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30(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你们就是击败乱兵的乡勇?”贺锦问道,手中的马鞭一下下的轻轻击打着自己的掌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正是!”于何恭声道:“首级、俘虏,还有缴获的军械旗帜都在那边,还请将军查看!”
“哼!估计就几个落单的土贼,这点事也来烦人!”贺锦一边嘀咕着,一边有些不耐烦的走了过去,但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掀开的草席下面是排列的整齐的首级,足足有四五十枚,虽然还无法确认这些首级是属于谁的,但从面部的众多旧刀疤、箭疤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士兵。
接下来的东西让贺锦可以确定这个老儿没有撒谎了,这么多火器、武器、盔甲都不可能是伪造的,他甚至还认出了杜如虎,这个昔日的延绥镇参将被五花大绑,坐在一辆驴车上,神情漠然。贺锦的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虽然他只是一个千总,但他的叔叔贺人龙当时已经做到了参将,这是一个介于中级与高级军官之间的职位,负责独领一军分守各路。通过贺人龙的口,贺锦很清楚被陕西民变和勤王兵兵变夹击下的三边总督杨鹤是处于怎样一种焦头烂额的状态,无论是陕西的士绅还是朝中反对他“主抚”政策的官员,弹劾他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落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假如有这样一场胜利,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杨鹤定然会在这场胜利上大做文章,而带来这场胜利的人必然会得到丰厚的赏赐,可老天不长眼,让这块热腾腾的大馅饼砸到了眼前糟老头子脑袋上,为啥不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贺锦看了看押送俘虏和战利品的村民,约有三十余人,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亲兵,也有二十余人,但这些都是厮杀惯了的汉子,又是兵甲齐全,心里便下了决心。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怎么觉得看着不像是乱兵呀?尔等莫不是杀良冒功,那可是大罪!”
“将军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等斩杀的乱兵!“于何还以为贺锦是在诈唬自己勒索贿赂,赶忙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双手奉上,低声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将军通融通融,事成之后必有一份心意奉上。”
“大胆!“贺锦将于何的银两扫落在地,喝道:“杀良冒功已是重罪,还敢贿赂朝廷武将,罪加一等!来人都给我拿下!“他看了看满脸迷茫慌乱的村民们,冷笑道:“若有敢抗命者,格杀勿论!“贺锦的那些亲兵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些勾当也都是做熟了的,轰然应了一声就拔刀压了上去。
刘成虽然事先被杜固提醒了,但看到白晃晃刀子逼了过来,心还是慌了起来,他还以为对方最多以势相逼要求分功,可眼前这架势分明是要杀人抢功了。刘成正犹豫应该如何应对,贺锦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咽喉上已经多了一支白羽箭。
第十一章
投军
“什么人!”
“贼子!”
“大人中箭了!”
贺锦中箭倒地,官兵们顿时乱了起来,刘成稀里糊涂的站在那儿,看着官兵们乱作一团。这时旁边一骑冲了过来,马上骑士一手持弓,另一手牵着的却是刘成骑惯的那匹儿马,大声喝道:“老爷快上马,俺护着您冲出去。”
刘成接过缰绳,笨拙的爬上马背,一旁的脱脱不花策马弯弓,一连射倒了两个上前的官兵,又策马撞倒了一人,官兵们没有首领一时间也无人敢上前。刘成刚刚爬上战马,正准备掉头逃走,却听到一声炮响,那马儿是只两岁口的儿马,调教的还不够,被炮声一吓,立即跳了起来,若非脱脱不花伸手在腰上扶了一下,刘成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这时一个刘成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原先刘成嘱咐手下一旦情况不妙就放炮制造混乱以利于逃走,却没想到听到炮声后,城外等候过关的民众不但没有四散逃走,而是纷纷涌向潼关城寻求庇护,无形之中反而挡住了刘成的逃生之路。面对着潮水一般的人流,刘成胯下的马儿不住的向后退去。
“怎么办?”脱脱不花拔出弯刀,跃跃欲试的说:“要不俺打头,给老爷您冲出去?“罢了!”刘成对于自己的骑术可没有什么信心:“先回去和大伙儿汇合,看看情况再走。”
