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608部分在线阅读
略一凝神,虎娃又修复了这座府邸。方才他只是施法将废墟中的材料按原样“拼接”了回去,此刻则是重新炼化这些材料进行修复和弥补。若无强大的外力损毁,这座府邸足以再保存千年,连其中的陈设虎娃都没有动。
既然将来要将此处仙家洞天挪移到昆仑仙境,那么此地的一切,就算是留于后人的缘法吧。然后虎娃又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抹去了那件空间神器上的神魂烙印,重新祭炼神魂烙印将之掌控,在这个过程中很小心地没有损毁神器空间。
空间神器终于被他打开了,里面的空间不大,顶多能装几车东西而已,而且几乎完全是空的,只有一枚玉圭。玉圭是天子册封属国的礼器,所以还保存在空间神器里,至于骆强随身携带的其他东西,应是早就取出来用了,这府邸中的很多陈设器物便是。
虎娃将这玉圭也埋入了骆强的“墓葬”中,与玄源并肩走出了半山腰的府邸,他们没有直接步行下山,而是踏步向前,凌空显露了身形。
骆强留下的玉箴中并没有提到此地遭遇的灾祸,更没提到自己的洞府被毁,看来这处仙家洞天中的变故发生在他殒落之后。虎娃和玄源进来之后一直都收敛了气息,以他们的真仙修为若不想让凡物发现,此地生灵当然就察觉不了。
此刻他们公然显露身形,也扰动了洞天中的天地灵息,立刻就有东西被惊动了。只见那大湖中突然卷起一道白浪,浪头又化为一道白练冲天而出。虎娃向后退了一步,玄源则上前一步伸手虚压道:“且住!”
那道白练带着如雨的浪花落在山脚下的湖岸边,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三丈余长的白蛟。那白蛟生活在仙家洞天中,从来没有见过人,它也有本能的领地意识,陡然发现了玄源和虎娃,便冲出水面袭击,下意识地将来者视为了某种威胁。
它好似能飞又像不太会飞,但从大湖深处携浪冲出来,亦有飞天之势。玄源展示了真仙修为,对于这等妖物来说,便有种令它灵魂深处畏惧的威压,它随即被摁下去不敢乱动了。再看这条白蛟,顶上斜生一对二尺长的直角,并未分叉,身上多处鳞片剥落,似是伤痕累累,趴在那里发出奇异的呜鸣,感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玄源开口问道:“你是此地的生灵,正在经历脱胎换骨吗?”
白蛟根本不懂人言,当然也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玄源的话语中带着仙家神意,就是传达某种意念。若这白蛟灵智清晰,愣一愣神也就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玄源还特意解释了所谓脱胎换骨是怎么回事,否则那白蛟恐怕亦不知她在问什么。
白蛟是什么修为,玄源一眼就看出来了,已突破七境九转圆满,但尚未达到八境初转,正在经历脱胎换骨,却迟迟未能成功。玄源本人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隐居在宜郎城外的翠真村中,后来虎娃找到了她,那也是她突破化境的契机。
从初境或者说初照境开始,层层次第修为直至八境或者说化境,只是人们的总结。那白蛟就算有此修为,也不明白这些说法啊,玄源等于给它详细讲解了一遍,那白蛟对应自己的修炼经历,转念间倒也就清楚了。
白蛟不会说话,但它可发送神念。对它而言,神念就像是修炼到某一阶段后,自然拥有的某种本能。神念不是语言,但意思却很清楚,它答道:“是的。”
接下来的“对话”,玄源和白蛟都是以神念意会,若以语言来描述,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
玄源:“在此地建造府邸的修士,你可曾见过?”府邸与修士分别是什么意思,玄源分别也有解释。
白蛟:“没见过,我能离开大湖上岸时,你说的那名修士便已不在了。”
玄源:“山中无禽兽,却有禽兽留下的痕迹,它们哪去了?”
白蛟很老实地回答:“都被我吃了。”
玄源:“水边还有蝾、蛙,水中亦有鱼、虾,怎么没被你吃光呢?”
