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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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没有刻意显弄什么大神通手段,但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也够骇人的。
  盘瓠看清了这一幕,狗眼瞪得溜圆半天没回过神来,却又突然发出一声惊吠。原来刚才它只顾着看此人并听他与虎娃说话,却忘了架在火堆上的树枝,肉的一面差点就烤糊了,赶紧装作用嘴吹气的样子,又去翻动树枝。
  这一声狗叫也把中年人给逗笑了,他很有兴致地看了看狗又看着孩子道:“我之所以赞你的尊长,也是因为你见到我虽然惊讶,却并不惶恐骇然,想来很多手段你早已见识过。……你与公山虚将军讲国中礼法,对此很是精通啊,但你难道认为宫嫄会不知道那些?”
  虎娃答道:“不论她知不知道,也应该有人告诉她。您是她的长辈吧,是否应该由您来告诫她呢?”
  中年人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居然质问起我来了!看来你的尊长虽然教过你不少东西,但你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用得着我今天再给她讲这些吗?她身为国君之女、在国都中长大,从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学的就是国中礼法,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只是以为自己可以不讲,至少可以不与这里的村民们讲,就算她违背国中礼法,在这里也无人能追究她什么。不料却碰到了你这么一位小先生,挖了一个又一个坑让她跳,最后一个坑,如果她真的跳了进去,那可就出不来了。”
  虎娃却摇头道:“您是指私调边军的谋逆之罪吗?先生说的不对,我并没有挖坑让她跳,而是一直在劝阻她,然后她给自己又挖了更深的坑。我告诉公山虚将军的那番话,就是为了最后一次劝她。看来她是听劝了,此刻显然有军阵集结在那边的树丛中,却没有迈出来。”
  中年人又笑了:“她或许是真听劝了,或许是因为我坐在这里、她不敢再撒野。那些军士是来找将军的,公山虚已收拢军阵令他们不得走出畋猎园林,也拒绝了宫嫄欲率领军阵再来拿下你的要求。
  宫嫄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我看公山虚将军简直也想将她踹飞了。她自以为受国君娇宠,便认为受他人之宠是理所应当,却不知这里的人没一个不想揍她的。公山虚将军当众转述了你所说的那番话之后,她身边的卫队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动手。”
  虎娃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番话,因为他展开元神感应,已察觉到公山虚将军和他手下的军阵战士、君女宫嫄以及她身边的卫队,其实都在隔着田地另一侧的树林里呢。在安静的夜间、空旷的谷地中,他们的说话声能清晰地传出很远,那边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公山虚曾说虎娃讲的话透彻直接,但这位中年人说话则更加直截了当,毫不在乎宫嫄听见了会怎么想、其他人被点破心事有多尴尬。
  虎娃只得点头道:“先生应比我更明白。”同时心中越来越好奇——这中年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014章、讲理的人(下)
  不料那中年人又说出了一番令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只见他伸手拍了拍虎娃的肩膀道:“孩子呀,其实吧,我也早想像你那样一脚将宫嫄给踹飞了,免得她总在我面前碍眼,就是不好动手啊!她在我面前时一直恭顺有加,从未忤逆过我的意思。
  以我的身份修为,也不会让她做不该做的事情,更不可能故意找茬踹她。方才我闻讯赶来,本以为终于可以将她打发走了。不料她听了公山虚将军转述你的一番话,竟在我面前跪拜哭泣、认罪悔过,便让我又没了机会。”
  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因为没找着借口将宫嫄给踹飞了,显得很失望很遗憾的样子。虎娃也做出一副专心烤肉的样子,没有再说话,却忍不住想笑。
  滋滋冒油的肉就快烤熟了,那中年人突然抬头喊道:“候冈,拿盐和椒末来。”
  椒是一种调味品,原是树上结的小粒状果实,在巴原一带的山野中很常见,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特色风味。其实虎娃的身上也带着盐和椒呢,就在那枚兽牙神器中,假如他将随身的东西都取出来,足够开一间震惊世间百姓以及修行高人的杂货铺了。
  但当着中年人的面,虎娃肯定不会从兽牙神器中取东西,不料那中年人却觉得这么吃肉不过瘾,还需要好好调味。有一位白衣童子从畋猎园林那边走了过来,看他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个头和虎娃差不多,肌肤白净面目清秀,但体格并没有虎娃那么健壮结实。
  这童子名叫候冈,应该就是那中年人的侍从,公山虚将军也曾提到过。候冈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四个木盒、几把小刀,木盒中盛着盐和三种椒末。
  中年人将烤得快熟的駮马肉用树枝挑在眼前,又用小刀割开好多道细条,将调味品撒在上面,继续烤了片刻,然后尝了一口,看着虎娃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滋味真不错,其滋补灵效也祭炼得刚刚好。我也是第一次尝到駮马肉呢,的确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更何况是有修为的駮马,还有补益气血、强壮筋骨的灵效。这是沾你的光啊,多谢了!”