潼关城内,指挥使衙门,签押房。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正站在一张详细的西北舆图前,皱着眉头细心查看。万历32年(1604年)才考上进士的他只用26年时间便已经官居二品,仕途不可谓不是一帆风顺。但自从出任三边总督后,他那原本白皙而又丰满的脸颊也变得消瘦起来。按照明代的军政制度,帝国庞大的领土被划分为南北直隶和十三个承宣布政司一共十五个省级行政区,而每个承宣布政使司则由承宣布政使负责行政、提刑按察司负责刑名监察、都指挥司负责军事,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这三个部门被合称为“三司”,即为承宣布政司的最高机关,但在该行政区没有设置统辖三司的官员。不难看出,明帝国的创立者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地方行政权、监察权、军事权集中于一人发生微妙的化学变化,出现与中央抗衡的藩镇割据势力,危害帝国的统一。不过为了应对内外的突发性威胁,自从宣德年间,明中央开始设置总督或者巡抚,一般来说出任总督巡抚的官员都是来自中央的京官,总督巡抚也只是临时性质的,有事则设,无事则罢,而且如果没有特别的授权,总督和巡抚也没有权力干涉地方的行政和刑事。(以杨鹤为例,他的本官便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不过是他的差遣而已,即他以国防部副部长的身份统辖协调西北三个军区),也就是说,杨鹤是没有权力插手陕西地方政府的政务以获得财力和人力。由于陕西连续几年的饥荒,民变四起,介于缺乏财力而且士兵欠饷多年的现状,身为大明西北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并不主张出兵征讨。在杨鹤看来,民变是因为连年的饥荒和加征辽饷,使用欠饷数年的军队进行军事镇压不但不可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灾难,因此杨鹤主张“抚”的策略。但由于中央无力给予杨鹤必要的赈灾经费,杨鹤本人又无力干涉陕西地方政府的民政,因此杨鹤的“抚”实际上是一种放任,寄希望于春天的到来或者气候的好转,灾民回到故乡耕作来解决流民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陕西籍官员对杨鹤的弹劾就没有什么奇怪得了,毕竟他们在家乡的田产祖宅成为了饥民攻击的对象,蒙受了大量的损失,而身为军事长官的杨鹤却坐视不理。如果说崇祯三年勤王军发生兵变前,杨鹤还能抵挡这些进攻的话,在此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此之前灾民们只是为了得到充饥的食物,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家乡附近(因为当春天来临他们就会回到故乡重新耕作),而乱兵的加入不但给流民们带来了军事经验,而且也将其变成了纯粹的强盗集团。当时的兵部给事中在奏折中将这两种性质不同的盗匪分别命名为“边贼”(因为乱兵主要是边境地区军户组成)和“土寇”。
秦之流贼,其势日炽。边贼以土寇为向导,土寇以边贼为羽翼,兼以荒旱频仍,饥民影附流贼以得食“),不难看出,假如那些兵变的勤王士兵回到陕西,”边贼“和”土寇“结合起来,杨鹤的”抚“的策略将遭到彻底的失败。
“蒲坂、风陵渡——”杨鹤一边在口中念叨,一边在地图上用笔画上一个个小圈,他口中的地名都是从山西与河南进入陕西的重要渡口或者要隘,显然他是在盘算堵截乱兵进入陕西的防线布置的如何。这时外间传来一声炮响,杨鹤受惊手腕一抖,一滴墨汁已经落到地图上,染黑了好大一块。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猛地将笔往笔架上一顿,喝道:“来人,去查查是怎么回事,速速报来?”
“是!“外间当值的将校应了一声,半盏茶后回报道:“禀告大人,是一伙乱兵前来骗关,被识破了!”
“骗关?”杨鹤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也难怪如此,眼下里潼关城可谓是戒备森严,不算其他军队光是总督直属的标营就有两千余人,而且都是械饷充足的精兵,那些乱兵多的也不过千人,小的甚至只有几百人,又怎么会攻打潼关城这种险要的关城?
“来人,替本官更衣,老夫要亲自去个究竟!”
潼关城外,方才的混乱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刘成站在一辆大车后面,看着一队队明军士兵从城门涌出,将百姓赶开,一面面旗幡依仗铺展开来。虽然限于所掌握的知识,刘成还无法确定具体是谁,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位级别非常高的官员。此时他已经从开始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冷静的思考如何才能够摆脱眼前的危机。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杜固压低声音问道。
“你去把那些俘虏都放了,还有,把杜家叔侄都带到我这儿来!”
“什么?“杜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那些人可是恨咱们入骨的呀!”
