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621部分在线阅读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带有训斥之意,小夏本就委屈,此刻连“善举”都被否定了,小夏也有点生气,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反问道:“还没有发生的事,公子怎敢这般肯定?无论怎样,我不能见父母受苦,总要做点什么。……而且此事,就是父母找我商量的,家中能攒下钱财的,如今只有我了。”
公子小小年纪,怎么会好像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看见了一般,说不定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呢?这就是小夏心中的想法。
小九跺脚道:“不愿见父母受苦,却让他们更受其苦。若知如此,你还要去做?”
小夏将信将疑道:“真会这样吗?那么公子您说,我该如何做呢?”
小九叹了口气道:“我自己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当年我在宝明国时已经记事了!我父君有上百位子女,众后妃与众姻亲彼此相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见过,否则我干嘛自愿跑到这里来?你这点事,太简单了,我早就见多了,用脚后跟都能想到结果。
在忧患未显之时,若能看见其苗头,就应消除其发端。否则只会越来越麻烦,更别提还要反过来助长其势了。这事的道理简单,简单到几乎谁都明白。若索要不得,吵闹无用,自会消停;若恶索得逞,便会愈演愈烈。
要想就此掐断苗头,你不仅不能拿出这十枚陶鼻,而且只要你舅舅不改其习性,也要劝阻你父母再出财货予他。他在你父母那里无法得逞,我虽不敢肯定他还会不会再去闹事,但想安生,这是必须的前提。”
小夏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清楚公子所说,可是舅舅还要上门去闹,甚至强拿财货又该如何?”
小九:“这就是无奈之事,谁让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只能尽量不让这种人得逞。不予其财货,惹是强拿,便是劫掠之罪,可报衙署官员处置。”
小夏似是受了点惊吓道:“那怎么可以!都是亲戚家人,怎可送到官府治罪?若真是治罪收监,他那一对儿女又怎么办?”
小九皱眉道:“若是强夺财货之举,就应当如此处置,难道轮到你舅舅头上,便不应当了吗?世间其他罪徒,皆有父母家人,难道便由此不可因罪受罚了吗?至于后来的事,其后再说!世事从无万全之计,难道从一开始就不做了吗?”
小夏很委屈地说道:“空谈道理谁都明白,但这有什么用?您不是我,不能体会我的处境,旁人将道理说得再好,可是事到临头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吗?公子不必再说了,我再好好想想。”
小九来说该说的话已反反复复说尽,但小夏仍然犹豫难决。小九叹息着背手而去道:“谁说道理无用?知而不行,方致流于空谈,太多无奈,就在于那所谓事到临头……我曾听高人解说自在之强,今日方知难得啊。”
小夏独自坐在屋中,心中暗道:“公子小小年纪,心肠怎就这般硬呢?连稍稍安慰人都不会吗?就不能体会别人的苦处吗?说话近乎无情啊!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只有自己遇到才会知道……”
小九只有九岁,而且这是她的家事,小夏本也没指望小九能为他排忧解患。她之所会说出来,只是心中太委屈,也想找人倾诉,希望有人夸奖她的善良、同情她的遭遇,为她这么好的姑娘却遇到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可是小九公子都说了些什么?并无太多体恤,反将她数落了一番,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想着想着,小夏不禁又哭了起来。
青牛当然对别院中的动静一清二楚,也不禁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为谁摇头。
第054章、见轮回
小九离开别院找到了太落,告诉太落小夏之事。太落听完后气得直跺脚,大骂小夏的舅舅种种不堪,又为小夏的遭遇感到同情与惋惜。
最后太落说道:“公子,这是吕泽部村寨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太好插手。其舅行止,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到母亲和姐姐那里要些财货。若是索要不成而强行劫掠,倒可报官处置,可是他若要到了,事情就成了亲戚之间的接济,再平常不过,外人谁又能管得了闲事?”
说到这里,太落竟然有些愁眉不展,叹息连连。小九道:“太落叔,你对小夏的事还挺上心嘛!”
太落:“小夏毕竟已经来别院这么多年了,诸事十分尽心细致,为人心善、其遇又令人感叹,若能照顾理应照顾。公子对她说的那番道理当然不差,可是您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寻常村寨的人情世故,亲戚间的琐碎家事,哪有那么条理分明?”
小九:“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你成家了吗,在这里这么多年有亲戚吗?”
