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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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玖见到吕颐浩,不等对方走过廊下来到‘林’中,便立即开口,却只说了一句话:“吕卿,朕方才已经起了绝意,用你那日在此处的进言来应对眼下之局,还请你务必为朕维持!”
  吕颐浩微微点头,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此处,片刻之后,吕好问便随之而来。
  “吕卿,”赵玖依然用了这个称呼,却是语气缓和了许多。“朕落井以来,自明道宫至此,多劳你为朕缝补弥合……”
  吕好问听了这话,不喜反惊,一时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俨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但不及他开口,赵官家便已经继续言道:“你若信的过朕,就请你不要多问,尽量助朕做一件大事情。”
  吕好问一个头两个大,慌乱了许久,又思索了好一阵子,却在对面那个板直身子坐在木桩上的年轻官家的无言注视下,选择了一声叹气:“全凭官家吩咐,反正吕枢相必然与官家商议好了……臣只求官家务必保重!”
  赵玖微微一怔,但旋即恢复了从容,复又点了点头,交代了一番,便与吕好问一起动身,回到殿中。
  殿内无人言语,而此时也无野鸽子来助兴,却是用鸦雀无声更加合适一些。
  而就在众文武心思各异之时,赵官家果然开口揭开了谜底:“适才又有鄢陵信使抵达,说是岳飞、王彦公开火并,然后王彦战败私自撤往东京,再加上今日女真万骑北上援助挞懒,可见五河大局已决无用……朕意已决,往襄阳一行,以分敌势!”
  上下一起微微骚动,胡寅、刘子羽、胡闳休这三人几乎本能想要出列严辞劝谏,但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他们私下被召见时都得到了赵官家或严肃、或诚恳的叮嘱,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在今日说什么言语。
  反对意见当然也是言语。
  胡寅本该是对这个决定反应最激烈的人,但是之前赵官家召见他时专门恳请他学一日张浚,此时念及张浚,念及昔日赵官家种种作为,胡明仲居然艰难到咬住了自己舌尖的地步。
  满殿无声,但首相吕好问、枢相吕颐浩却是主动出列,表达了赞同。
  看样子,这二人也被依次做通了工作。
  而两位相公既然赞同,此事便是所谓东西二府议政于君前,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合法大政。
  旋即,赵官家与吕好问对答如流,吕颐浩连番束手点头,却是通过了一系列具体措施:
  其中,陈规、阎孝忠、傅庆、辛永宗率先离开,确保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保证城防;
  杨沂中、刘晏被下令去整备一支精锐兵马,准备护送赵官家出城;
  王德即刻出城往城东大寨去见张景,然后一起在营中准备妥当,尽量夜间便启程,以求避免金军视线;
  而翰林学士林景默、御史中丞胡寅、枢密院副承旨万俟卨、大押班蓝珪,四人被要求随行襄阳,两位相公和其余人,被要求留守……至于吴夫人,赵官家没提,自然是要在睡梦与疲惫中被人给抛弃了。
  得益于赵官家一个个私下召见、询问,乃至于恳求或命令的缘故,事情在没有任何争论的情况下,近乎于神速的展开。而得益于杨沂中率领众多御前班直亲自执行安排,也全程几乎没有产生多余事端。
  之所以说几乎,乃是赵官家临出宫门时,忽然停下,却是让人将行宫前那面和城墙上诸多同类相比明显暗淡了许多的金吾纛旓取下,还让万俟卨亲自背着……这花了不少时间。
  但不管如何,大约四更之前,赵官家终于带着御前班直主力从城东一处暗门那里走出了南阳城,并进入了东面大寨,于黑夜中见到了王德和张景。
  且说,张景此行本是受了许景衡、汪伯彦、刘汲等人命令来此接应赵官家南下襄阳的,甚至再往前计量,这根本就是枢密院的原定计划,再加上他没有接触到城内的争端,所以倒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甚至他这里的准备都很妥当。
  但是很可惜,张景没有多余的话,赵官家却有:
  “今天这件事情,最辛苦的就是王卿和张卿了。”
  王德和张景赶紧一起下跪,口称不敢。
