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大亨(校对)第4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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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桌旁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们脸上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松动,眼神也开始闪动着狡黠的光。
周可成没有理会他们,自顾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大明有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就是说当今天子千秋万岁之后,登基的应该是裕王,他的夹袋里当然有自己的人,朝堂上就要换一批新面孔了。新人就有新气象,过去很多走不通的路,做不了的事情,现在说不定就可以走,可以做了。如果不乘着这个机会,待到上头的位置重新坐稳了,就知道等下一次机会了。以我们的年纪就未必等得到了!”
“大御所,您说的走不通的路,做不了的事情?到底指的是?”今井宗久小心问道。
“很简单,朝堂之上有我们自己人,能够发出我们的声音!”周可成毫不犹豫的答道:“像当初朱纨那样一声令下便要禁海的情况,再也不允许发生了!”
即便长桌旁的多半是日本人和朝鲜人,对于朱纨这个名字也绝不陌生,当初朱纨禁海,攻陷双屿,搞得中日贸易几乎断绝的情景今井宗久几个还记忆犹新。以如今大明在兰芳社贸易网络中的位置和贸易的体量,如果再来一个朱纨,那造成的损失只会百倍于当初。
“大御所已经成竹在胸了吗?”今井宗久小心的问道。
周可成点了点头:“成竹在胸不敢说,但筹画是早就有了。所以这次弗朗基人的事情我就先放过去了,好集中精力在这件事情上,诸位都是我周可成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了,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也要出一把力!”
片刻后,这些大商人们顺从的向周可成告辞,今井宗久第一个出门,走在最后面的是王尧,当他走到门口,听到背后传来周可成的声音:“王公子,你留下来!”
王尧惊讶的停住脚步,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
“王公子,你现在在国中官居何职?”
“礼曹正郎(类似于大明礼部堂下官)!”王尧小心的答道。
“王公子倒是官运亨通!”周可成笑了笑:“我有件事情想要托付王公子,不知可否?”
“请大人吩咐!”王尧赶忙站起身来。
“坐下,坐下!”周可成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我希望王公子能够找个由头,以官方的身份去一趟大明的京城,方便吗?”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王尧想了想后答道:“鄙国视大明为父母之邦,去大明京师并不难!”
“那好!那王公子就在明年二月初前抵达京城!”
“嗯!那到了京城之后做什么呢?”
“倒也不用做什么,做一步暗棋便好了,我有个朋友叫吴伯仁,即将要去京城,若是找你,你助他一臂之力便是!”
“吴伯仁?我记住了!”王尧心知这个吴公子恐怕和周可成方才说的那些事情有密切的关系,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听命行事的!”
北京,外城。
胡宗宪的双眼微闭,身体随着轿子上下起伏而轻轻晃动,昔日白皙丰满的脸颊变得干瘦蜡黄,两鬓也多了些许白发,与当初在南方时比起来,苍老了几乎有十岁。无能贪腐的下属、强悍的敌人、高深莫测的圣心、糟糕的财政就好像四块巨大的铅块,压在他的肩膀上。每年秋后,强大的俺答汗都会率领他的部众,在向导的引领下,越过早已漏洞百出的北方防线,大肆劫掠,面对这样猛烈地攻击,北方明军只有疲于奔命。胡宗宪初到后,就立刻选拔精干有能的将领,清理积弊,整顿军务,在一开始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随着工作的深入,他越来越发现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同一双莫测的黑手,面对这对黑手,胡宗宪显得那么的弱小,他不得不装作视而不见,事情也无法深入下去。因此战事在好转了一段时间后,便重新变得恢复了原样,胡宗宪也不得不整日奔波在防线上,希望自己能多做点什么。
轿子突然摇晃的变得激烈起来,胡宗宪睁开双眼,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进外城了,前几天下了几场雨,地上成了烂泥滩,所以轿夫们不好走!”卫队长的声音有些惶恐。胡宗宪吐出一口长气,没有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原来正阳门、崇文门和宣武门,是横贯在北京半腰当中的三座城门。从这三座门往北,属于“内城”范围;往南,则属于“外城”了。“内”与“外”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两爿城区,却因此被划分出了两个不同的天地。内城,是成祖皇帝迁都北京时改建的。当时大明王朝的国势如日方东,光华灿烂。内城的建筑也因之显出一派泱泱溶溶、博大雄强的气象。红墙黄瓦、画栋雕梁的紫禁城不必说,就连遍布城中的坊巷胡同,也全都被收拾得纵横笔直,井井有条。虽然百多年下来,人祸天灾,风吹雨打,许多建筑已日见破败,无复当年的旧观,但那种“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奢华架子还在。
第两百八十七章
丁忧