白蛟:“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假如都吃光了,我不就得饿死了?所以就刻意留着它们繁衍,再后来,我也用不着吃太多东西了。”
玄源:“山中的府邸被毁,半山上的草木摧折、岩石崩落,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蛟:“也是我干的!我那时太难受了,感觉就像想蜕皮却蜕不下来,盘在山顶上打滚,用身体摔打山岩,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白蛟并没有见过骆强,它有幸开启灵智依天赋神通修行,没有得到过其他人的指点。白蛟修炼成妖并能够离开水边上山时,骆强已殒落。它以山中禽兽为血食,到后来却突然发现已经没有禽兽可吞食了,随即也意识到不妙。
虽无人教导,但毕竟开启了灵智,它已学会了思考与自我反省,能想明白很多事情,意识渐渐从混沌走向清明。假如将天地间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它自己最终不也得饿死吗?它原先以水中生物为食,随着修为更进,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湖中鱼虾已经让它吃了不少,还好这座湖很大,总算没有全吃光。
从这时候起,它就注意了,不再一味猎杀血食,而是刻意让湖中生灵持续繁衍,以保证其长久所需,偶尔它也会“辟谷”,这是自然领悟了辟谷修炼之法。再到后来,它的修为更高,已经可以很长时间都不吃东西了,只是偶尔解解馋。
至于此处洞天中的那场“灾祸”,发生于三十多年前。它迎来了脱胎换骨,感觉十分难受,却又无法形容,就似另一个自己要从身体里钻出来,欲冲破天地间的某种束缚却又无法成功,盘在山顶上摔打身体,无意间损毁了那座府邸。
今天遇到玄源,它才明白过来,原来拿是经历脱胎换骨之劫。它的原身当然不是白蛟,而是生活水岸边岩洞里一尾纯白色的蝾螈,如今依然没有脱胎换骨完全化形成功,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
这三十年,它一直在“闭关”,就算不知道什么是闭关也是在闭关,尽量收敛神气蜇伏于水底深处,使生机不耗散。它有一种感觉,假如不这么做,可能就会送命。
它的这种感觉或者说直觉完全是正确的,玄源也不禁感叹连连。骆强殒落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这白蛟随后不久修炼成妖,又在短短百余年后便迎来了脱胎换骨,于妖类而言修为可谓精进神速。其福缘不可谓不深厚,毕竟它独享了这处上古仙家洞天。
但修炼到了这一步,却很难脱胎换骨成功,假如不是收敛神气蜇伏于湖底,可能早已殒落了。可尽管如此,假如虎娃和玄源不来到这里,它最终的结果亦堪忧。
玄源道:“修行历尽艰险,各种考验皆须自行渡过,我也无法让你直接脱胎换骨。但有道法诀可传授,你且好生领悟并尝试修炼,先涵养恢复再说。”随着话音和神念,仙家法力也落在了白蛟的身上,令它感觉十分舒服,这几十年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白蛟随即盘起身体,就在湖岸边开始默运玄源所传的法诀,这一入定的功夫,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好在仙家无岁月,虎娃和玄源倒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等在这里。期间虎娃还从洞天结界中消失了,大概一日之后,居然又从洞天门户中走了进来,给玄源带来了两枚服常果。
虎娃和玄源是从无边玄妙方广中下界的,除了能融于形神的神器当然什么都没法带,哪怕空间神器中的凡物也带不了,所以其他东西都事先留在了洞庭仙宫里。虎娃从陶唐丘消失,其实是飞升了,他有可能是再度下界去了洞庭仙宫,也有可能是去了炎帝仙宫,总之取来了服常果。
半个月之后,白蛟终于睁开了眼睛,神气也恢复稳固,随即又听见玄源传来的神念道:“你先服用此物,按我教你的运化之法。”
玄源给了它一枚服常果,白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略一感应就知道是宝物。它的心思质朴、单纯至极,也没有想别的,当即就给吃了,然后按玄源所授之法炼化吸收,这下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后,白蛟浑身的鳞片,包括头上的那一对长角全部脱落,又重新长出了鹿茸般的一对新角,浑身也新生出非常漂亮的银色细鳞。当它再度睁开眼睛,玄源直接在它的元神中印入了一道神念心印,讲解层层次第以及脱胎换骨之妙,然后又给了它一枚服常果。
若是给它一枚凡人之九转紫金丹,效果应该更好,可是虎娃手中没有啊,唯一的那一枚已经给了宗盐,估计早就让少务给吃了。而且就算有这种东西,也不好轻易予人,更不能浪费,两枚服常果差不多就够了,接下来就看白蛟自己的修为根基以及福缘了。
这次白蛟用的时间稍短点,大约半个月后,陶唐丘洞天中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一条白色蛟龙飞起,似欲撞破虚空,在天空盘旋卷起湖面上层层浪涌,良久之后才落到了半山腰,化形为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随即向玄源拜倒。
玄源赶紧用神念提醒了一句:“衣裳!”
