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81部分在线阅读
“过会儿等烟雾散了,你马上下去清理战场,务必要找到贼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杜固!”
“小人在!”
“你马上进城去,一定要确保马老先生与吕知州的安全!”
对于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来说,命运在崇祯五年的晚春是如此的无常,就在短短的不到十天时间里他们又官绅沦为阶下囚,又被解救出来,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宾。这种旋风般的变化并非所有人都能够适应的,因此当全副武装的刘成带领着部将与随扈冲进府衙时,两人都本能的站起身来,紧张的问道:“刘大人(刘参将),外边情况如何了?”
“生俘一千三百多人,斩首六百余级,此外还有两千多流民。”刘成将取下头盔往身后的杜固手上一丢:“就是贼首还没有抓到,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当真?“吕伯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通过齐九和赵有财的口中已经知道刘成只带了四百骑兵,主力还落在后面,在他看来刘成能够把自己就出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如果能夺回府城那更是祖宗保佑,根本没想到刘成能够把这股流贼几乎全歼。
“不错!“刘成笑道:“这次的事情还要请吕大人做个见证,清点首级、俘虏、甲仗到时候就偏劳大人了。”
“那是自然,好说!好说!”吕伯奇笑道,此时他的心理已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如果说最早他对刘成完全是大明文官对于武人那种视为奴仆贱役的鄙夷,那么当刘成在鄜州清理军屯、修建陂塘、做下好大一番事业的时候,吕伯奇对刘成的看法就变为厌恶夹杂着钦佩——即厌恶其横行无忌的作风,又钦佩其安世济民的才能;而到了现在则已经完全变为感激和妒忌,即感激其救命之恩,又有一个宦途即将结束的老者对官运亨通的达者的羡慕。按照明朝律法,像吕伯奇这种因为疏忽大意而至于所守州郡失守的官员,至少是要降职处理,像他这种年老又没有有力同党帮衬的举人出身,最好的情况也是致仕了。
“刘大人,马公,我去职之后,鄜州的这些事情便劳烦几位帮我变卖一下吧!”吕伯奇叹了口气,向刘成与马子怡拱手道,他的半生宦囊所积都已经变成了鄜州的田产,原本他还打算退休后在陂塘局里面谋个差事,便在这边落地生根。但这次的事情之后显然已经不可能,都察院的乌鸦们无事尚且喜欢生非,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失地的罪臣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把柄了。只有将这些田产尽数变卖才能带回家去,可那么多田产这么短时间出卖肯定会被其他人乘机压价,能够帮得了自己的也就眼前这两位了。
马子怡闻言一愣,他正要开口应允却听到刘成笑道:“去职?吕知州为何这么说?”
“刘大人!“吕伯奇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守官失地,能够免于斧钺之祸已是幸免于难,难道还会有其他情况吗?”
“失地?“刘成笑道:“吕大人失了哪里?鄜州城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这个——“吕伯奇闻言一愣,一旁的马子怡从刘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伸手在吕伯奇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拍,笑道:“刘大人此言甚是,只是就怕有些小人听风就是雨,在背后中伤吕大人!”
“吕大人行得正坐得直,难道还怕影子歪?”刘成笑道:“此番大股流贼攻城,吕大人以州兵死守城池,流贼多日未下,疲敝之极。末将这才能乘机内外夹击,将这股流贼一网打尽。若是有小人中伤吕大人,末将与麾下将士肯定是不答应的。”
听到刘成这么说,马子怡也笑了起来,拊掌道:“不错,若是有这等没有心肝的小人,鄜州乡绅父老也是不会答应的。”
“刘大人、马老先生——”听到这里,吕伯奇已经是泪流满面,感动、惊喜、羞愧等数十种强烈感情充塞了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吕大人,你这是做什么!”马子怡赶忙伸出双手想要将对方搀扶起来,而吕伯奇却不起身,马子怡脑子一转,扭头道:“刘大人,你快来帮把手。”
“吕大人请起!“刘成也伸出手来,这次吕伯奇终于起身了:“刘大人,你这次与老朽有再生之德,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
“吕大人何必如此呢?“刘成笑了起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在鄜州时多有得罪之处,吕大人的度量末将一直是钦佩不已的。此番若是您罢官去职,换了个不识趣的过来,到时候麻烦的还不是我自己?帮人就是帮己呀!”
