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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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啥私心?”张显当即大急。“莫非去汤阴就不是抗金了?真要这么讲,那赵官家把俺们兄弟还有七千多好汉子一起糊弄过河,一下子又不管俺们了,弄得俺们明明打了胜仗结果还落到这个下场,岂不是俺们七千人都为了他赵官家的私心送在这里了?”
  汤怀本能想训斥张显,但话到嘴边反而也有些不舍:“哥哥,前面毕竟是汤阴!你家岳云都八岁了,莫要让他见到你后都认不出来!”
  “俺也只是犹疑。”岳飞在马上坦诚以告。“关键是之前王太尉传檄诸郡,弄得金兵以为咱们是主力,眼下北面金兵实在是太多……”
  汤怀当即颔首,这就跟他想的一样了……他何尝不想回家?但性格老成的他更在意能不能真过去。
  “至于你这笨货。”岳飞复又斜眼看向张显,面色严肃了不少。“咱们几个跟赵官家是一回事吗?赵官家是有私心,但人家的私心能调动天下人的公心,也只有指望着这赵官家的私心,咱们才可能真的撵走金人,安心回家!以后这般胡话,不要乱说。”
  张显心中不平……须知,赵官家私心这话本是他这岳大哥从行在出来后扯出来的词,就好像那奸相李纲一般,然而和以往一样,隔不久他这岳哥哥就又来一套道理打倒他自己编的词,偏偏他这个做弟弟的还反驳不得。
  当然了,张显也就是心中不平,当着岳飞和汤怀的面根本不敢多扯淡。
  且说,三兄弟既然汇集一处,又大略明白了眼前情况,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转出这个山隘,又汇合了候在外面的一队七八人亲卫骑兵,便一起往归其实同样在山坳中的营寨(吉青的匪巢)去了。
  冬日天寒,又是山间道路,颇不好走,甚至路上还有零散的金人骑兵斥候,岳飞几人一路辛苦,等到晚间方才回到只有几百人的营寨中来。
  见到岳飞无事,早已经被这位武艺高、治军严的将领收服的本部军官士卒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暗叫侥幸,等知道那王太尉也没追究,反而放开了手脚后更是满营欢腾。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晚间山中薄雾之下,刚刚进入帐中的岳飞尚未来得及用点热饭,这岳统制最信任、最依仗,也是能力最强、官位最高的一个兄弟王贵却忽然再度转入帐中,俨然是有机密要私下来说。
  “哥哥捉的那金将为活命,竟然主动招了许多机密。”王贵压低声音相告。
  “从靖康元年算起,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熊包的金将。”岳飞放下饭碗,愕然一时,大小眼一睁,也不知道是在鄙视那金将还是不信自家兄弟的意思。
  “这不是正经金将。”王贵不由冷笑对道。“这人虽是个鞑子模样,却是个辽国鞑子,而辽国鞑子的秉性,哥哥还不知道吗?”
  岳飞也跟着笑了。
  话说,他们兄弟几个从军经历丰富,早年时张显还年轻,没跟上,而王贵和汤怀却随他一起应募了针对伐辽而设的敢战士,在名臣刘韐麾下为卒,确实见识了不少辽国军将,知道那些人暮气沉沉,与大宋彼时无二,只是如今跟了新主子,不免又抖起来罢了。
  “那便可信了,且讲一讲。”岳飞重新端起饭碗,示意王贵细细说来。
  “两件事!”王贵继续低声相对。“一则此番金军南下,不是仓促相遇,而是大军全军南下,分东西两路……”
  岳飞微微一怔,方才扒了一口饭。
  “西边这里他说的清楚,乃是粘罕做大元帅,一共发了十个万户十万兵,下面一百个千户,上百上千个骑将,据说是要打陕州、洛阳,扫荡河东,甚至要进取关中……东边那里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大约比照着来,是要扫荡河北大名府,然后打青州那边,说不得还要去打南京行在!”
  “那边多少兵?”根本不知道赵官家已经南逃然后又停下的岳飞再也咽不下饭,直接放下饭碗,严肃追问。
  “只多不少。”王贵也正色答道。“因为那边虽无元帅,却有十一个万户!领兵的先锋和压阵的副帅,更是金国老皇帝阿骨打的亲儿子与堂兄弟。”
  初冬天冷,岳飞却难得觉得胸口闷热难言,费了好大力气才消化了这些东西后,他才再度开口:“第二件事呢,怎么说?”
  “第二件事却是说王太尉之前志得意满,传檄河北、河东诸郡,到底是让金军有些慌乱,以为是正经大军,所以此地金军却是得了命令,要一定斩了王太尉才可南下……”不知道为何,帐中微微烛火下,王贵披甲立在一侧,出口哈气,白雾缭绕,似乎另有他意。
  “这是好事。”
  岳飞盯着自家兄弟面孔,稍微一想,便醒悟过来,然后也跟着轻松了不少。“金人厉害在骑兵,这山中他们根本施展不开,而王太尉在这山中,成败根本不在兵力悬殊,而在能否压得住山中人心……偏偏又能帮宗留守和陕州、洛阳那边牵扯不少兵马!”
