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第006章、鹰飞狗跳(下)
很多族人都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什么猛禽能有这等本事,这也太可怕了。绿萝尖叫着晃晃悠悠飞向空中,脚脖子突然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来者竟然是比她还矮了两个头的虎娃。
虎娃叫道:“绿萝快下来!鸡快跑!”同时将一根大棍子奋力砸向空中的怪鸟。
虎娃刚才离绿萝很近,反应也很快。他见弓箭没有挡住那只怪鸟,而两只母鸡还没跑开,可能是想起了昨天族长的训斥,或者为自己弄丢了一只鸡感到不好意思,顺手拎了根棍子就冲了过去想把两只鸡撵开。
这根棍子有成年人的胳膊粗,几乎与他的身子一般长,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力气,他几乎是拖着棍子跑过去的。而绿萝跑得比他快多了、超在了他前面,被怪风卷起时恰好被后面跑来的虎娃抓住了脚脖子。
虎娃本不可能将那根棍子挥到三丈的高空,可当时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卷,他顺势就将这根又粗又硬的棍子砸了出去。棍子实际上是被怪鸟自己摄去的、取代了方才的绿萝,紧接着“啪”的一声被鸟爪握碎。这时又有几支梭枪带着风声接连射至,怪鸟伸爪挥翅将梭枪纷纷弹开。
得这个空,绿萝落回地上,把虎娃砸了个屁墩。她顺势打了个滚又尖叫着跑开了,而两只母鸡也早就扑扇着翅膀逃走了。刚才那怪鸟应该是施展了某种神通法术,可是恰好被虎娃的棍子以及众人的梭枪打断了,绿萝才得以逃脱。
怪鸟离地面约有三丈多远,虽可隔空摄人但所能施展的力量也有限,勉强能卷起一个绿萝,再加上一个虎娃就有些卷不动了。绿萝跑开了,母鸡也飞走了,地上只剩一个坐在那里的虎娃。怪鸟挥翅拨飞第二轮梭枪,又施展隔空摄物之能卷向了他。
虎娃还没爬起来呢,样子非常害怕,但他却没有蒙上眼睛,而是一直看着天空的怪鸟。怪鸟摄人的动作特征很明显,双翅向下一扇如手臂般前拢,在地面上带起盘旋的怪风,同时一对鸟爪前伸发出一股吸力、正对着虎娃的方向。
虎娃看见那对鸟爪隔空抓向了自己,本能地就想起绿萝刚才的遭遇,顺势向旁边打了好几个滚。只见地上卷起一股尘土,而他竟然躲开了!就在这时,怪鸟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声音中带着痛楚与无比的愤怒,在空中奋力挥翅似想把什么东西从身上甩下来,同时扭头啄向后背。
它的后背上竟有一条花尾巴狗,盘瓠居然蹦上去了!盘瓠原本跳不了这么高,可是它刚才先蹦上了旁边的房顶,又在房顶上助跑几步奋力腾空跃起,在怪鸟下扑欲摄虎娃的瞬间恰好落在了它的背上。
怪鸟虽大但后背也不算太宽,且正在空中扑击,盘瓠很难站稳。狗的蹄子又不能像人手那样抓东西,它随即一口就咬住了怪鸟右边的翅根,四蹄乱蹬挂在了怪鸟身上。盘瓠这次一声都没叫,但这一口可够重的,利齿深深地嵌进骨肉间。
怪鸟的脖子转动角度非常大,尖利的长喙已经啄中了盘瓠的肩头,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定!”
盘瓠仍然咬着翅根挂在怪鸟的后背上乱蹬,而怪鸟的身体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意识的控制,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了,兜着风坠向地面。只见族长若山缓步走了过来,手中的骨杖一直指着那只怪鸟,方才是他所施的法术。
很多人还在那里傻看着,而伯壮、仲壮等经常跟随族长狩猎的族人已经反应过来,提着鸡蛋粗的沉重梭枪扑了过去。怪鸟还没落地便被两支梭枪重重地插进了胸膛,它的身子一震似要挣脱束缚,但落地时又被人举起一块巨石砸在脑袋上,终于不动了。
怪鸟的长喙与利爪皆锋利无比,覆盖在身上的长羽也非常坚硬,但它被若山的法力束缚施展不得手段,近距离便无法抵挡伯壮、仲壮这样强壮的勇士以梭枪直接插入身体。盘瓠的肩背上被鸟喙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还好若山出手及时,它只伤到了皮肉,此刻还咬着翅根没松口呢。
若山过去拍了它的屁股一下道:“可以了,不用再咬了,快去水婆婆那里治伤!”
盘瓠这才有些不甘心地松了口,喉咙里发出两声低吼,站起身来龇牙咧嘴,显然伤口很疼。它缩着肩膀迈开两条后腿一路小跑,去找水婆婆了。若山从地上拉起了虎娃,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道:“没吓着吧?”
虎娃怎么可能没吓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答道:“吓坏了!”
若山将他抱了起来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哭?”
虎娃:“呜呜……刚才来不及……”
若山忍不住笑了,拍着虎娃的后背道:“知道害怕就好!你既然这么怕刚才怎么没有闭上眼睛呢?”