说到这里,吕伯奇如何还听不出刘成的弦外之音,赶忙笑道:“刘大人所言甚是,文武本是一体,今后本官一定与刘大人和衷共济,以国事为重。”
三人在衙门内说了一会儿话,刘成便推说还有军务在身,起身告辞了。吕伯奇连连挽留不成,便亲自与马子怡送出大门方才回去。刘成回到东关,便让手下传来杜国英,劈头问道:“那自称‘闯王’的李姓匪首可曾拿住了?”
“禀告大人,已经在俘虏中清点过一遍了,并无那贼首李自成,只有流贼的三当家田见秀被郝摇旗拿下了。”
“那尸体呢?有没有在尸体里面?”
“末将正在清点,一时间还没有清点完。”
“那他的侄儿李过呢?”
“禀告大人,俘虏中有人说李过一大早就带兵前往东关了,末将以为应该就是早上我们放过的那一股贼人,听俘虏说那一小股流贼看到情况不妙就逃走了,李过应该就在那一小股贼人中!”
听到李过也逃出生天,刘成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起来,相比起这场战斗的胜利,他更在乎的是李自成这个人的生死,毕竟史书上记载如果李过在那股流贼中,那么李自成生还的概率就非常高了,毕竟在史书里记载李过与他的叔叔关系十分亲密,假如李自成当时还在危险之中,李过一点也不尝试救援叔父就逃走的可能性不大。
“加紧搜查,一有了结果立刻禀告我!”
“是,大人!”
屋中只剩下刘成一人,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才觉得喉咙干的几乎冒了烟,灌了两口凉茶下去才觉得好了点。由于那篇郭沫若先生的《甲申三百年祭》的缘故,许多人都将李自成当成了一个目光短浅的失败者。但在刘成看来李自成的有雄才而得众心,百折不挠,终不为人下,在明末这个大舞台上至少是前三名,他的失败只有一个原因——运气不好。史书上对于李自成死因可谓是众说纷纭,但最著名的一种是大约在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在今天湖北通城九宫山附近为当地乡民所杀,当时李自成与大军失散,身边仅有护卫二十余人,而当时顺军东西两路大军加起来尚有二十余万之众,他的死完全是一种偶然。而他本人年仅三十九,正是一个政治家与军事家的黄金年龄。正是由于李自成的死,群龙无首导致原本还有二十余万的顺军土崩瓦解,或降于满清,或降于南明,很快就被消灭了。而后来“两厥名王“的晋王李定国此时不过是张献忠的四个义子之一,逃往云南时仅有三千余人,试想假如李自成没有死于九宫山中,在南明被灭,西南空虚的时候,以他的才略和威望,一定能够东山再起。像这样的枭雄人物,要么杀了,要么收入麾下,放在外面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正当刘成在苦恼走脱了李自成的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成抬起头来,只见敏敏快步走了进来,原本白皙的双颊上布满了兴奋的红晕。少女看到刘成就冲了上来搂住对方:“真不公平,我今天才第一次品尝到胜利的滋味,看着英勇的勇士们冲散敌人的队列,像苍鹰追逐野兔、猎犬追逐狐狸那样追赶敌人,把他们一个个射倒,砍倒,践踏在马蹄之下,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要甜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冒功
“希望你没有受伤!“刘成有些尴尬的推开少女:“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向巴图尔汗交代!”
“怎么会受伤!“敏敏笑道:“我穿着最好的铁甲,又只用弓箭和鸟铳射击。“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我就可以向车臣台吉哥哥那样冲进敌人的行列了。”
刘成唯恐敏敏下次真的去亲手厮杀,赶忙劝说道:“扑倒狐狸的是猎犬,但得到猎物的却是猎人!今天我未射一箭,可胜利者难道不是我?”
