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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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
  而在这片寂静之中,吕好问带头,引其余二位宰执正式大拜行礼,严肃以对。“此番刘逆言语荒悖,不值一哂;其伪齐国度,不仅是金人所立子国,更不过区区七州之地,还有李成、孔彦舟之辈分割占据,形制可笑……何至于为此下罪己诏?”
  你们也知道不值一哂吗?也知道形制可笑吗?
  赵玖心中无力,却面上不显:“不用说了,朕意已决!”
  “官家!”
  吕好问几乎绝望。“刘逆言语真的不值一驳……”
  “朕觉得还是要驳一驳的。”赵玖坐在御座中平静答道。“刘豫这篇檄文大概是骂了朕两层意思……一个是‘衔命出和,便图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另一个是‘忍视父兄’……前者是他强行推测朕登基前的心迹,固然不值一提,但后者却是天下人共知的实情,朕不得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吕好问以下,这些大宋的官僚精英们几乎是立刻醒悟了过来,却又反应不同。
  中下层,或者说相对而言的中下层,以及大部分新来的官吏,普遍性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按照这些人的理解,赵官家这是避实就虚的一个高招,先无视掉最严重的道德指责(也就是衔命出和,便图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了),把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孝道上面,给天下人诉诉苦,那么反而能争取舆论支撑……毕竟嘛,谁都知道这个二圣北狩是一个客观的现实情况,赵官家‘忍视父兄’也是一个很无奈的客观困难。
  但一部分人,尤其是跟赵玖接触很久的人,从几位宰执,到胡寅等人,却几乎是立即醒悟,继而齐齐失色。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位官家对‘父兄’的真实态度。
  不说别的,前几日这位官家在艮岳遗址处对皇嗣事件说的那番话,固然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言语中对二圣的厌弃、怨愤,却也是做不得假的。
  换句话说,这位官家一旦下罪己诏解释这个‘忍视父兄’的问题,依照他的性格和死了老婆、儿子后的愤恨心态,十之八九要以下罪己诏的名义彻底清算靖康之变的过失,然后将靖康之变的责任正式的、公开的,推给‘二圣’!
  当然了,‘推’这个字,似乎有些不妥。
  犹豫了一下,胡寅几乎是咬着牙出列下拜,然后颤抖出声了:“陛下……臣……臣……”
  “胡卿如何?”赵玖平静的看向了这个年轻的儒学宗师,也是自己身前追随时间仅次于吕好问、张浚的人物。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胡寅几乎要落泪了。
  “朕意已决。”赵玖叹了口气。“胡卿,你随朕近两载,也该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胡寅彻底无奈,却是潸然泪下。
  周围人多数还都以为胡中丞是忠心可嘉,不愿官家自损名声……但是如几位宰执、小林学士等人却是心知肚明,胡明仲这个年轻轻轻却又在儒家理学、道学之上有极深造诣的宗师,是被官家逼到了墙角。
  之前刘豫称帝,他的反应是最激烈的,因为这是以臣悖君,算是严重的侮辱了他的信仰;现在官家要公开定责,哪怕是通过‘罪己诏’的方式,但实际上必然要触及‘二圣’,这是以子论父、以弟论兄……也同样让胡寅难以接受。
  毕竟,纲常二字,正是胡寅这批人坚持激烈抗金的理论依据。
  因为有纲常,所以‘父兄、二圣’被掳后便有了天大的仇恨,所以才该用最激烈的姿态抗金。
  但现在,偏偏赵官家用了这种罪己的方式,从表面上绕过了纲常,通过将自己同样划入了‘罪’的行列,算是给了大部分儒家文臣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所以又不好说他是纯粹的‘以子论父、以弟论兄’……而且再说了,那两位是君,眼前这个就不是君吗?都这样了,还想如何?所以,在场的明白人很多,却都没有激烈到这个程度。
  唯独一个胡寅,实在是太直肠子了,一时绕不过这个弯去。
第六章
舟楫恐失坠(续)
  朝堂上的这些人精想的一点都没错。
  赵玖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伪齐,这种跳梁小丑的出现一开始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根本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做出多余的政治与军事反应,甚至觉得这种事情还没有东京城堡垒化的工程重要。
  但是,既然没人赞同他,甚至眼下这个问题还是全国上下目前排行第一的热点问题,那就不要怪他来蹭热点,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毕竟,于公于私赵玖都已经决心要给那段‘历史’做个了结,而这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
  胡寅的诚恳表现似乎没能阻止赵官家下罪己诏的意愿……实际上,当赵玖决心既定,又把自己这个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受害者身份的天子摆到罪人的地位上以后,只要他狠得下心来,就已经没人能阻止他了。
  实际上,他也想不出谁还能阻止他了。
  “陛下!”
