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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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好风景。
  日落西野,满河金黄,铁骑连绵,血沃青草,且有微风阵阵,自身后而来,倒卷旗帜与对面宋军旗帜猎猎呼应,如何不是好风景?
  当然了,就是有些不合时宜。
  所以,完颜兀术不免困惑:“进退失据之地,也有心情说风景吗?”
  “进退失据却为何不能说风景?”韩常头都没扭,只是继续望河轻声相对。“依末将来看,如此好风景,正合四太子这般英雄葬身之所……”
  面对如此惊人之言,兀术却沉默不语,他知道,到如今连韩常这种心腹都不愿意随他继续推进了。
  “四太子,不要再往东北面强渡剩下几条河了。”韩常果然如此言道,却又似乎另有见解。“东北面有古怪,或者说宋军有古怪。”
  “怎么说?”可能是眼下境地的打击,也可能是他本身明白,身侧这个心腹是他维系军中统治力、压制拔离速和乌林答泰欲二人最后的倚仗,所以兀术难得保持了冷静。
  “这几日的经历末将细细想过……最少有两处让末将心惊的地方。”韩常从容言道。“一来,宋军太大胆了,与之前的宋军判若两面,夜袭、骚扰、守渡口、撤退都极为从容,敢战、能战之态已经显露无疑,可见赵宋官家之前鄢陵-长社那一胜,让宋军士气大起,再不复昔日狼狈之态,这是大的一处,将来咱们与宋军的仗恐怕都要难打了。”
  完颜兀术缓缓点头。
  “还有一处,便是宋军如此敢战,而且如此进退有度,那为何上次在汝河北岸没有趁机吃下我们那四千人呢?”
  兀术复又连连摇头:“宋军如何能一夜吃下我们四个猛安?一千多的伤亡已经是他们极限了。”
  “或许如此,但末将总是有些忧虑。”韩常指着对岸旗帜微微眯眼而言。“别人倒也罢了,可这个岳飞不是个虚名之辈吧?梁山泊不提,鄢陵-长社一败,我们十几个猛安一个时辰便俱丧,就是他先渡清潩水的……”
  “你想说什么?”兀术忽然打断对方。
  “末将总觉得,宋军在故意引诱我们往东北去。”韩常严肃以对。“这些日子,说有伤亡,但伤亡总是不大,说有迟滞,却也总能让我们继续挺进……偏偏前方军情,一概不明。等回过神来,却才意识到,这片地方本是骑兵死地,已成进退失据之态!四太子,末将且问一句,万一这几日挞懒元帅又败了呢?那前面岂不是有十万宋军在张网以待?”
  兀术本能欲言,然后本能被噎住,复又满头大汗。
  讲到这里,韩常终于瞥了一眼身侧的四太子,然后轻声放出了一个新消息:“好教四太子知道,王德与呼延通从后面追上来了,已经破了舞阳,渡了澧河……不然,若单以前方岳飞姿态,末将还不至于如此猜度。”
  完颜兀术目瞪口呆,半日方才回应:“如此军情消息,为何此时才告俺?”
  “因为末将害怕四太子太想去捉那个赵宋官家了,先听闻此消息反而迫不及待想要渡河,以至于失了神智。”韩常冷冷相对。“而若是那样,依末将这几日观察,怕是拔离速将军直接便要引他本部西走了……”
  “他敢?!”
  “他如何不敢?!”韩常依旧冷冷相对。“此战东路军在河南大败而走,四太子和挞懒元帅拿什么去制西路军的万户?粘罕元帅和银术可是摆设吗?”
  兀术一时语塞,继而心下愈发惶恐。
  “非只如此,此番出兵,他已经丢了自己亲侄,若是再丢了他麾下那些兵马,他兄长银术可如何能饶他?”韩常继续冷静分析。“四太子,于情于理,他恐怕都会走……而他若走,咱们便是分崩离析之态,届时宋军南北围上,此河便是四太子和末将这个绝不会弃四太子而走的蠢人葬身之所!不过,如此风景,也正合四太子身份,想来四太子必然与末将一般无怨!”
  兀术彻底无言以对,一直到日落之后,周边士卒开始举火立寨,方才低声勉强出言:“元吉(韩常字),你说怎么办?”
  韩常依旧从容,显然考虑清楚:“伪作渡河,收拾筹备干粮,然后忽然扔下辎重,全军骑兵尽数顺颍水向西北而走,自缑氏转入洛阳,再图其他!”