“那是自然!“敏敏眼珠子一转,笑道:“对了,你这次赢得如此漂亮,大皇帝陛下是不是要给你加官进爵了?”
“可能吧。”刘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此时的他对于自身的官爵倒不是太在意,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参将,可以独领一路,在往上就是副将、总兵。明末差遣混乱,内战外战的机会又多,像自己这种手头有兵的武将,不要说副将总兵,就算是提督也是指掌间的事情。毕竟朝廷名器就和政府发行的纸币一样,其真实价值不是在于纸币上面印的数字,而是在于发行纸币的政府有多少斤两,政府不行了,就算纸币上面的有十几二十个零,也是一文不值的。
敏敏何等机敏,立即感觉到了刘成的态度:“怎么,你不想升官吗?”
“那倒不是!“刘成笑道:“荣华富贵哪个不喜欢?只不过我大明朝的武官当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说白了也就是个大兵头,自然就有些懈怠了。”
敏敏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那怎么办?你该不会要去考科举了吧?”
“那怎么可能!”刘成笑了起来:“莫说我没法丢下这一大摊子,就算去了也考不上的,十载寒窗的滋味可不好受呀!”说到这里,刘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自己做不了文官,便找个能做文官的人不就可以了。”
庆阳,三边总督行辕。
“大人,鄜州府有紧急军情送到!”一个幕僚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哦?”洪承畴抬起头来,相比起之前他白皙的脸庞消瘦了少许,但双目有神,依然是那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使者就在外边等候。“说到这里,幕僚上前两步,靠近洪承畴压低声音道:“那厮说有几分心意送上。”
“心意?”洪承畴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贿赂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他刚刚上任三边总督,功名心还重的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相比起钱财来仕途才是洪承畴最看重的。
幕僚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笑道:“老大人,见一见又有何妨。”
“罢了,你便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使者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士,向洪承畴见过礼之后,便双手呈上书子。洪承畴皱着眉头接过打开一看,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用颤抖着的声音问道:“鄜州安然无恙,斩首六百余级?生俘千余人,此事当真?”
那文士笑道:“自然是真的,首级在刘参将的手下那里,想必很快就到了,至于俘虏留在鄜州,大人自可派人清点。”
听了对方如此回答,洪承畴终于松了口气,按照信中所写的:流贼化装为卖艺的戏子,混入城中企图夺城,为守城将士发现,将其尽数擒杀,城外的流贼见状恼羞成怒,四面围攻。守城的吕知州亲冒矢石,在城头上激励将士死守,然流贼势盛,正在危急之时,幸喜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领兵赶到,内外夹击大破流贼。洪承畴上任以来,虽然对于进剿催逼甚急,但取得的战果却并不多,这让他也颇为心焦,如果闹出像鄜州这样的府城为贼人攻陷的事情,只怕他也要去诏狱陪自己的前任了。
“好,吕大人守城有功,本官自然会禀明朝廷,加以封赏!”说到这里,洪承畴笑道:“可惜贼首李自成未曾拿到,为竞全功呀!”
“制军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刘参将已经下令严加缉拿,想必不久后便能将贼首拿住。”说到这里,那文士抬起头来,侧过头看了看旁边的幕僚,那幕僚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洪承畴,看到上官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赶忙退了下去,此时屋内只剩下两人。那使者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笑道:“些许心意,还请制军大人笑纳!”
“且慢!”洪承畴没有伸手去接礼单,笑道:“吕大人如此多礼,不知有什么事情呢?”
“无非是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附大人骥尾罢了。”那文士笑道。
“原来如此!“洪承畴听到这里原有的警戒不由得一松,笑道:“有功必赏那是自然,吕大人也太过小心了!“随手将那份礼单放在几案上,微微一瞟,饶是以他多年的宦游生涯,心中也不由得一动。
“上等呢绒五百匹,白银两千两,金三百两,羊脂玉器十件,鄜州附郭水浇好地一千亩。”洪承畴将礼单翻过去压在几案上,沉声问道:“吕大人到底有何所求,还请明言。”
“无非是想要巡抚鄜延一路罢了!”