至于外城,情形就全然不同。毗连于内城南端的这爿外郭城,却是几年前胡宗宪亲自督工建成的,为的就是应付年年南下侵扰的俺答汗骑兵,一来可以保护城外的平民,二来也可以增加一个缓冲地带。修城的初衷本是如此,也就不难想见事情的进行是何等匆忙,胡宗宪当初根本没有考虑过那块土地的用途,更不要说规划街道房屋了。其结果就是外城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街巷,寒伧低矮的简陋平房,以及肮脏杂乱的墟场市集,简而言之就是个贫民窟和避难所。秋后俺答汗又纵骑南下,京城一夕三惊,外城城墙内更是挤满了逃难的百姓,其环境自然是不问可知了。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
轿外传来熟悉的歌声,胡宗宪禁不住慨叹了一声,原来这正是汉末著名女诗人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的片段,讲述了汉末离乱,烽烟四起,匈奴入侵,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景象,与此刻轿外的景象差相仿佛,可现在大明明明有天子在位,天下太平呀?并没有像汉末时候那样诸侯纷争,天子亦不得自保,怎么弄成现在这幅样子呢?想到这里,胡宗宪禁不住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以胡宗宪的见识,当然知道俺答汗虽然势大,但与大明比起来远远不及,但明明大明有百倍于俺答汗的户口,千倍以上的财富,但朝廷能够征收调动的却是屈指可数,除去奉养宗室百官天子自用的,能够用在九边之上的就更少了,而这一小部分中又只有一小部分能够用在将士们身上的,其结果就是明明大明户口远多于俺答汗,但当俺答汗大军南下时,与之相接的边军却是以寡敌众,这真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每当这个时候,胡宗宪就忍不住想起了周可成,此人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调配财富的能力。明明还是那片土地,还是那群人,在他手上却变了一番模样。古代中国儒家社会对治国理财能手的最高评价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而周可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横征暴敛,搜罗殆尽,但百姓商贾却毫无怨言,当真是奇怪得很。
“大人,已经到了!”
轿外传来的声音将胡宗宪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低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待到轿帘被掀开的时候,他又恢复成那位胸有城府、镇定自若的那位兵部尚书大人了。
“老爷!”管家递上湿毛巾,低声道:“吴伯仁吴公子来了,先进后院拜见了夫人,现在正在花厅奉茶!”
“嗯,伯仁什么时候来了!”胡宗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鲜活的笑容,擦了两下脸,便快步向花厅走去。
“伯仁拜见恩师!”吴伯仁撩起直裰的下摆,双膝跪倒,叩下头去:“恩师在上,伯仁给老伯请安!”
“哎呀,伯仁何必多礼!”胡宗宪满脸都是笑容,趋前一步,把冒襄扶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下吴伯仁,只见其容貌俊美,身材高大,衣饰雅致,风度潇洒,禁不住叹道:“数载未见,伯仁已经是当世佳公子,而我却已经老了!”
“老师为国操劳,伯仁不才,不能为老师分忧!”吴伯仁赶忙逊谢道。
“罢了!”胡宗宪做了一个让坐的手势,便自顾在首座坐下,吴伯仁也回到方才的座位,管家送上茶来。胡宗宪喝了一口,回味了一番,放下茶杯问道:“我记得你不是在南直隶那边做官,怎么来京里了?莫不是调回来了?”
“不是!”吴伯仁摇了摇头:“家父在京中为官,家慈也在一起。前不久家慈过世了,我丁忧去职,这是来京中带家慈的骨骸回乡安葬的!”
“原来如此,也好,你少年得志,这次能够回乡守孝读书,把学问根底夯的扎实些,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胡宗宪点了点头,他这才注意到虽然吴伯仁的衣服质地和式样都不错,但却是素袍,显然是在替亡母守丧。中国古代遵循儒家的孝道观念,父母去世,儿女须得守丧。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就是丁忧。
“老师教训的是!”吴伯仁赶忙称是:“学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学生这次来京中,听到一些宫里的风声——”说到这里,吴伯仁突然停住不说了。
“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胡宗宪示意管家和婢女退出花厅,然后问道:“什么风声?”
“圣上龙体不豫,恐怕——”吴伯仁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胡宗宪没有立刻回答,最近类似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嘉靖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又常年躲在西范静修,许多官员经年累月也难得见一次,这种消息的可靠性就很低了。
“你从哪来得来的消息?”胡宗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像这种事情可不能乱传呀!”
“自然不是乱传!半个月前圣上静修时突然晕倒,请了御医来好长时间才醒过来。据说当时口角流涎,手足抽搐,吓人的很!”
“哦?”胡宗宪放下茶杯,笑道:“听起来倒像是真的一样!”
“是那位大人提供的消息!”吴伯仁向东边指了指:“老师,您也知道他神通广大,消息渠道极多的!”
“哦?是他的消息?”胡宗宪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突然问道:“他让你来我这里的?”