  就在所有人望着胡寅感慨之时,事情似乎又要顺着这位官家心意走下去,闹个大新闻的时候,忽然间,首相吕好问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当众朝御座屈膝下跪,大礼相对。
  全场愕然,此举更是让今日一直表现淡漠的赵玖当场倒吸了一口气……毕竟,一个宋代的宰相,理论上,除了一开始宣麻拜相的那个特殊仪式上需要跪一跪做个表面姿态外,根本不需要做出这种礼节。
  历史上,王安石骑马入宫禁,被内侍在门前阻拦,不得已下马,便宣告了他与神宗的关系不稳,然后很快罢相,可见宰相之重,何论是如此姿态?
  说句不好听的,逼得宰相下跪,你这个官家得任性到了什么程度?
  实际上,赵玖也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招……正所谓,你能罪己,我能屈膝……苍天放过谁?
  “吕相公……”
  回过神来,大押班蓝珪几乎是跳了起来,直接避开,而赵玖也赶紧从御座上起身,立在一侧,并神情复杂。
  “臣有罪!”
  不等赵玖开口,吕好问直接在地上埋首。
  赵玖一时气急:“你有何罪?”
  “臣确实有罪!”
  吕好问毫不迟疑,却是一刻不停,扬声相对。“太上道君皇帝时,任用六贼,国家不宁,丰亨豫大之余文恬武嬉,臣身为人臣,不能识危局,不能为死谏,却只是养望沽名,已然有失人臣本分!
  “渊圣之时,臣骤然受用,超拔为阶下近臣,历任吏部、兵部显要职衔,却只是囿于党争,争辩元祐、元丰旧事,临到战时,又不识军事大体,致使前线崩坏……靖康之变,臣身为主政兵部尚书,罪莫大焉!
  “及至靖康之祸已成,二圣为金人所制,张邦昌篡逆,臣自恃道学名儒,却居然不能死节,反与之盘桓无定,堪称罪无可赦!若依李公相昔日南京言语,早该伏诛!
  “然臣之罪,犹不可追加之所在,却是在于建炎年中,陛下登基之后,不能识陛下神武,区区数月波折,便生退意死志……而若如此,岂有今日还于旧都,重见国家建绍之时?
  “今日伪齐以区区昔日乱中波折,无端臆测陛下心境,若陛下真以为自己有罪,欲下罪己诏以正视听,何如先诛罪臣以正朝纲?否则,臣不能心服!”
  满堂肃穆,而就在其余所有大臣犹豫是否要跟上之时,赵玖却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然后立在御座之旁连连摇头:
  “吕相公何至于此?”
  “陛下以为臣是在维护谁吗?是在替谁争什么体面吗?”吕好问抬起头来,也是难得失态。“臣今日所言,俱是肺腑之论,俱是这两年存于心底的不堪之论,也是还于旧都后跃跃于心中之论……昔日臣等亲眼目睹靖康之变,观大厦崩于瞬间,几无可想,无外乎是尽人事听天命,谁能想到两年而已,复又还于旧都?非要说今日有什么气愤之论,却只有一句话而已——陛下自有中兴之相,当行中兴之事,何至于屡屡计较于一二无端之臣,无稽之论?那些旧事,就那么重要吗?!”