“鄜延路?巡抚?“以洪承畴的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鄜延路是什么东西,北宋时西北最大的边患便是党项族建立的西夏政权,为了支持与西夏的战争,北宋在陕西由东到西建立了熙河、泾原、环庆、河东、鄜延五个边防区,即著名的陕西五路,分别由经略安抚使指挥调度,除了可以调度所在区域的军队外,还能够征发民力、财力,除了以文官出任以外,权力之大几乎可以与唐代的节度使相提并论。明代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官职,比如负有边防责任的巡抚、总督等等,但相比起北宋的西北五路,明代的这些巡抚、总督的权力要小得多,究其原因可能是明代西北的边患威胁远低于北宋的西夏,自然不用给予其那么大的独断权力。
看到洪承畴有些犹豫,那文士低声道:“若是大人为难,可否迁任同州兵备道。”
“同州兵备道?“洪承畴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不久前刘成曾经向自己提出过的调任一个”知趣“的文官担任同州知府的要求,心中不由得一动。
“若是如此,倒是不是不可以斟酌!“说话间,洪承畴已经将礼单纳入袖中。
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那文士出了行辕,在外边等候已久的杜固迎了上去,问道:“马公子,情况如何了?”
“洪制军已经收下了礼物,应该是问题不大了!“马仁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儿打交道,当真是难熬的很。”
“差使办成了就好!“杜固笑道:“这次的事情若是成了,也少不了你们马家的好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也去找个官儿当当?”
“还是算了吧!“马仁成连忙摇头道:“还是在刘大人手下做事省心,以前我是不觉得,现在才觉得要是这官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一个不小心连身家性命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
“这倒是!”杜固点了点头:“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夸咱们将主爷了,流贼也好、文官也罢,就连骚鞑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一个他对付不了的,整一个酸甜苦辣咸全不忌讳的。俺能够跟上这一号将主,当真有福气了。”
“是呀!“马子怡叹了口气道:“对了,杜千总,你说说刘大人为啥对那个姓李的贼首这么看重,不但催令各军严加追击,还加了两千两的悬赏,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不就让我当将主爷了?”杜固满不在乎的笑道:“俗话说兵虽将领草随风,咱一当兵吃饷的上面的说啥怎么做啥就是了,操那个闲心干嘛?”
“那你说那个贼首现在在哪儿呢?”
“应该是逃出去了,要不然这么多天下来,早就被人翻出来了。没死在那谷道里,算他命大!”说到这里,杜固笑道:“其实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为何这么说,你不是说他应该逃出去了吗?”
“是呀,这不是有悬赏吗?“杜固笑道:“只要斩贼首李自成首级来报,洗却旧罪,赏银两千两。马公子您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两千两银子寻常百姓家干上十辈子也挣不到呀。您也知道我也是从过贼的人,这流贼平时还好,一旦打了打败仗就个个人心惶惶,大伙儿可都憋着劲给自己找条后路呢,光是洗脱罪名就已经让不少人心动了,更不要说还有两千两的赏银。”
“呵呵,杜兄说的是,说的是!“马子怡听到这里,不由得朗声笑道:“听杜兄这番解释,果然是鞭辟入里,我本来还有几分担忧的,现在倒是全放心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鄜州城外东关之战。
李自成竭力张大嘴,冷冽而又新鲜的空气冲进他的肺部,突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虾米一样弯曲着,他能够感觉到胃部在剧烈的抽搐,紧接着他就呕吐起来,一开始是食物,接下来是清水,最后是胆汁,直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李自成跪在地上,开始痛苦的干呕。当他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只有一只脚上还有鞋子,另外一只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掉了。李自成回过头看了看谷地,鸟铳声和喊杀声正在渐渐平息,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追兵马上就要来了,这个时候脚就等于命。李自成费力的从上衣撕下来一大块布把脚包好,跳上一匹无人的马,向西北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