第两百八十八章
阿衡
“不错!”吴伯仁笑了笑:“他还说了,您如果不信,可以先去确认一下。”
胡宗宪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信了,周可成这种故示大方的手法他实在是再熟悉也不过了,他思忖了半响,突然问道:“他让你来我这里只为了说这个,就没有别的事情?”
“回禀老师!那位大人让我代问老师一句,新帝继位之后,您是否有澄清天下之志?”
“出任首辅?”胡宗宪笑了起来:“那厮又在说胡话了,胡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裕王继位之后,要么用前朝老臣,要么用裕王府中的自己人,如何轮得到我?”
“老师,周先生是这么说的,大明如今便如同久病之人,沉疴宿疾,集于一身,若仅为一首辅只怕无法治愈,若想澄清天下,则需予以阿衡之任,方可收效!”
“阿衡之任?”胡宗宪脸色微变,众所周知,明太祖朱元璋杀胡惟庸之后,便废除了宰相一职,自此之后有明一朝便再无宰相,首辅其实也不过是天子的一个高级秘书,对于内阁和六部的控制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子的信任和私人的能力,与职位无关。而阿衡本是商代官名,又作保衡,原本为保护教养幼年天子之官,后来变成辅佐天子之官,传说中曾经辅佐商汤消灭夏朝,将商汤之孙太甲囚禁在桐宫之中教育三年才让其复位的名臣伊尹就曾经出任此官。这个称号后世一般是用在霍光、诸葛亮、司马昭、尔朱荣这些“政由葛氏,祭由寡人”的权臣身上,与首辅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吴伯仁答道:“否则的话,借给学生一千个胆子,学生也不敢说这种话!”
“胆子着实不小!”胡宗宪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明是指周可成还是吴伯仁,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伯仁,你怎么想的?”
“这种事情,学生岂敢随意开口?”吴伯仁沉声道:“不过学生此番进京,见闻颇多,与江南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胡宗宪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吴伯仁在北京看到了什么:“江南自古便是殷富之地,京城临近边塞,本就是不如的,加上这几年鞑虏不断南下,大军屡兴,自然是无法相比!”
“老师,我的意思是,江南已经不是过去的江南了!”
“不是过去的江南?”胡宗宪一愣,他意识到吴伯仁话中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徒儿的意思是现在的江南与倭国、朝鲜、东番、南洋之地联系越来越密切,百姓食南洋之米、糖、油;得海外之银;而纺纱织布,烧陶晒茶这行销海外,与北地京城仿佛两国!”
“连米和油都食南洋的呢?”胡宗宪吓了一跳。
“嗯!”吴伯仁点了点头:“周先生这几年在南洋花费了许多心力,开荒辟野。当地土地肥沃,气候炎热,适宜甘蔗、稻米、油棕。每年往返江南南洋的五千石大船不下千条,返程时船上除了矿石香料之外,便是稻米、蔗糖、油脂。这几年江南的米、糖、油价都很便宜,即便是市井小民,闲暇时都能吃得起糖胡饼之类的小食!”
“哦?这么说来,那周可成倒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胡宗宪笑了起来,他祖籍是安徽绩溪,明代属于南直隶,听说家乡安好,自然也十分高兴。
“老师,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吴伯仁见胡宗宪始终不表态,不禁有些焦急。
“什么意思?”
“江南现在与海外联系如此密切,如果大明不能随之更张,早晚东南之地将不复为大明所有!”
胡宗宪两条浓密的眉毛危险的耸了起来,他放下茶杯仿佛要教训学生几句,但又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威严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吃上南洋的米、糖、油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莫非周可成往这些米、油、糖里掺了迷魂药了不成?”
“迷魂药是没有,但人吃饱了便不愿意再挨饿,这个道理老师总是明白的吧?”
“难道说当大明百姓就会挨饿?他们现在不是大明的百姓吗?难道挨饿了?”
“老师,您不明白学生的意思!一亩桑田所产生丝,可以换来六七亩稻田的稻米;一个瓷瓶卖到南洋去,可以换七八瓶食油来;一对夫妻在纺纱厂劳作一日,可以养活儿女父母。这几年来江南百姓的好处多半是从海外贸易而来,若是朝廷又下了禁海之令,那他们就得重新回去过苦日子。”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胡宗宪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我听说裕王是个贤王,登基之后应该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你这是多虑了!”
“老师,您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吴伯仁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不是裕王贤明不贤明的问题,现在贤明能保证登基以后一直贤明下去吗?就算贤明就不会下禁海之令吗?对于江南来说,海外贸易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们不会吧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里,必须有人能够在朝廷发出他们的声音!”
花厅里顿时静了下来,吴伯仁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也被自己方才的大胆给吓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胡宗宪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半响之后叹了口气:“这些话都是他让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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