  珍奇异兽駮马本就罕见,有修为的駮马更是难得,就算有人得到也不会杀来吃肉,所以以这中年人的修为之高、身份之尊,也尚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美味,难怪他要撒上盐和椒好好调制呢。
  这一幕看得盘瓠更馋了,它也学着样子“吹”起一把小刀,将串在树枝上的肉割出细条,又“吹”起调料撒在上面,转了几圈烤好,便迫不及待地将树枝取了过来啃肉吃。它也顾不得烫,呼哧呼哧吃得十分投入。
  童子候冈站在一旁直看着盘瓠吃肉,神情有些目瞪口呆。中年人看来对这烤肉很满意,又一挥袖道:“如此美味,怎能无酒?候冈,你去取酒来,再多拿几个杯子。”
  候冈又跑回畋猎园林那边,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坛子背了一个兜子走了过来,将坛子放在火堆旁,从兜子里取出了几个细竹筒做的杯子。看他方才的样子颇有些吃力,此人体格还算不错,但这坛子不轻,对于他这样的少年来说确实有点沉了。
  可虎娃却颇觉意外,以中年人的修为之高,本以为跟随在他身边的童子至少也是一名修士,但看候冈的样子显然并不是。候冈将东西放好,又用一个带把的竹提准备从坛子里打酒,中年人摆手道:“不必你来,东西放下,且退一旁吧。”
  这就是酒哇!虎娃听山神介绍过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但还从来没尝过呢。据说此物是百果之精亦是百谷之精,饮之有熏熏之感、能令人飘飘若仙。可惜它要用谷物或果实酿制,并非平常人所能享用,在大多数场合只是祭神之物。
  虎娃沿途所遇的人家,不可能有这种好东西,而且在巴原各国,平民也是不得私自饮酒的。这东西据说喝了能让人上瘾,为了防止有人将存粮用来酿酒而导致饥馑,所以有此规定。
  而国中尊贵之人,在通常情况下也不饮酒,至少不公开饮酒,除非是在庆典与结盟等特殊的场合。酒是祭神之物,在每次祭祀之后,人们便将剩下的酒分而饮之。有时候国君也会将祭典所用的酒赐给诸大人饮用,名义上算是代神所赐。
  鸿元城主府中应该有酒,那位城主平时也可能自己偷偷喝上几口。但虎娃住在城主府中的时候,自称正在辟谷修炼,连肉都没吃,只喝了茶而已,当然更没有尝到酒了。而且酒这种东西,虎娃自己不开口要,鸿元城主也不好主动端上来。
  但今天这位中年人肉吃得满意,开口便让童子上酒。虎娃还在纳闷,既然要喝酒是不是先搞个祭神仪式啊,但看中年人的样子就是要直接开喝了。
  装酒的坛子是一件下品宝器,表面还绘有相室国的图腾标记,这坛酒显然是国君所赐或者说所赠。候冈侍立一旁,眼睛忍不住在瞟那香喷喷的烤肉,虽然面无异色,但虎娃也能察觉到这童子在暗流口水,便招呼道:“这位小兄弟,坐下一起吃肉吧。”
  候冈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中年人,中年人又甩袖道:“小先生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一起吃,今天是他请客。”
  候冈便坐到火堆另一边烤肉,而那坛酒和几个杯子就放在中年人与虎娃之间,中年人却没动。虎娃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给长辈倒上酒?中年人却又朝远方喊道:“宫嫄,你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给小先生侍酒!”
  虎娃又吓了一跳,烤駮马肉喝酒本已是意外之事,又怎能让那个姑娘来伺候?他赶紧摆手道:“休得如此,不必了,真不必了!”
  中年人却正色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吗?这是她应为之事!……宫嫄,你还不过来?”