  “浮桥准备好了吗?”赵玖继续相对。
  “正南面白河上趁着之前浮冰时,早早搭建好了三座大浮桥,绝不会因冰雪融化而出错……”张景严肃相对。
  “东面呢?你从东南方向进军过来,又从彼处移营,应该也有相应准备吧?”黑夜中,赵玖盯着张景认真相询,口中白气弥漫夜空。
  “却也有一座浮桥,但桥较小,只是见冰层要化,为了方便旧营残存木料的输送,这才做了一座简陋浮桥。”张景赶紧做答。
  “那就足够了。”
  “但是官家,恕臣直言,从东面走未免要浪费时间,而且若金军有伏兵,必然是今日傍晚那支,也必然正在东面偏北处相侯……或许官家是要分一支疑兵?”张景本想反驳,却中途醒悟。
  “不错。”赵玖幽幽一叹,直接上前伸手将尚在等待的王德与张景一起扶起。“两位将军,朕刚刚说了,今日最辛苦的就是两位了……因为朕要你们先合力领大军极速南下……而待你们全军渡过白河后,金军留在白河外侧的万骑必然全力来袭,届时请你们极速退回此处,而若此处不能立足,便直接入城。”
  王德与张景一时恍惚不解,而背着包裹的万俟卨却心中大乱,以至于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背上包裹……这和杨沂中、胡寅、林景默、蓝珪、刘晏五人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五人的沉默截然不同,杨沂中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官家会做什么,自己又要去做什么,只是沉默执行,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丝监督和审视二将与身侧几人的意思;
  刘晏倒挺简单,早在靖康前与郭药师分道扬镳时他就决心已下,再无反覆之理,靖康之后,更是决心已下,便是赴死,也绝无犹疑;
  林景默则是今天得到的讯息比较少,本能的开始例行胡思乱想,分析事态;
  蓝珪身为一个宦官,注定只能追随赵官家,所以想无可想;
  而胡寅,其实还在为赵官家突然决定南下一事感到难以理解和气愤;
  “官家是要诱敌?”隔了片刻,张景茫然相对。
  “官家不去襄阳了?”王德也一时失措。
  “去襄阳,但也要诱敌。”赵玖从容答道。“不过,诱敌的正是你们,朕要用你们这一万多人替朕做疑兵,引诱出金军在河对岸的伏兵,以掩护八百赤心队护送朕从东面渡河,再行……南下!总之,今日辛苦二位,还有杨统制了,他也率御前班直随你们一起去做疑兵!”
  营中火光下,杨沂中依旧沉默,只是盯着王德与张景不语,一时让人看不出喜怒,而被赵官家捏住手的王德与张景对视一眼,却来不及多想,只能齐齐咬牙俯首:“喏!”
  身后,之前一度以为官家要改主意的胡寅再度失望,但万俟卨却已经与其他人一起沉默了下来——随着一个大胆的猜想从脑海中冒出来,他心跳的更快了。
  四更时分,冬末春初,日头不起,天色依旧黑暗,但宋军已然开始行动起来。
第六十三章
问答
  从南阳城东侧向南流过,然后在豫山下转向东南方向的白河,很可能就是之前三国时期的淯水,最起码是有血缘关系的。
  而千百年间,这条河和南阳城一起,见识到了太多的兴衰与兵戈。
  故此,这一日,当一场平平无奇的军事活动再度围绕着这条河展开之后,它根本就懒得做出反应,只是以一种沉默的姿态迎来一切。
  天色尚且处于黑暗的时候,宋军便开始在正南方的三条大浮桥地区渡河。
  话说,白河两面包围南阳,而南阳又是天下著名大城,人口众多,手工业、农业都很发达,还是荆襄地区往中原的主要通道,所以此地平素往来人员密集,堪称商旅辐辏,南阳往南、往东也都有季节性乃至于永久性浮桥的传统。
  这也是赵玖今夜出城的一个重要倚仗,他知道在河冰没有化开之前渡河本身不大可能会成为问题——金军也好,张遇的部队也罢,还有来援的张景,都没理由在结冰期专门拆了浮桥,反而只会在冰层消融期借助冰层及早铺设浮桥才对。
  回到眼前,宋军开始有序渡河,而杨沂中率一半多御前班直出现在队列中几乎让除了王德、张景以外的大部分宋军主力都坚信赵官家和他们在一起。
  甚至,连部分夜间稀里糊涂随着赵官家出城的御前班直自己都坚信官家就在军中,只是行军混乱外加天色不明一时没碰上而已。
  这就是所谓想要骗过敌人先骗过自己了。
  而果然,就在宋军在城南方向安然渡过一半以后,直线距离约二十里的南阳城正东,豫山之后、旧日豫山大营之前的黑影中,静候在此的赵官家与数百赤心队骑兵一起听到了一阵起初声音不是很大但震动力度却很广的隆隆之声,宛如刻意压抑的闷雷一般。
  不用说便知道,赵官家和大部分城内的军事精英们都猜对了,也赌对了——金军昨日撤往北面的万骑,根本不是去支援挞懒的,而是用来包抄的!甚至本就枕戈待旦,不然不至于来的如此之快!