虎娃:“呜呜……闭上眼睛就更怕了,那样也看不着大鸟了,它会把我抓走的……”
若山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虎娃很害怕、甚至怕得忘记了哭,但他却一直望着那只怪鸟,否则也躲不开那隔空摄人的扑击。而若山早就在一旁看着了,绿萝被卷起的时候,他已经高举骨杖准备出手,不料虎娃却来了这么一出,他暂时便没有施法,想再看看众人的反应。
族中的勇士们反应都很快,但若山也没想到盘瓠竟能从屋顶蹦到鸟背上来了那么一口,眼看怪鸟威胁到盘瓠,他才及时出手搞定了场面。这时伯壮手持带血的梭枪走过来请示道:“山爷,鸟已经被宰了,这么大的家伙该怎么处理?”
若山:“这不是寻常的猛禽,先放到祭台上,我回头再来看看该怎么处理。”然后又拍着虎娃的后背道,“好孩子,你今天救了绿萝。……不哭了,回去休息一会儿。”他将虎娃抱回了石屋。
这天凌晨村子里发生了这样一件罕见的大事,族人们纷纷议论,但还好有惊无险,最终成功猎杀了怪鸟并没有人受伤,只是盘瓠的肩背上擦了一条口子而已。水婆婆已经处理了盘瓠的伤口,用了一块干净的葛布从它的胸前绕到后背包扎好。
水婆婆又来到村中央的祭台前,见若山正在族人的簇拥下研究那只被猎杀的怪鸟,她皱眉问道:“你认识这是何种禽类吗?”
若山:“这是白翎蛊雕,能长这么大很少见,我们村还从来没有猎到过。我正在研究其血肉的物性,应该是可以吃的,你看呢?”
水婆婆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从白翎蛊雕的身上切下来薄薄的一小片肉,插在刀尖仔细凝视,又闭目感应了半天,这才点头道:“当然可以吃,而且……”
若山:“而且什么?”
水婆婆看了他一眼道:“大补!”
这么大一只鸟,当然是族人们难得的美食,可是今天这只鸟很特别,若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让族人们烹制分食。而是率人用最锋利的器具,异常仔细地将这只白翎蛊雕分解,肉都切成了小块装入专门的器皿放在祭台上。鸟骨以及很多羽毛都完整地留了下来,送到部族的库房中。
若山又率领族人们拜祭了山神,这才让大家开始做饭。为了防止珍贵的食物变质腐坏,一般新鲜的肉食都要尽量先吃掉,只有实在吃不掉的时候才会被烤干保存,等到明后天接着再吃。但这只怪鸟却不一样,它的肉先用来祭山神,在祭奉的过程仿佛已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这也许是山神的神力所为吧,族人们当天并没有食用。
虎娃今天的表现值得称赞,虽然没有鸡蛋吃,却吃到了整整半只炖红嘴隼,感觉别提有多香了,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但他也没有忘记受伤的盘瓠,分给了这条狗一只翅膀和一半的汤,狗吃得一边哼唧一边直咂嘴。
虎娃和盘瓠在小屋里吃肉喝汤的时候,族长若山看见绿萝站在自己的石屋门口,他问道:“你有事吗?”
绿萝今年只有六岁多,她今天也被吓着了,等回过神来却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因此才会跑来找族长,此刻眨着眼睛道:“山爷,今天那坏鸟来的时候,你一直就站在旁边,早就可以把它给打下来了,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才动手呢?”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又红了,显然是回想起那个场面仍感觉到害怕与委屈。
若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和颜悦色道:“假如我总是像那么做,若是我不在族中了,族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的含义对于绿萝也许太深了。绿萝不解,反问道:“山爷,您怎么会不在呢?您就是我们的族长啊!”别说是绿萝,就连族里那些老者的概念里,山爷也一直就是城寨的族长,而且仿佛永远都会是族长。
第007章、传灯(上)
若山微微叹了口气,他很有耐心地又换了种方式解释道:“我也会出门啊,假如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又该怎么办呢?今天伯壮、仲壮他们表现得就很好,假如不是那只大鸟实在太厉害,换做一般的猛禽咱们早就被打下来了。”
绿萝仿佛明白了,点着头道:“哦,是的,族人们都应该锻炼怎么狩猎。”然后又捏着小拳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比伯壮和仲壮还能干,也能把那坏鸟打下来!”
若山点头微笑道:“很好,有志气!”
而虎娃与盘瓠在旁边的小屋里吃得正欢,虽然听见了山爷与绿萝在说话,却没有理会绿萝说出了怎样的豪言壮语。这日天黑之后,族人们又都回屋睡觉了,虎娃却有事跑到若山屋里,惊讶地发现山爷正在摆弄一件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山爷取出了一个平时盛水的陶碟,陶碟里装的却是火麻籽榨出的油,然后将一根草茎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沿外。这种草茎的内部纤维很密实萱软、吸水性非常好,能将火麻油都吸透其中。然后山爷取出燧石以火麻丝引火,点燃了草茎。
草茎并没有迅速地燃烧,顶端升起了一朵火苗,昏暗的光线将整个石屋中的东西都隐约照亮了。虎娃看得是目瞪口呆,惊讶的问道:“山爷,这是什么?”