  那红衣少女低着头走了过来,也不敢看虎娃的眼睛,用竹提在坛子里打了一杯酒,放在虎娃身前低声道:“请小先生饮酒。”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好似唯恐被别人听见。这位君女喝杯水都得让别人伺候,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但在那中年人面前,不愿也得受!
  不料那中年人却皱眉喝道:“你也清楚自己今天犯了什么事,当向小先生敬酒赔罪!既是赔罪悔过,能是这个态度吗,身为君女,你懂不懂礼数?”
  看宫嫄的样子竟不敢反驳,又将那支盛酒的细竹筒以双手端起,跪坐于地长身而起,酒杯高举过眉,低头递于虎娃身前道:“小先生,宫嫄今日不守礼法、举止放肆,险些酿成大祸。特向小先生赔罪,也多谢小先生劝阻我之罪行!”
  虎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白天时举止那么嚣张的君女,此刻在那中年人面前却乖巧恭顺得像只小鸡仔,明明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听那中年人的吩咐。他也只得接过酒杯道:“你要认罪悔过,不该只是向我道歉,也应赔偿此地村民的损失。”
  宫嫄低眉顺眼道:“小先生教诲的是,宫嫄一定赔偿。”
  中年人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要赔就当场赔,莫要只说不做。”
  宫嫄出门游猎,身上也不会带着陶币啊,但中年人吩咐了,她只得一咬牙从腰间解下了一串东西,扭头朝远方道:“公山虚将军,我已知你便出身于此地村寨。我这串金穗,就用来赔偿村民们的损失,不知够不够?”
  那是挂在腰带上的饰品,以丝绳穿连一串金色的小粒,看上去就像谷穗,但是穗子上的“谷粒”是以黄金制成。公山虚快步跑过来,双手接过饰物道:“够了,这足够了!”
  宫嫄:“那就烦劳将军将此物交给村中的族长,这是宫嫄的致歉与赔偿。”
  公山虚将军领命而去,中年人望着那片被践踏过的田地叹道:“你的饰物编织成谷穗之形,并以此为美,郊游时却忘其根本,竟纵容车驾践踏青苗。……幸亏时节还不算太晚,也能来得及补种。假如再过一段时间,村民们就只能看着田地哭了!”
  宫嫄又为中年人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道:“多谢先生教诲,请您用酒!”
  中年人举杯与虎娃共饮。虎娃尝了一口,很香很甜,微带清凉的辣意,还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息,仿佛能熏入元神。初尝此物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但是咂咂嘴细品,越品越觉得颇为可口。更难得它还带着一种“酒气”,入口挥发闻之更香。
  杯酒下肚,虎娃以初境中的修炼根基凝神内感,察觉此物能促进血脉运行,若有灵效能迅速被吸收,使人觉得兴奋惬意。他已经分辨出其物性,喝着感觉是不错,但是多饮的话,此物可能会麻痹形骸、侵蚀神智。
  至于其效力如何,可能与人的体力或体质有关,听说喝酒能把人喝醉,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至于醉后会有何事,则看各人的心智。以虎娃如今的修为,只要他运转内息神气,应该不会被这种“药”给放倒,而喝下去的感觉也确实不错。
  更妙的是,喝了酒之后,再吃肉的味道,仿佛也变得更好了!
第015章、礼为理之纹(上)
  虎娃与中年人喝酒吃肉,每次把竹筒里的酒喝空,宫嫄便又斟好另一杯呈上,他和中年人各用两个竹杯。虎娃越喝越觉得好喝,真的体会到了那种熏熏之感,坐在火堆边额头和鼻尖已微微见汗,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力或酒劲吗?让虎娃觉得有些兴奋,感觉也不错。从蛮荒中走来的淳朴孩子,今天也第一次学会喝酒了,并以珍奇无比的駮马肉下酒。
  中年人笑呵呵地问道:“孩子,这酒怎么样?”