白蛟化形为少女,方才是裸着身子的。她浑身肌肤一片雪白,连指甲都是纯白的没有常人那般血色,而眼眸、眉毛、头发……是漆黑的,样子有些难以形容的诡异,但若是凡人看见了,也会感觉这是人间绝色。
她原先根本没见过人,当然也没有化为人形的意识,如今已被玄源点化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了,化为人形相见最为方便,但还是有一点小疏忽。听见玄源的提醒,她瞬间又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裙。
第032章、天地牢笼
白蛟此刻已能口吐人言,毕竟有化境修为,学会这些倒也简单,她拜倒在地道:“拜见师尊,多谢师尊点化。”
她称玄源为师尊倒也没什么错,若非玄源的点化传授,她也不得脱胎换骨成功,再过百年很可能就将殒落。但她还是不太清楚人间师徒传承是什么意思,玄源只是在神念心印中告诉她,往往都是师尊传授弟子秘法,她便直接开口叫师尊了。
玄源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吧,既在我门下,便要守我门规。”
虎娃亦在一旁笑道:“阿源,恭喜你了,今日点化并收服了蛟龙。……她乃天真之修,很多事情,你还得慢慢教,但得先给她起个名字。”
白蛟无名,总不能就叫白蛟吧?她也瞪大天真的眼睛抬头问道:“师尊,我叫什么名字?”
玄源:“白蝾化蛟,你便叫白容蛟吧。”
白蛟再拜道:“白容蛟多谢师尊!”然后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是从水里来的,却从未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玄源答道:“外面。”这句话未带任何神念。
白容蛟不解道:“什么外面,天地边缘的虚无之外吗?”
虎娃微微一笑,也将一道神念心印印入了白容蛟的元神。白容蛟一怔,这一愣神就是一天一夜。虎娃告诉了这妖修很多东西,先从修行次第讲起,解释了何为洞天结界,然后告诉白容蛟她就生活在洞天结界中,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以白容蛟的化境修为,神念心印中的信息虽庞杂,但能解读就解读,解读不了便暂时那样,也不至于发怔一天一夜啊。实在是因为虎娃所讲大大超出了她的见知,简直是她想都想不到的。
等白容蛟回过神来,又听玄源问道:“你是想随我等游历人间,还是欲在此地自立洞府修行、成为这洞天之主?”
虎娃虽然打算在将来挪移上古隐迹洞天至昆仑仙境,但现在肯定是挪不走的,将来能不能挪走也还两说呢,那要看修行求证。骆强殒落后,这陶唐丘算是废弃之地了,不料又冒出来一个白容蛟,虎娃也可以将洞天传承交给她,令其为陶唐丘之主。
白容蛟想都没想便答道:“愿随师尊与虎君游历人间,多谢师尊为我破开这天地牢笼。”
白容蛟当然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且用“天地牢笼”来形容这处上古仙家洞天。对于一条已化形的蛟龙而言,三十里方圆的天地确实是太小了,简直就像马蹄在泥地上踩出的一个小水洼。
假如虎娃和玄源没来到这里,别说她几乎不可能脱胎换骨成功,就算成功突破了化境,结果又能如何呢?在凡人的意识里,对天地广袤无限已习以为常,但白容蛟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她所知的天地、她的世界也就是这么大,哪怕突破化境亦如此。
仙家洞天结界有个特点,凡人恐怕很难理解,比如向天空飞去,仿佛无穷无尽,但是你再一转身往回,便又回到了空间结界的边缘。对于白容蛟而言,天地的确就是困住她的牢笼。她并未得到仙家洞天的传承,就没有办法破开这个牢笼。
若真有人像白容蛟一样,不幸生在牢笼中尚不自知,那有什么办法脱困或者说改善处境呢?理论上倒是有两种可能。
首先是突破九境修为,拥有开辟洞天结界之能,然后将这个世界开辟得更广大。这里本身就是仙家洞天结界,可以用虚空搬运之法再造山河。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醒悟自己是生活在一处洞天结界中、搞明白洞天结界是怎么回事。