“让你放就放!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怕他们杀你不成?”刘成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杜固闻言一愣,跺了跺脚还是去执行命令了。片刻之后,杜如虎与杜国英被带了过来,两人都是神色默然,刘成低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想活下去吗?”
杜如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默然的神色,倒是杜国英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之色:“我们叔侄二人暂且不提,倒是您眼下的处境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
“杜将军果然好眼力!”刘成笑了笑:“不过若是杜将军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不但在下可以保住性命,就连贵叔侄说不定也能逃出生天。”
“哼!”杜国英冷笑了一声:“你自己性命都危在旦夕,还来诓骗我等。方才你那手下杀的那人是贺疯子的侄儿,那厮睚眦必报,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成与不成,杜将军你先听听即可。若是你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只当我在放屁便是!”
杜国英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双眼目光闪动,显然心中也有所触动。
贺锦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了眼白来,仿佛一条沙滩上的死鱼。脸上还凝结着临死前的惊恐,咽喉处的伤口的血迹早已凝固,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在上方盘旋,再过十几个小时这具尸体就会膨胀、发臭,变成一团不堪入目的臭肉。
“这是怎么回事?”贺人龙坐在一张马扎上,指着侄儿的尸体向亲兵们询问道。
“禀告大人!”为首的亲兵颤抖着的答道:“方才千总大人去查问一伙想蒙混过关的贼人,却不想贼人突下毒手,千总大人猝不及防,为暗箭所伤——”各种都要,成绩太难看了!
“哦,那你们做了什么?”贺人龙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可怕起来,其实这个闻名西北三镇的悍将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文秀,这是他年轻时候考秀才留下的痕迹,但是当他发怒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扭曲,额头和太阳穴上的青筋就会暴露出来,那就非常可怕了。
“小人奋力将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可惜贼人的暗箭射中了千总大人的咽喉,伤势太重,所以——”亲兵低着头解释起来,就好像一个落入水中的人一样,他在寻找任何可以救自己性命的稻草。
“拖下去砍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已经把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呀!”几个亲兵们的声音立即变得高亢起来,他们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喊道,但还是被如狼似虎的刽子手们拖了下去。
“砍了!”贺人龙的声音就好像钢铁一样冰冷而又没有生气,不一会儿七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放到贺锦的尸体旁,贺人龙的目光扫过左右的士兵,冷冷的说:“将主战死,亲兵怯懦不前者,皆斩!”
“是!”
“拿酒来!”贺人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那伙狗贼的脑袋都砍下来!”
“禀告大人,总督大人召见?”一个都司飞马赶来,贺人龙看了看城门楼上华丽的仪仗,这一切在潼关乃至整个陕西只有一个人可能拥有,那就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的杨鹤。贺人龙在为侄儿报仇和参见上官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平息上官的怒气,毕竟城门口闹出这种事情来他也难辞其咎,反正那一小股贼人也跑不上天去。
当贺人龙来到城门楼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两旁的同僚都用一种促狭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本能的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甲胄,却引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这些混球在干嘛?”贺人龙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这时旁边一个平日里与自己相熟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贺人龙顺着对方眼色看过去,只见杨鹤面前背对着自己跪着一个人,正大声说话:“小人本是于家寨子良民,侥幸击斩乱兵便向官府请功,却不想关口守将却污蔑小人杀良冒功——”听到这里贺人龙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即火冒三丈的冲了上去,一脚就踹在那人背上,喝道:“狗贼胆敢污蔑本官——”右手拔刀出鞘要将其当场斩杀。
“贺参将住手,仔细失仪!”一声大喝让贺人龙的动作僵住了,他抬头一看喝止的却是暂时代署延绥镇总兵的大将杜文焕,坐在上首的杨鹤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显然对于自己跋扈的行为十分恼怒。贺人龙赶忙将腰刀撇到一边,躬身下拜道:“下官一时激愤,还请总督大人恕罪!”
杨鹤虽然对贺人龙的跋扈行为颇为恼怒,但他很清楚在眼前的局势下处置这个以作战勇猛而闻名西北的武将是不合适的,他矜持的摆了摆手,做了个示意贺人龙站回到班列的手势。
刘成躺在地上,刚才背上挨得那一脚让他差点闷过气去,从接下来的对答中他得知对方就是被杀的那个千总的叔叔,心中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的是对方的跋扈行为在杨鹤那边已经先失了一分,后怕的是对方若是一刀砍过来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贺参将,此人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杨鹤指了指地上的刘成,向贺人龙问道。
第十二章
争辩
“禀告总督,这贼人所说的都是一派胡言,无一字属实!”贺人龙恶狠狠的答道,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胸中的怒气:“分明是想要诓骗过关被发现,暗箭伤了我那侄儿,现在又来诓骗老大人,想要逃出生天!”