  感觉兴奋,说话也就变得随意了,虎娃晃着杯子答道:“不错,很不错,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呢!……只是这酒味好像还淡了些,它应该可以更醇和,也可以更加浓烈。”
  中年人也晃着杯子笑道:“看你小小年纪,品味倒是不低。如今凡人所酿,这已经是最好、最醇的酒了,为国君在祭典时所用,平常时连诸城主都喝不到几杯。你若想喝更好的酒,要么等将来人们的酿酒技艺更高明,要么就以神通法力自己去提炼纯净。”
  虎娃以前虽然没有喝过酒,但这些倒是听说过。修士以炼器或炼药的神通手段,将世间的酒炼化提纯,可以得到更浓烈的美酒,甚至可以得到纯净的酒中之精。此物可用来引火,燃烧后甚至不留下一点灰烬,这些已非世间凡人所能见、所能想象。
  见只有自己一个人陪着中年人喝酒,虎娃也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叫正在侍酒的宫嫄一起喝也不适合,于是便朝那童子候冈道:“你不陪先生来几杯吗?”
  候冈赶紧摇头道:“我不喝。”
  中年人笑道:“他不喝,就别劝他喝了。酒是好东西,也不是好东西,若养成放纵贪杯之习,那可就真的不好了。”然后又朝宫嫄道,“候冈不喝酒,却与我们一起吃肉;而你连肉都没得吃,可知是为什么?”
  宫嫄可怜巴巴地答道:“因为我在侍酒。”
  中年人似是有点醉了,用树枝晃着一块肉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与你侍酒无关,也与你今日犯的错是两回事,而在于我们吃的东西,是你养的那头駮马之肉。照说别人可以吃,你却是最好别吃,是为不忍。其实换一种情况,我连看都不会让你来看的,此情此景,也是在处罚你的过失。”
  宫嫄只得又垂头道:“多谢先生的责罚。”
  中年人:“这样的珍奇异兽被宰了确实可惜,如果连肉都浪费了,那就更可惜了。它是自己找死,但若没有你的纵容,它也不会有这个下场。你的父君吩咐你,随行我左右要时刻恭谨,你表面上虽是如此,却没有真心做到,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宫嫄赶忙解释道:“我对先生的确是真心恭谨!”
  中年人却摇头道:“是这样吗?我带着候冈进入山野,不要他人随行。你若是真心恭敬尊长,就应该将駮马车驾继续送我乘坐,候冈又不是不会驾车!可你当时在想,趁我不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已经想着去畋猎游玩了,所以才会把駮马留下。否则就算我不用你的车马,你好歹也应该问一声,这才是礼数恭敬!”
  宫嫄又低头道:“的确是宫嫄考虑不周,先生教训的是。”
  这姑娘此刻可真乖啊,中年人怎么说她都不顶嘴,简直令人感觉没法再继续说她了。虎娃在一旁看着,感觉也是怪怪的,这中年人好像是故意在找宫嫄的茬,就看她愿不愿意听从?同时也是在众人面前帮宫嫄脱罪,让她回国都之后不必再受重罚。
  虎娃猜的果然没错,此刻火堆已渐渐变得黯淡,需要继续添柴了。虎娃放下杯子道:“先生,我再去找些树枝来。”
  中年人却摆手道:“正喝酒呢,你好好坐着便是!……宫嫄,去把你的车劈了,木料拿来当柴烧。”
  宫嫄那辆华贵的马车,在下午的战斗中被撞翻了,趴在田地里还没被拉走。中年人的这个要求显得有些过分了,宫嫄惊讶道:“先生,您不是说过要爱惜事物、敬他人劳作之功,不可随意损毁浪费。好端端的一辆马车,为何要劈了当柴烧呢?”
  中年人板着脸道:“若是换做寻常情况,我当然不该让你这么做。可我是乘此车驾而来,不想再乘此车驾而去。此车驾今日两番践踏青苗,就连拉车的駮马都有这般下场,还要将它留着给谁看啊?就以此车之木烤此兽之肉,警告他人莫要效仿你今日之行。
  而你今日之行,当受刖刑之罚。虽已认罪悔过、致歉赔偿,可以不砍你的脚,但也不能不罚!你平日都是以车代步,那么今天就用这辆车代替你的脚,以后你就自己走路吧。你若没力气一个人把马车给劈了,可以叫卫士们来帮忙,但自己也得动手。”
  宫嫄无奈只得从命,起身叫来卫士将那辆马车劈碎成一堆木料,她自己也用一把腰刀比划了几下,算是亲自动手了。然后卫士们将木料放在火堆旁,又往里火堆里加了几根柴,这才退去,而宫嫄留下来继续侍酒。
  中年人好像越喝越兴奋,与虎娃越说话越多,谈的就是虎娃所精通的国中各种礼法,说着说着,他突然扭头问道:“宫嫄,你可知‘礼’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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