  赵玖立在那里停了半晌,方才叹气:“若如此,吕相公又何必耿耿怀于旧事呢?当日大难猝至,又有谁是干净的?”
  “官家,正是此论。”汪伯彦闻得这句话,也赶紧下拜,匆匆迎上。“其实,昔日入南阳前,于方城山下,陛下便已经尽数赦免之前旧罪,往事一概不该再提,而臣子罪过可赦,陛下罪过如何还要再说呢?”
  “天子与臣子是一回事吗?”赵玖再度失笑。“刚才那个《论语》所言,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君可赦臣,谁可赦君?”
  汪伯彦一身冷汗迭起,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时过境迁。”许景衡也终于跪下。“君既赦臣,天亦当赦君!”
  “天有何恃,可以赦君?”赵玖依然不满意,但眼见这满朝文武都要下跪,却还是决定暂时息事宁人。“算了,朕暂时不下罪己诏了。”
  殿中百官,俱皆释然,却是齐齐躬身行礼,倒是没有随之一起下跪……以免形成逼宫之态。
  “但朕今日尚有一二言交待诸卿……”
  赵玖目光从朝堂上地位最高的四个人,也就是三个宰执和那个落泪的御史中丞身上扫过,却是终于显出几分严厉姿态。“今日不再计较,不是因为你们有道理,说服了朕。而是因为朕这个人没有吕相公那般赤诚,是个虚伪之辈,所以为了诸位体面,强做姿态……至于说到什么天子罪责,却已经板上钉钉,史册昭彰,将来总有躲不掉的时候!”
  就在三位宰执身后立着的胡寅听到这里,头低得更深了。
  “至于有些人近日喧哗缘故,朕也要提醒一句,朝廷现在乏物、乏力,事情急不得、做不得就是急不得、做不得,你们自是大臣体统,非得学朕这般不知轻重、装模作样又有什么意思?喊上几句,便可变出钱粮、解决事情了吗?”赵玖继续厉声相对。“还有,宰相下跪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以后定一条规矩,紫袍者不许殿上随意下跪!”
  言至此处,赵玖终究恨恨,到底是拂袖而去。
  今日胜负,居然是两败俱伤?
第七章
凌晨过骊山
  这一次吕好问突然展示担当,导致双方两败俱伤,让赵玖反思了不少事情。
  他意识到,想要为所欲为还早着呢……而且这个之前在南阳最终没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以至于让他有些厌烦的官僚团体也绝不是自己的敌人。
  一句话,大家还得这么凑活过日子,绝对不能离的,或者说离了也没用了……都亚当夏娃了,还相互伤害图啥啊?
  实际上,这次朝会的罪己诏风波和上次的议和风波,加在一起,完全可以看成双方从南阳回迁到东京后的相互试探,以图给双方寻找一个的新的定位:
  第一波算是赵玖胜利,所以赵官家的权威毫无疑问增长了一大步;
  而第二波则是试探到了底线,在纲常这个严肃的问题面前,双方稍作试探就都适可而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朝会以后,双方进入冷静期,事情反而开始有了进展——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在于,岳飞居然就直接平叛成功了,他的报捷文书根本就是跟潘妃请求随驾的信函一起到的。
  枢密院都不敢信!
  折腾了小半年,给大宋复兴造成了严重政治阻碍、军事阻碍、经济阻碍的东南江宁军乱,在岳飞部渡江之后的第五天便宣告结束。
  而岳飞的军报也写的极度诚恳和老实:
  渡江当日,与敌战于江宁府城以东临江石步镇,胜之;次日大战于蒋山(就是钟山),再胜之;休整一日,夜攻江宁,克之;翌日,本部统制官张宪复追敌至于城西南牛头山,擒得匪首王亦,计降叛军一万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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