太落不禁老脸一红:“我虽未成家,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看见过很多。”
小九:“我们毕竟只是听小夏的一面之辞,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她舅舅是否真的像她说的那般不堪,还要再打听打听。也许只是过日子遇到难关,缺用度救急,于是到亲戚家乞求救济。若是那样,施以援手,也是善心善行,我不该那般说小夏姐姐。”
太落:“公子,这事就包在老夫身上,我去打听明白。”
青牛时刻关注着小九的动静,以它的修为,哪怕离得很远,只要刻意施展神通,也能将小九的一言一行查探得很清楚。此刻它又不禁摇了摇牛头,在心中暗道:“这老的老、小的小,还不如来求我牛大王呢。只要我牛大王一出手,保证片刻功夫搞定,叫那小夏的舅舅痛哭流涕、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滋事!”
青牛虽有这种想法,但也不敢擅做主张。老爷把它派到这里来,就是在小九身边做一头牛的,既是一头牛当然不能乱管闲事,更不能以一位化境妖王的身份去吓唬一个普通的村民,这也不是寻常世事。
青牛待在小九身边,假如遇到了什么危及小九安全的事,它自会暗中保护,但其他的闲事也不太好乱插手。
这天夜间,小九来到后院练功,青牛没趴着睡觉,就是静静地站在牛棚中看着。原先那牛棚,是在前院临时搭的,后来小九不仅没有把青牛放到山上去住,还特意在后院给它盖了一个更好的棚子,而后院也是小九每天练功的地方。
这孩子的根基倒是越练越扎实了,生机完足、体魄强健。以现在的身手如果倒退到一年多以前,再遇到与能平等人打架那种事,估计也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几个照面就能把那几个孩子全部放倒。
可是小九这一年来根本没打过架,他并不喜欢打架,如今也没别的孩子再敢找他打架。而且青牛看得出来,他练的并非打架的功夫,就是涵养本元、强健体魄之术。但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对这孩子如此看重,还把自己派来做牛,但为何这么长时间都不露面指点呢?
此时小九已经练完功收了架子,心情略显烦闷。他背着小手抬头去看月色,今夜的月光皎洁,清辉洒落能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投影,而小九突然一惊。
月光是从倾斜的方向照下来的,青牛站在棚中,月光恰好照在了它的头上。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小九看见青牛的耳尖上映出一团白色的光毫。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的确是看见了。
小九下意识地小声惊呼道:“牛耳生白毫!”
这一声把青牛也吓了一跳,心中暗道自己的耳朵上什么时候长白毛了?虽然以它的神通施展出这点小手段并不难,但也不敢擅自乱来啊。再看那孩子的眼睛以及天上的月光,青牛随即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太落交代一番田庄和别院中的事情,便匆匆出门了,应该是去打听小夏舅舅的情况了,他还真是一天都不耽误,而且是亲自去的。小九吃完早饭后也独自离开了别院,向上次遇到那位神秘高人的山野中走去,却发现青牛跟在了自己后面。
小九摆手道:“我今天不是去放牛的,也不是去山庄那边,你自己回去吧。”
青牛却摇了摇头,仍然跟着小九。小九又拍了拍它的脑门,有些无奈道:“你既然想跟着,那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今天是去见一位高人,你若真是一头通灵之牛,弄不好也有运气得到高人指点呢!”
小九不会带别人去,但大牛例外,因为它是牛不是人。一人一牛又来到山野中那道山崖旁,只见那神秘的葛衣男子已站在树荫下等候,小九赶紧上前行礼道:“先生,您终于又来了,我一直在盼着您呢!”
葛衣男子点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说过,再见面时可答你所问……我看你的样子,这两天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小九:“我还真遇到点事情,先生若感兴趣,我就与您说说……您先请坐!”
小九想找块干净的大石头请先生坐下,但这片山坡上却没有。青牛已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就在先生身后往那里一趴,形似一块天然的卧牛石,又像一个座位。葛衣男子很自然地一摆衣襟,就在牛背上坐下了。
小九也不禁啧啧称奇,高人果然是高人啊。这头得自山野的奇牛,虽然很能干也听得懂人话,但从来不让人骑。无论谁想骑它,它只要轻轻一晃就能把人甩开,就连小九也从未骑过。今天竟然表现得这么乖巧、这么有眼色,看来的确是通灵之牛,意识到自己遇到高人了,想讨好呢。
小孩心里藏不住事,而且先生方才也问到了,待先生坐下之后,小九就迫不及待地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葛衣男子听完后,微微点头道:“道理确实如你所说,你已经告诉了那小夏姑娘你所见。那么依你看来,你的小夏姐姐又会怎么做呢?”