  王贵连连颔首:“哥哥说的对,俺也正是这般想的!况且,俺今日私下想了一天,王太尉成了箭靶,也不关咱们兄弟的事,咱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处,偏偏王太尉此番可不仅是帮宗留守牵扯住了兵马……哥哥,咱们为何不能趁金军主力南下,而此地金军又要先围王太尉之时,趁机从外围绕道回相州呢?!”
  岳飞心中一动,也是惊喜一时,张口便要答应出来,然而话到咽喉,不知为何,却终究不能出口。
  王贵见状心中惊讶,但和其余二人一样,他素来服气这个与他同龄的‘哥哥’,所以也不敢多嘴。
  兄弟二人一站一坐,卡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岳鹏举这才缓缓出言,竟是用了平日军中下令的语调:
  “咱们不能占这个便宜去相州!咱们得赶紧回河南,把事情告诉宗留守,然后帮着宗留守守东京!”
  “哥哥?!”
  王贵怔了许久方才弄清楚对方的命令,却觉得难以理解。“这又不是咱们做了什么坏事,金人自要南下,王太尉自要装模作样结果引来附近金人主力,俺为啥不能占这个便宜?”
  “不是这个便宜能不能占。”岳飞盯住了王贵,伤眼再度抽动,却是极为认真言道。“而是要懂得道理……”
  “哪有家在前面不回的道理?”王贵彻底上头失控。
  岳飞心中五味陈杂,却是强忍着情绪对王贵这个军中第二人恳切解释起来:
  “兄弟,回家分真回家、假回家!此时回去,固然能到家,但必然不能立足,三日五日,三月五月,还得被金人如鸡犬一般撵出去,然后连累乡人被金人屠城……你愿意吗?”
  王贵闻得此言,想起这两年的颠沛流离,瞬间落泪,但终究晓得道理,却是勉力强答:“自然不愿!”
  “所以咱们好汉子要回家就得真回家!”岳飞起身扶住对方肩膀言道。“可想要真正回家,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得把金人彻底撵出去,乃至于要反过来打到他们家里去才行!可真正要把金人撵走,你也看到了、听到了,那就得有能和金人这种十万、二十万大军硬来的正规王师!而想要有这种大军,就得大宋不倒,就得官家无事!否则咱们连军械都无处寻!所以咱们这时候想要回家,反而只能往南走!这个道理,张显是个混球,肯定不懂,可你跟汤怀无论如何一定要懂,不然俺岳飞就真没臂膀了!”
  王贵心中已经是服气,只是觉得胸中难受罢了,此时闻得这番言语,更是强忍鼻中酸意,应下岳飞,答应帮他约束军队,即刻抢在金人彻底南下前,渡河往南。
  而王贵既然出帐,岳鹏举一人枯坐帐中,只是机械端起饭碗,一口饭含入嘴中,这个年轻的将军竟然和王贵一般,直接鼻中一酸流出泪来,却是赶紧抹了一把,仰头强忍。
  夜间山风呼啸,不知道为何,已经记不清儿子模样的岳飞竟然想到了今日白日间王彦对他说的那句话来……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但何其难啊?!
第十二章
界沟
  建炎元年的冬季,以黄河为分界线,大河两岸到处都有人在南下,宛如想要追随候鸟的足迹一般。
  只不过,其中有人主动,有人被动,有人是发起者,有人是追随者,有人则是被驱逐者,然后有人意气风发,有人狼狈不堪,有人黯然神伤,有人麻木不仁罢了。
  十月中旬这一日,就在哭成撒泼狗的张显被汤怀绑在马上,然后亲手按着上了渡船的时候,几乎是同一天,相隔数百里的地方,我们的赵官家也像一个只会思考的可达鸭一样开始了麻木的迁移。
  赵玖和整个大宋行在真不是被金军吓走的。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金军,最起码金兀术和完颜挞懒的那支东路军尚在河北,他们第一阶段的攻击目标也是大宋京东两路(山东地区),以及尚未陷落的河北孤城大名府;相对应的,赵官家他们也还真没看到金军东路军的影子。
  唯一的迹象是东京留守司那里,枢相领东京留守宗泽发来文书,说东京形势严峻,尤其是东京西面的侧翼金军越来越多,应该是金军西路军要发动新的攻势。但这个时候,除了赵玖外连李纲都不信他的话了。
  没错,李纲终于回来了。
  这位主战派的旗帜人物从靖康元年算起,一年半内标准的三起三落,小一半时间都在贬斥和被征召为宰相的路上,堪称朝廷主战主和的风向标。
  而这么一位人物,一旦到来,又少了一个存心与他争权的赵官家,那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以及那连赵官家耳朵茧子都磨出来的刚愎性格,或者说‘震主之相’,甫一来到行在,自然立即就掌握了大政上的主动权。
  这次迁移,就是他主持的——都别说了,既然要用臣,那就得往南阳去!