杨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历任县令、知府、御使、出掌过盐务,历练极多,并非是那种不经世事的京官。他对于贺人龙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刘成所说的贺锦企图杀良夺功事败反而被杀很可能是实情,但一个不过是个路人,另外一个是以勇猛而闻名的得力部将,这样两个人在杨鹤心中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假如他承认刘成所言是真事,那么就得治贺人龙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在陕西民变四起,正值用兵之际时候是不可能的。若是一个其他的明朝官员,恐怕早已将一顶哄骗上官的帽子扣到刘成头上,让贺人龙将其拉出去砍了了事。但杨鹤是那种明末为数不多的胸中还存有正义感的官员,他决定还是尝试一下能不能找到一个即能够不扫了贺人龙面子,又能救刘成一命的办法。
“俗话说口说无凭,你方才说你是击斩乱兵,可有什么凭证?”杨鹤稍微斟酌了一下,沉声问道,他很小心的避开了贺锦是否诬陷这个关节,至于刘成是否能够听得出他的用意,那就要看对方是否够机灵了。
无疑刘成听出了杨鹤的弦外之音,自从贺人龙刚才在上官面前犯了拔刀出鞘这种大错,却只被叫到一边,刘成就明白自己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胜利就是保住自己和手下性命了。他小心的斟酌了一下词句,答道:“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两人都在外面,首级兵器旗帜也都在,老大人可以查证。”
看到刘成没有愚蠢的提起贺锦诬陷之事,杨鹤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他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士兵们便将首级、兵器、旗帜,以及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二人带了上来。随着杜家叔侄叙述的战事经过,城楼上围观的文武官员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惊叹声,以他们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那些首级、兵器、旗帜绝不可能是杀良冒功得来的,看到这一切,杨鹤的脸上也禁不住显露出高兴的神色。
在场唯一不开心的人就是贺人龙了,他那张本来颇为文秀的脸也变得越来越阴沉,突然他走出行列,躬身朝杨鹤拜了一拜:“老大人,以下官所见此事颇有蹊跷!”
“哦?贺将军何处此言?”
“老大人!”贺人龙指着刘成道:“杜如虎叔侄乃至我们延绥镇的老人了,本事大家都清楚,带去勤王的又是各镇的精锐,火器甲胄齐全。村中百姓能够据险自守就不错了,还能将其一网打尽?再说此人长衣髡发,不僧不俗的,来历蹊跷,依末将看应当严加拷问,必能有所获。”
听到贺人龙这番话,杨鹤也沉吟了起来。他虽然不愿意滥杀无辜,但刘成身材高大魁梧,谈吐不俗,又打扮的那么奇怪,显然不是寻常农家子弟,有没有可能是居心叵测之人呢?现在陕西已经数年饥荒,民变四起,即使是较为富庶的关中平原一带,也已经是遍地干柴只缺一颗火星了,杨鹤熟读史书,心里清楚若是有张角、孙恩之流起事,西北立刻糜烂,在大明与东虏连战连败的情况下,是绝对无法接受西北再引发这样一场叛乱的。
“先生仙乡何处?为何做这般打扮?此去何方呢?“杨鹤改变了对刘成的称呼,但从他脸上的神色看,与其说这是尊重还不如说是一种警惕。
“禀告老大人!“刘成也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他不由得庆幸徐鹤城替自己想的周到,他从怀中取出文牒答道:“小人是西京人氏,幼时因为身体虚弱,家父便舍给了寺庙,向神佛许了愿,及冠方得还俗。”
杨鹤接过文牒,粗粗的看了看就递给一旁的文吏,自然有人去查证,随口又问了几个问题,幸好都是于何事先提点过的,刘成都一一回答了,皆无破绽。最后杨鹤问道:“先生你自小在寺庙中长大,为何如此熟悉兵事?”