  兀术刚要再说,韩常终于不耐:“四太子……末将不在晚间军议出声,却私下来此,是因为有些话不好当众说来——这一战,四太子又败给那赵宋官家了!勇略也好,决断也罢,皆落下风,唯独我军尚有铁骑无数,将来事犹有主动可言,才劝你早日认清局面,莫要一错再错!”
  一言既罢,韩常不再言语。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完颜兀术方才借着微微暮色稍作颔首:“就依韩将军所言。”
  韩常劝得兀术,彻底松了口气,便要转身而去,却不料那位四太子却还是立身马上不动,而韩常无奈,刚要再劝,却借着周边微微火光又见对方从身后箭筒取出一杆女真特有的粗壮箭矢来。
  韩常心下一动,便肃立勒马噤声。
  而果然,兀术一箭在手,却又从身后取来一匕首,然后削箭落地,临河起誓:“太祖亲父在上,此生若儿不能殄灭赵宋,生杀那沧州赵玖,便当如此箭,寸寸而断!”
  言罢,方才在韩常怔怔目下,收臀立腰,打马归营。
第七十六章
左右兼济(上)
  且说,韩常临河而劝,终于让完颜兀术改了决策,而大军一旦决定抛下辎重,尽情奔驰往西京而走,却是瞬间无法可制……
  当然了,这种情况下,也意味着金军彻底放弃了与宋军作战的意图,而且扔下辎重下纯粹的急行军,本身就意味着马匹的倒毙率、士卒的非战斗减员率将大大提高。
  见此形状,岳飞不敢怠慢,一面派部分部队渡河抢夺金军遗弃辎重,一面急速沿河追击,并不忘仓促去汇报赵玖与韩世忠,得知王德动向后,更是与王德发出联络,相约夹河追击。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金军冒着巨大的减员压力奋力奔驰,等到登封的时候,便遇到了耶律马五的接应部队,成功进入洛阳盆地。
  这下子,韩世忠的设伏之策彻底告败。
  这不是韩世忠没有尽力,也不是岳飞没有勤恳执行韩世忠的方略。
  实际上,两人做的都没有问题,韩世忠并没有忘记西京这个口子,他已经在联络李彦仙试图在西京一带彻底驱除耶律马五锁住口子了,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岳飞的执行更是没得说,他甚至忍住了在汝河畔聚歼那四个猛安的诱惑。
  问题在哪里呢?
  很简单,宋军低估了鄢陵-长社一战的意义……他们既低估了金军对这一战的惊愕程度,也低估了这一战对自己人的振奋作用。
  或者说,赵玖、韩世忠、岳飞三人本身都有点特殊,都有点脱离群众的,三人在筹备这个埋伏的时候,根本没有将心比心,弄清楚大宋官家亲自出现在战场上战而胜之,以及十五个猛安成建制的全灭,对金宋两军双方到底有何意义?
  这可是金军第一次满万却反而被成建制歼灭!
  什么事情第一次来的时候,都会让人慌乱的……金军自己是怕了,挞懒亲历此战,慌乱难为,干脆一走不复返,而兀术那些人虽然没有畏惧这个份上,但内心的惶恐不安却也实际存在,而这种惶恐使得他们面对着岳飞教科书式的迟滞与引诱时,不但没有中计,反而愈发警惕。
  毕竟嘛,以前的宋军不是这样的。
  而导致金军主帅兀术彻底改变方略的直接诱因,也就是南阳方面的主动追击,更是出乎赵玖、韩世忠、岳飞等人的意料,他们真没想到王德和呼延通能追过来。
  当然了,这个时候反过来一想,似乎王德和呼延通不追过来也说不过去……虽然不知道南阳那里具体是何反应,但见到金军呼啦一下全消失,然后打听到赵官家在鄢陵-长社那一番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好像又做不了假的作为,南阳的吕相公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呢?
  甚至,御驾亲征本来就是吕颐浩的建议。
  当然了,韩常的出色判断和拔离速等人的警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不得不承认,金国崛起阶段,同样有大批出色的军事人才趁势而起,他们的战斗力并非无根之木、无垒之山……一句话,他们可以因为此战和眼下困境一时慌乱,但想要他们的战斗力和判断力极速崩塌,也不是一个现实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了,随着金军主力在付出了近千的非战斗减员、丢掉了更多数量的战马后,完颜兀术到底是成功撤回到了西京,并与耶律马五汇合。
  不过,即便如此,战事也不可能就此终结,因为几乎是兀术抵达洛阳的同时,李彦仙部、将王彦部派遣到东京保卫赵官家后的韩世忠部、岳飞部、乃至于王德部、闾勍部,便陆续汇集到了洛阳东面汜水关、南面登封、西面渑池一带,也就是传统洛阳盆地的外围了。
  各部合兵一起,最少得有七八万之众,相互联络不停,在拥有圣旨、金牌、玉带三重加成的韩世忠的主导下,基本上从三面包围了洛阳,并不停缩小包围圈,很明显是在对数量多达四万有余的金军骑兵主力虎视眈眈。
  这不是韩世忠吃了豹子胆,也不是他报仇心切失了理智,而是这些将领,乃至于远在东京的赵官家都知道——扔下辎重、抵达洛阳的完颜兀术此时必然会获知挞懒北走的信息,而挞懒既走,握有这么多骑兵却缺乏补给的这位四太子再怎么暴怒,却有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快筹集渡船,然后迅速渡过黄河,因为他已经无法在河南立足了!