  反对者当然很多,行在这里扬州派的拥趸太多了,扬州也太吸引了……但架不住副相吕好问是个好好先生;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现在恨不得李纲看不到他;新的御史中丞虽然挺讨厌李纲,但是在选陪都这个方案上偏偏和李纲不谋而合……因为去南阳不是最终目的,而是要在南阳观察形势,看看能不能联系到西军,最终进入洛阳或者长安。
  便是赵玖心里也清楚,从理性上来说,这个方案和去扬州一样都是有可行性的过渡方案,只不过一个是要寻求江南的财赋为根基,一个是要寻求西北的军事潜力为根基罢了。
  于是,迁移立即就毫无阻力的开始了,赵玖一言不发的随大部队一起动了身,这位赵官家几乎怀着某种羞耻感、畏惧感、茫然感、好奇感、振奋感并存的复杂心思第一次离开了明道宫,离开了亳州。
  但大队人马离开亳州,往西南方向行不过百余里,刚一进入京西北路的地界,也就是项城和万寿中间某处的时候,却又在颍水畔重新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有叛军拦路。
  如今中原到处是叛军,出了这样的事倒也不足为奇,而这支首领唤做丁进、被称为淮西贼的叛军赵玖等人也心知肚明,因为他几乎是在赵官家和李纲眼皮子底下发展起来,就是前一阵子刚刚起势的,本就在剿灭的计划之中。
  唯独这支叛军发展迅速,短短月余就沿着淮河上游支流控制了大量城镇,此时又进逼颍水,挡住了往南阳方向的去路,却逼得行在这里不得不调整原来的军事计划,征召部队,先行剿灭。
  一句话,要打仗了,官家先歇会吧!
  “必要破丁进方可行!须知,此贼非止是挡住了南阳去路,更拦住了淮南诸州军往行在的通路,听说之前庐州、滁州、无为军、和州四郡闻得行在艰难,合力凑了一笔钱粮布帛,并以丁壮押送,都走到八公山了,却被此贼所挡!”
  “区区贼寇,本就乘乱而起,前后不过两月而已,看似兵多气盛,其实人心不附,只要汇集精兵,寻机一战胜之,便可轻易降服,收为己用。”
  “不错,行在这里尚有精兵四五千,宿将多人,亦足以应对。”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王渊,你为御营都统制,我问你,具体何人可为将?”
  “右营副统制刘正彦正在营中,苗傅、杨沂中、刘晏,或世出将门,或久战宿将,皆可辅佐相从。”
  “可若如此,行在岂非无兵?”
  “不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乱象,若行在精兵尽出,怕是几百水匪、野贼都能毁了大宋社稷!肘腋之患,不得不防!”
  “这也是老成之见,可那又该如何?”
  “之前为保两翼无忧,御营使司刘光世、后军统制张俊、左军统制韩世忠,皆在京东两路剿匪,距此并不远,且多有缴获、降服。如此,行在何妨暂停此处,然后召唤其中一二,来此护卫。一来,可坚实御营,二来,也要借缴获安置鼓舞随行文武,三来,也该对诸将官多加优赏……而待彼兵至,再发行在此处精兵去剿匪,也是雨露均沾之意。”
  “此亦老成之见。”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就是俗话说的宰相李纲了,独立于诸臣之前,闻言只是思索片刻,便重重颔首。“但京东重地,不可无守卫。我已急召张所往山东设留守司,但他之前被贬斥广南,此时怕是还在折返路上……宇文学士,你自青州来,可知彼处何人能为将?”
  被问及之人,乃是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靖康中负责与金人议和,所以李纲初次执政时被贬斥青州,只是后来黄潜善倒台,赵玖急需建立一个有政治威望的秘书班子,却又因为张浚的举荐回到了行在。
  而此人此时闻得李纲询问,先是稍作思索,却又苦笑摇头:
  “李相公想多了,诸将之中此时有此资历、官阶、威望的,只有刘光世一人而已,而且刘光世这个人虽然不善战,却善于招抚、养兵,此时安抚局势以待张留守,他是不二之选。”
  年纪四旬有余,比宇文虚中年轻四五岁的李纲身体微胖、精神矍铄,此时扶着腰带,更是显得极有风采,一张口也是声音宏亮,将此时当做议事堂的小小庙宇正殿震得房梁发颤:
  “不错,我也以为刘光世可为京东暂驻,为张所辅弼!”
  言至此处,其人也不问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而是直接回过头来去看之前宛如隐身的另外一人:“官家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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