  万骑奔腾,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明显选择了从稍远的地方完成包抄,而随着马蹄声组成的闷雷由远及近,寒风呼啸中,竟然又隐隐送来马鸣之声,可见骑兵之势大。
  且说,明知道双方相隔了一条河外加不知道多少里地,也明知道冬日早晨的太阳起的极晚,眼下残余的夜色足以遮掩住大部分人的身形,但所有人都还本能的选择屏声息气,偃旗息鼓,静静等着金军大股部队涌过正东方。
  这其中,别人如何如何紧张又在想着什么并不好说,但换成盔甲、背上弓箭的赵玖背对着一块山石束手而立,却宛如那次砲战时立在城下的姿态一般无二……只不过心情却截然不同罢了。
  而且,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破罐子破摔,赵玖居然在马蹄声中继续思索起了之前没有思索完的问题,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到眼下这个局面?
  金军眼下的行动,根本没有超出那些大宋军事精英们的想象和预料;金军的攻城力度虽大,却在大宋更高层的守城技巧下陷入完败之态;甚至从全局来看,金军整体上的战略规划,也不能说有多么出色,而宋军的应对又有多么的失败。
  但是,局面最终还是一步步走到了眼下——一个天子,将自己置身于敌军万骑之侧,拼了命一般去寻一线生机!
  这合理吗?
  这跟那次汝阳出城是一回事吗?
  那次是居高临下,带着某种万全姿态去见翟冲的,大臣们甚至嫌弃他丢份子,这次却要在城外野地里先熬过金军上万铁骑,而且要用上万将士的命来做诱饵。
  自己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他赵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既不是李世民,又不是赵匡胤,八百骑兵躲在这里,一旦被金人发现,便是死路一条。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除了这么做又能如何呢?
  现在不是陷入绝境了吗?现在不是坐着不动韩世忠和五河之间那好几万人都要玩完吗?甚至东京留守司也一个不好要彻底崩盘,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要凭空消失掉三分之二!
  他根本就是被逼上梁山的!
  人家林冲是风雪山神庙,他是暗夜白河畔,但无外乎都是想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也不知道宋江那三十六寇中到底有没有林冲这个人了,又是不是真的禁军出身?
  想到这里,反而想无可想了。
  小半个时辰后,闷雷声还在继续,但已经从东北方向迁移到了东南方向,而此时天色也已经将明未明。可以想见,天明之后,金军必然如预定那般与已经彻底渡河的宋军发生激战……而就在这时,赵官家却忽然起身,上前牵上了自己的战马,转身向白河浮桥方向而去,丝毫不顾此时金军大队尚未远离。
  周围人骤然陷入慌乱,有人本能牽马跟随,有人却忙不迭去拦,还有人试图进谏,却偏偏不敢放声相对。
  “过河后,”赵玖没有在意这些骚动,而是看着刘晏正色叮嘱。“金军前军必然已经接战,届时让赤心队全军不必过于遮掩,直接一路向东疾驰远离战场,遇到小股金军便主动呵斥,让他们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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