山爷答道:“这是灯,用火麻油点的灯!”
这是虎娃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灯”这种东西,它竟如此神奇。虎娃知道什么是火,火堆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和热,人们可以围着它唱歌跳舞或者取暖,但这与“灯”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灯就是照破黑暗的那一点光明。
他由衷地赞叹道:“山爷,您真了不起!”
若山族长苦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曾在山外见过灯。真正了不起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也不知是谁。”
山爷的谦虚却更令虎娃觉得他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知。虎娃看着那神奇的灯又说道:“碟子、草茎、火麻油,村里都有、我都见过的,却想不到它们原来可以变成灯!”
若山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世上原先并没有灯,直至有人创造了它,然后才有了一种名叫灯的东西。但无论人们清不清楚什么是灯,将碟子、草茎、火麻油这么用,它就会出现,然后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比如叫做灯。
也就是说,在世上根本没有灯之前,其实灯已经存在了,只看人们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发现它、点亮它。如此看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在没出现之前,其实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则它们就不会出现。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无论我们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里。”
这番话对于虎娃显然太深奥了,今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山爷先是在凌晨隔空定住了那只巨大的怪鸟,天黑后竟然又点亮了一盏灯!在虎娃的眼中,山爷俨然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他虽听不懂山爷究竟在说什么,却将山爷方才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入了脑海中。这并非一个孩子刻意要记住什么,而就是自然留下的几乎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像他第一次看见的这点灯光。然后虎娃又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您今晚为何要点灯?”
山爷看着灯光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在想,怎样才能知晓万事万物间的玄妙、明白我们前所未知的东西?这就像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光。”说到这里,他仿佛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虎娃这样一个孩子说话,又笑道:“天都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虎娃这才想起正经事:“盘瓠睡不着,总在那里直哼哼,可能是伤口很疼。您有什么办法让它不疼吗?”像这种事通常应该去找水婆婆的,可是水婆婆已经休息了,而山爷就在旁边、屋里还有动静。
若山起身从屋角的一个陶罐中抓了一把东西,递给虎娃道:“让盘瓠吃了这些,它就能睡着了。”
虎娃张开一双小手小心地捧住,在灯光下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去了壳的火麻籽仁,闻气味已经是熟的。族人们通常都是直接嗑食火麻籽,味道很香,只有在需要专门榨油的时候才会先去掉壳。火麻籽吃多了可能会头晕,但族人平时每次分食的火麻籽,还不至于引起头晕。
虎娃好奇地问道:“山爷,火麻籽除了榨油点灯,还能给伤口止疼吗?”
山爷解释道:“这种东西每次吃一点是没事的,但是吃太多了人就会发晕。至于止疼,是因为我特别处理过,倒不是普通的火麻籽都可以这么用。”见虎娃还捧着火麻籽仁站在那里,他又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虎娃拿到了东西并没走,当然还有事,他仰着小脸,带着满是崇拜的神情很突兀地问道:“为什么那只怪鸟能隔空抓走东西,而红嘴隼、林枭却不能,是因为那只怪鸟特别大吗?”
若山怔了怔,这才答道:“那倒不是,只有因为它有很特别的本事。”
虎娃:“和林枭、红嘴隼不一样的本事吗?这种本事就是能隔空抓东西吗?那样的怪鸟都有这种本事吗?”
若山:“也不是这样的,那种鸟叫白翎蛊雕,但并非所有的白翎蛊雕都有这种本事,它很罕见。说不定有的林枭或红嘴隼也有这种本事,但同样非常罕见。”
这种事情是很难向虎娃解释明白的,哪怕与一个成年人都说不清,但虎娃却点着小脑袋很认真地答道:“哦,我明白了!”
若山反问:“你明白什么了?”
虎娃:“我本来还想问——为什么您能定住那只怪鸟,别人却不行?原来是族长也有特别的本事,而村里别的人却不会!是不是这样啊?”
若山又怔了怔,点头道:“是这样的。”
虎娃:“可是怎么才能有那种本事呢,是不是要当了族长才行?”
若山连忙又摇头道:“不是的!我先学会了、炼成了,然后才当了族长。”
虎娃:“为什么您能学会这样的本事,而村里的别人却不会呢?要怎样才能学会呢?”
若山想了想才答道:“这不是一般人天生就会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还需要天赋和运气。它就像点亮了一盏灯,黑暗中别人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你却看见了。”
虎娃:“哦,我明白了,要会点灯才能学会这种本事。”
若山哭笑不得道:“也不是说会点灯就能学会它,这只是一个比喻,懂吗?比如我们说一块石头的样子像鸡蛋,这就叫比喻,但石头不是鸡蛋。……算了,你还太小,等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盘瓠又在哼哼了,你快回去吧。”
族人眼中几乎是无所不知的族长山爷,此刻在虎娃的连番追问下也快招架不住了,赶紧打发这孩子回去。虎娃走后,若山仍坐在石桌边静静地看着那一点灯光,伸手又将那截充作灯芯的草茎往外拨了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