明显的一个迹象,便是南下的流民渐渐融入当地,商旅重新活跃于各个地方,淮河以南的各地税收开始大面积回暖。
  而此时,黄河这种战略分界线的夺回(最起码可以这么宣传),对工商业、农业生产的恢复毫无疑问是一记强心针。
  宰执们肯定不知道啥叫强心针,但大略意思却是清楚的。
  不过,面对着如此干脆利索的大胜,面对着所谓对农工商业恢复的可喜期盼,朝廷却先陷入到了年末的财政危机中。
  原因嘛,肯定不是突击花钱花多了。
  实际上,大家多少都能猜到……那便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一战的战略意义毋庸置疑,可是封赏怎么说?
  而且,由于梁山泊之前的特殊立场,朝廷在搞御营编制的时候,在往东南、荆襄加税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没有什么御营水军这一份的。
  可是现在搞出来这种大胜,正常的封赏也好,将这支军队急切收拢稳固在黄河上也行,粮食暂不提,可这股子钱帛从何处出?
  而若不将这支力量迅速整编纳入朝廷财政,便是东京城的百姓怕是都不乐意。
  “可不可以印些交子?”
  毕竟是老道的官吏,这日文德殿议政,说到这个窟窿,刚刚起了个头,许景衡许相公便有备而来,直接提出了一个可行方案。“仿昔日益州交子务,在东京设立交子务……”
  交子便是纸币,而宋代的交子是世界上最早广泛使用的纸币,而且非常成功,是上过历史书的典范,坐在御座上的赵玖当然知道。
  不过,这位官家闻言先是本能颔首,但稍作思索后却又缓缓摇头:
  “之前巴蜀赵开改革西南财政的时候,朕曾专门过问过益州交子的事情,所以知道,发交子,首先要有准备金,其次要有信誉担当。当年益州交子务以三十六万贯钱为准备金,发了一百万贯的交子。而且,彼时还是太平年月,朝廷稳定,人心安泰,还有十几家蜀中富商联名供给信誉,这才成功。如今东京这里,既然乏钱,又临前线,那哪里来准备金?又哪里来的人心安泰?能发多少?若为了这几十万、一两百万贯的钱,徒劳毁了朝廷交子的信誉,反而得不偿失。”
  “有一点是一点。”许景衡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东京周边的御营中军军饷、朝廷官吏的俸禄,都现在东京城城东户部官库内,何妨以这些钱做个准备金,先发个几十万贯的交子?”
  殿中一时寂静。
  而片刻之后,御营都统王渊却也无奈硬着头皮请教:“许相公,下官冒昧,便是如此,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印制交子吧?”
  “我的意思是,将御营中军军饷和百官俸禄,一分为三,先拿出两份来,分别给御营水军充作赏赐、军饷,给御营中军、百官做正常供给,先把这个年给过了。”大殿之上,最高层的会议之中,许景衡也懒得做遮掩。“然后再以剩下一份做准备金发交子,尽量整饬个几十万贯的活钱出来,以图接上后续财赋转运。”
  殿中愈发安静。
  话说,许景衡说拿这笔钱发交子的时候,在场诸人就已经有些气氛不对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问题不在于如何使用这些小技巧达成财政顺畅,而在于既然出现财政漏洞,既然要拿御营中军和百官的钱发交子,就注定有人要领交子!
  而眼下,御营水军作为刚刚立下大功,为朝廷所着力拉拢的对象,这个交子就不大好发到那边手里,所以,这件事情就有了一个注定的结果……朝三暮四也好,朝四暮三也罢,先过个好年也行,后过一个好的上元节也罢,反正总得是御营中军和中枢百官去领这个交子。
  然而,交子终究是交子,不是实实在在的钱,哪怕有着所谓信誉和成例,在这个年头,也注定是要有兑换折扣的。
  何况,眼下毕竟是战时特殊情势,万一前线一个不好,底子破了,继而出现信誉破产、交子变成白纸的那种难堪地步,也不是不可能。
  一句话,这是在割御营中军和中枢官僚的肉,去补这个窟窿。
  而这就是王渊作为半空头的高层,却还硬着头皮出声与宰执讨论的根本缘故了,名义上他是御营都统,可实际上,他的核心权力却是御营中军中驻扎东京左近赵官家直接控制部分的后勤,也就是王德、王彦两大块的部队后勤。
  事关自己最后的核心权力,自己的政治生命,能不着急吗?
  但是问题在于,着急又有什么用?
  “之前整编时,御营中军各部大量缩编,已经有不满之声。”沉寂之中,王渊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复又勉力再问。“御营中军与中枢百官,各领几成交子?”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76/52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