  金军渡河分兵断后之时,便是宋军再围过去狠狠撕咬一口的最佳时机!
  正月将去,二月将至,受限于信息的传播速度,其他地方的金军、宋军或许还在冰火两重天……但正如《战争论》中提出的那个观点一般,主力会战决定了军事层面的一切,随着十余天前那场赵宋官家亲自发动并取得成功的会战,以及随后这些日子里宋军对那场会战战果的扩大,到此为止,最起码洛阳周边的交战双方都知道这一战到底是宋军守住了,金军被挫败了。
  而且,这一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于是乎,完颜兀术暴怒之余采取了最果断的方式,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以耶律马五为断后,然后全军及时渡河。
  没什么可说的,宋军等的就是这支断后部队,在金军主力动用船队开始渡河的同时,数以万计的宋军开始从三面一起挺进洛阳……没有什么花招,也没有什么绝地反抗,等到宋军算准时机,最后集中兵力扑向北邙山北面的渡口时,金军在河南岸只剩下耶律马五领着一万人不到在此断后。
  双方交战,重新上演了之前郑州一战的戏码,耶律马五先胜后败,损兵近三千后全军溃走。
  但接下来故事的继续重演,却让韩世忠极为不爽利——耶律马五向西逃窜,借着马力居然成功在黄河上游的长泉渡与对岸接应的船队汇合,然后成功逃脱。
  而耶律马五的成功突围,原因其实很简单,李彦仙失期了。
  甚至,这个极受赵官家看重,实际地位恐怕与韩世忠、张俊二人齐平的方面帅臣不但是失期了,而且干脆是直接撤军了。
  当然了,李彦仙不是在搞什么西军传统的恶臭,而是事出有因——陕州在黄河北岸的部分遭受到了金军西路军的强势攻击,而这波攻击中完颜娄室儿子完颜活女的旗帜也出现在了河东地区。
  李彦仙必须要即刻组织接应自己在黄河北岸的部队,以防他们全军覆没。
  毕竟,随着西路军的出现和东路军主力的北撤,此时的中条山周边,金军主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得知消息后,韩世忠也没敢再胡咧咧,恰恰相反,明白事情严肃性,而且更明白赵官家就在身后看着的韩良臣,一面派部队协助李彦仙部撤退,一面总领宋军全军,即刻沿黄河布阵。
  二月初,一时间,自潼关至滑州,黄河两岸,宋金主力云集,隔河对峙的双方兵力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
  这下子,赵官家都有点慌了。
  当然了,韩世忠在布置防线的同时,即刻有言奏上。
  他认为,天气已经转暖,厌恶南方温暖气候的金军并没有再度南下的欲望,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重新筹措足够二十万部队南下的粮草,这次东西两路兵马的联动,很显然是都元帅完颜粘罕在得知挞懒战败逃回河北后,以都元帅的身份协调两路兵马,以求接应河南部队回撤的。
  而现在,完颜兀术主力撤回,陕州李彦仙之前收复的河东土地被重夺,那只要南京、滑州方向的金军平安撤回后,眼下这个恐怖的对峙局面,就会即刻消失。
  届时,这一场从建炎二年打到建炎三年,持续了小半年绵延了数千里的金军第四次大侵攻,也就正式结束了。
  数日后,南京金军撤离、滑州解围,韩世忠的言语正式应验。
  随即,河北的金军主力全线撤离,战争结束了。
  而二月十五,随着收复了南京的张俊亲自引军来到东京‘护驾’,赵官家下达了新的旨意。
  其一,乃是让各部各军,分发可做种子的军粮,以及部分淘汰军畜与各地官府,再由官府分给躲避战乱归乡的士民,抢夺最后的春耕时机。
  其二,各军老弱病残,就地安置,以作军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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