刘成心知杨鹤问到关键了,虽说明末随便抓个士大夫都喜欢谈论兵事,各种火攻兵法的书籍堆积如山,但是其中绝大部分都不过是毫无事实根据的臆想罢了。城楼上要么是天天刀口子舔血的丘八,要么是指挥丘八打仗的帅臣,自己要说是看《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学到这些的肯定会没人信,因为戚继光的这两本书当时还只在军中和上层文官中流传,属于保密材料,而且关键之处还语焉不详,寺庙里面怎么可能能学到这些?于是刘成装出一副为难样子,稍一犹豫后答道:“小人在寺庙时的师傅是浙江人,曾经在戚少保麾下做到都司,因为杀孽太多后来出家为僧祈请来世之福,小人学会的那点都是师傅教导的。”
“原来如此!“杨鹤的神态变得和蔼了起来,戚少保凭借少林僧兵平倭的故事早已流传天下,既然如此有将佐年纪大了入寺为僧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他看了看一旁的贺人龙,低声咳嗽了一下:“你破贼有功,但误伤了关口守将,其罪难恕,将功折罪——”
“大人!“贺人龙在一旁听到这里,赶忙站了出来:“刘成破贼未必是实,可擅杀朝廷将吏可是事实呀!”
“贺将军!”杨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圣上有西顾之忧,我等做臣子就要替圣上解忧,好不容易打了胜仗,那不是刘成破贼,是何人破贼?难道你要我在给朝廷的折子里说乱兵们是自己一头撞南墙撞死的吗?”
总督的发作一下子让城楼上静了下来,杨鹤的眼下之意很清楚,今上是个操切的性子,早就对西北的事情不耐烦了,这次胜利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因此刘成这个有功之臣就不能死,否则报功的折子就没法写。你贺人龙的侄儿性命重要,还是总督大人向朝廷报功重要?还是西北的大局重要?这一连串帽子扣下来,贺人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得躬身拜了一拜,回到行列里,
转过来杨鹤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刘先生,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击破乱兵贼寇,当赏银百两,授官百户。但御下不严以至属下误伤贺千总,赏银抚恤贺千户遗孤,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多谢大人!”刘成终于松了口气,显然杨鹤是在偏袒自己,自己不但保住了脑袋,还混了不大不小的官儿当当,若是不见好就收,那就是傻子了。
“那就这样了吧!”对于刘成的知机杨鹤很满意,他的目光瞟过一旁的贺人龙杨鹤低咳了一声:“贺将军,你呢?”
“末将遵令!”贺人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周围的人看到自己的脸上怒火,他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没有当场爆发开来。
“嗯,那就这样吧!”看到问题被圆满的解决,杨鹤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有了这样一份告捷文书,朝廷上攻击自己的浪潮总算是可以少点了吧,作为一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官僚,杨鹤实在太清楚当今天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操切”,用得着你的时候是千好万好,但若是稍有不顺,他可是绝不会有半点耐心考虑臣子的难处的,替杨鹤撑腰子的。杨鹤简直不敢想象一旦陕西之事败坏,自己将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想到这里,杨鹤不禁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接任三边总督这个烫手山芋,他在心中默默祝祷道:“菩萨护佑我杨鹤能平安做完这一任三边总督,安然回到家乡后山牵黄狗逐野兔吧。”
潼关城,牢房。
与绝大多数当时大明城市的牢房一样,潼关城内的牢房充满了跳蚤、老鼠、污浊的空气和绝望的囚犯,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潼关城内的牢房的空间更加窄小、窗户更小、也更加坚固,因为潼关城是一座军事要塞,里面的居民都是士兵,按照严酷的军法绝大部分进入这里的犯人的最终结局要么是病死牢中,要么是一刀断头。
而这天牢房里的犯人的运气很不错,按照潼关卫指挥使的命令,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犯人都被赶出了牢房,所有的牢房被空出来用于关押几十个特殊的犯人——那些被俘的良乡兵变的镇兵。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些人都将被在镇兵面前处死,为首者甚至会承受凌迟的酷刑,以警告那些潜在的不满分子。
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两人对坐在牢房里,以大明牢房的平均水准来看,这件牢房的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有新鲜的铺草、通风的窗户、一张矮几,两碟蚕豆、黄豆、一壶浊酒,甚至墙边还有一盏油灯。能够得到这些优待并非杜家叔侄与狱卒有什么交情,这些狱老鼠们都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他们给予杜家叔侄优待的唯一原因是不希望两人过早的死去或者自杀,至少不要在杨鹤报捷的文书得到批复之前死去,大明朝廷还需要这两人的生命来警告潜在的不逞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