能够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开辟洞天结界时,实际上就可以打开洞天结界出去了。在无人指点、全凭自悟的情况下,要做到这些的希望其实太渺茫了。机缘不知从何而得,更不知要渡过多少岁月。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修炼成仙,历天刑飞升而去。可是飞升之后到达的是无边玄妙方广,而无边玄妙方广中一无所有,未得指引恐也去不得帝乡神土等诸天万界。如果她还会下界的话,也只能回到这洞天结界之中。
下界归来拥有真仙修为,自能看出这是一处仙家洞天结界,也有手段重新祭炼洞天并打开门户,无非是耗费时日与修为法力,对她而言便相当于打开了一片新世界。但这种情况也更加仅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实际上几乎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玄源问白容蛟想不想成为洞天之主、就留在这里修炼,当然不是将她继续困在这天地牢笼中。假如换作世间其他的修士,拥有一座仙家洞天为修行洞府,当然求之不得,但知道已将破开天地牢笼的白容蛟,根本就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当年骆强来到巴原,避入仙家洞天中隐居修炼,不再理会世事争斗;如今白容蛟能破开天地牢笼而出,便不愿留守此地。其实不论身在何处,人人都有自己的天地牢笼,也许不自知。白容蛟能够离开陶唐丘洞天,对于她而言,超脱之感不亚于飞升成仙。
虎娃和玄源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感叹。白容蛟见这二位尊长没说话,又下拜道:“师尊、虎君,白容蛟随二位尊长行游人间,愿为坐骑,就如同青牛师兄。”
玄源对她的指点以及虎娃所留的神念心印,已介绍了足够多的情况。白容蛟已大致了解了这二位尊长的修为身份,亦听说了虎娃的坐骑青牛的事情。虎娃有的玄源也得有啊,她便突然有了想法,愿为玄源的坐骑,一条蛟龙可比一头牛要神气多了。
玄源笑了:“难得你有此心,既拜我为师,为师便赐你一件神器。此器就得自于陶唐丘中,也算与你有缘,现在恰好能用得着。”
玄源把得自此地的那枚戒环状的空间神器赐给了白容蛟。虎娃亦笑道:“你拜玄源为师,我总不好空手祝贺,也赐你一件神器吧。”
白容蛟还真是走运,刚刚拜师就得了两件神器。虎娃凑热闹,主要是为了哄玄源高兴,他赐给白容蛟的神器就是登云柱。虎娃当然没有得到登云柱的传承,但此器已被他重新祭炼过,且更添神通妙用。
白容蛟身为一条可飞天的蛟龙,普通的飞天神器其实对她已用处不大了,但登云柱不一样,有了它可更添操控风云之威,此神器另有护身之妙。白容蛟将登云柱接了过去,此神器也可以化为随身佩戴的饰物,就像包裹着小腿的漂亮的银色护铠。
师徒三人离开了陶唐丘洞天,关闭门户,隐匿身形来到云端。那洞天门户如今是在山坡上的一片田地里,附近还有村民在干农活呢。假如不是玄源事先吩咐白容蛟隐匿身形,估计会把这些人都吓一跳。
来到云端上,白容蛟就地翻滚又化为一条七丈长的白色蛟龙,身形比几个月前大了一倍有余,以神念道:“请二位尊长上座,要去何处,我代为脚力。”
既然她有心,虎娃和玄源也不拂好意,相视一笑便登上了蛟背。在蛟龙生前肢处,微微隆起的后背最宽,两侧还有肩胛状的骨节形拟扶手,就像一张宽大的座椅,足以让虎娃和玄源并肩而坐。
玄源道:“你就在巴原上空走一圈吧,我领你认识一些地方,但注意莫要惊扰凡人。”
虎娃骑着一头青牛在人间行游,看上去非常平常,也没人会感到惊讶。但假如换一条蛟龙为坐骑,就太过惊世骇俗了,若是让凡人看见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人们要么会受到惊吓,要么会朝天跪拜,祈求护佑或望赐仙缘,总之所过之处将一片哗然。
轩辕云辇曾经是中华天子以及天使的标志,代表着天子的威仪,除此之外,就算有人又类似的坐骑,恐怕也不会轻易显扬世间。普通人也许觉得,弄一条蛟龙为坐骑,那是多么威风得意的事情,所过之处世人无不惊叹甚至跪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