小九低下头,有些丧气地说道:“我想她还是会把那十枚铜鼻拿去的。”
葛衣男子又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而且她已经去送钱了。”说着话一挥袖,显露了一手神通。面前出现了一团光影,光影中正是小夏现在的情形。
小夏拿出一个匣子,匣子中放着十枚铜鼻,又用一块布包住,提着这个小包袱出门了,她走的那条路正是去往杨树沟的。趁着小九和太落都不在,她今天抽空就将钱给送过去,走到半路无人之处,她还在悄悄抹眼泪。
小九被这一手神通给震住了,盯着光影中的小夏半天说不出话来。假如换一个成年人,可能此刻已被唬得不轻,但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孩子而言,他受到的震憾冲击并没有那么大,感受更多的只是惊奇。
虽然明知小夏会这么做,但真的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小九还是有些不高兴。身为别院主人,昨日费了那么半天口舌,道理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可是小夏居然还是不听劝。
此时葛衣男子又问道:“她这一去,接下来又会如何?”
小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夏道:“这十枚铜鼻送出去,我看她那另外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了。”
葛衣男子:“她此刻知道吗?”
小九:“她不知道,只想着用这十枚铜鼻就能息事宁人。”
葛衣男子追问道:“你昨日明明都已经告诉她了,为何她今日还是不知呢?”
小九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葛衣男子也没有让他回答清楚的意思,接着又开口道:“仙家有推演大神通,无非是见因知果;若能见因知果,凡人亦如是。你天生的福缘真是太好了,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对你而言反倒是最简单的,所以你能看到。
但小夏并不是你,你能看到的她看不到。她并非不信你的话,也并非怀疑你,只是她确定不了,甚至心中还在生你的气。你说了她不想听见的,哪怕是事实。
而你毕竟年纪还小、阅历尚浅,既然以这个身份来到人间,就要好好体会人间诸事。你看那小夏一边走一边抹泪,可知她心中是不情愿的;她舅舅如此恶索财货,当然也是不应该给他的。
正如你昨日所言,既不情愿又不应该的事情,为何还是不断有人去做呢?从她的身上,能看到了什么?看到的就是轮回,未得超脱的轮回中诸事!”
这番话说得青牛都直眨眼,老爷说小九这孩子天生的福缘太好了!小九身为宝明国公子,父君有上百个子女,不受待见甚至都被人遗忘了,小小年纪就独自流落到这里,这算什么好呢?老爷显然是另有所指,青牛也隐约有些明白。
而老爷的话中又另有深意,暗示这孩子大有来历,但恐怕小九未必能听得懂。别说小九还听不明白,就连青牛也没看出什么来。
小九很惊讶地问道:“轮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轮回吗?我有点不太明白。”
葛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以为什么才是轮回呢?”
小九边想边答道:“我听人说,轮回就是死后又重新变成世上其他的人,或者是猪啊牛什么的,反正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讲的。”
葛衣男子倒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问道:“所谓轮转,并非这般简单,甚至无所谓有与无有。我只想问,若果真如此,又为何会如此呢?”
小九一摊双手:“我哪知道,正想向先生请教!”
葛衣男子又一指那光影中犹在行走的小夏道:“你已经看到了,我方才说过,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事,对你而言反倒最简单。你方才说,她剩下的那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那你就再看看,她是怎么保不住的?”
小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可是先生方才说,她心中居然在生我的气。我又不是她那舅舅,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葛衣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你并无好意或恶意,讲的只是所见的事理,未免有些仁而不慈。她与你说此事,是希望你能赞其美德,同情其遭遇,怜惜与看重其人。
人在世上总有所愿,要向他人证明其存在,再思自己为何存在?哪怕没有仔细想过也想不明白,但心中皆隐约有此感。
小夏只是普通村寨人家女子,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大户为侍女,其经历与见知如此,又有何愿何求,无非是想得人看重,世人大多如此。她昨日却被你所看轻,对她而言,你那番话令其伤心。
你说她若拿去那十枚铜鼻亦是无用,因为阻止不了舅舅的恶索。但你昨日对她说的那番话同样也没用,因为她还是去了。对此,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差点有些绕不过来弯,摸了摸后脑勺才有些含糊地答道:“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
葛衣男子又点头道:“的确不一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做的却是不该,此事在于她而不在于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此良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你身为宝明国公子、别院主人,就替她出面满足其舅舅的要求,将此事给平息了呢?
她那三十枚铜鼻当然不够,但她舅舅也不过是村寨中的普通农户,以别院的财力,足以将他安抚,至少不再去小夏家闹事。”
小九皱眉道:“凭什么呀?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别说是我满足其恶索了……她舅舅不奉养其母,反而到已出嫁的姐姐家恶索财货,小夏身为被从小就被送到别人家的侍女,她舅舅凭什么要她的钱财?”
葛衣男子露出了笑容:“你看看,我们把话又说了回来,这就是此事根源。谁都能看见,但是又怎样?这也是世事繁复之轮回!在世而处已是这般不易,更何况欲超脱轮回外的修行。”说着话一弹指,那团光影已消失不见。
小九这才回过神来,他这一年来想请教先生的并不是这些世间琐事,不料今日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多,此刻又行礼道:“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