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侯冈叹道:“这就是所谓的蛊啊!”
蛊是什么意思?可不仅仅是培饲毒虫在大瓮里互相吞食,按秘法最后催生出变异之蛊虫。在九黎部的传统观念中,这只是妇人之蛊,而非族人之蛊。
族人之蛊是指竞争与继承,而这恰恰是原始部族推选首领的传统,最强大、最聪明的人才能成为族长和部落联盟的领袖。
在奔黎部的神话传说中,枫木被伐倒,树心中飞出一只蝴蝶,蝴蝶产下了十二枚卵,卵中孵化出一个叫姜央的人,还有各种飞禽走兽与妖魔鬼怪。姜央收服了飞禽走兽、打败了妖魔鬼怪,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才成为了九黎族人的巫神。
所以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或动词,而是表示了达成某种结果所经历的过程。若是从褒义的角度,蛊象征着继承父业;但另一方面,它也象征着竞争过程的激烈与残酷。所谓天下之蛊,便是天子嗣位之争。
这是侯冈对“蛊”的解释。仓颉当年所造之字中,当然也有蛊字,这些就是蛊字最初的含义,比较复杂。虎娃反问道:“你是因为丹朱突然派卢张到访巴原、欲册封巴君,所以想到了如今的中华天子嗣位之争?”
侯冈叹息道:“是啊,天下要乱了,不知有多少势力正暗流涌动。”
虎娃亦叹道:“我并非为此而来,只想印证大道修行。天子之位有争,而大道无争。凡宣称大道有争者,皆为歧路,有其穷尽处!”
虎娃如今对“道”的理解,已渐渐触及天地间万事万物的起源、存在、演化的本质。所谓求道与得道,就是透过缤纷的表象,谙合大道的本源,修行亦以此而始。
天地间大道恒存,并不存在争与不争,更不存在谁求证了大道玄理、别人就无法再求证的情况。道不因谁而存,亦不因谁而灭。
比如九黎诸部中有没有巫神,对大道而言根本无所谓,它只对信奉巫神的人有所谓。而虎娃之所以对此感兴趣,就是想知道这种修炼方式有何特点,其与大道本源谙合之处在哪里?
……
九重天仙界,太昊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与其爱侣娲后合力打造,娲后遗号称九天玄女。其玄妙不可形容,若勉强解说,太昊之元神已化灵台世界,就是一方真切的帝乡神土,所现是一株参天建木。
建者,造而成焉。此建木之形,与虎娃在巴国的国祭大典上所见极为相似,通天主干横生九枝,每三枝较为接近,呈螺旋形交替展开,略看是三层树冠,细看则呈九层展开。
每一根横枝铺展,与凡人所知的树枝当然不同,若是真的走到了上面、置身其中,会发现那就是一方天地世界。建木的每一根树枝都展开呈一片天地山河,所以太昊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又被称为九重天仙界。
九重天,象征着仙家修行亦有九重。而这株建木,本扎根于一无所有的虚无,虚无中演化成了帝乡神土,不论是沿巴原建木飞升登天者,还是得到菁华诀指引登临仙界者,都生活在树下这片广袤的世界中永享长生。
但绝大多数仙家,只能生活在树下的这方世界,无法登临建木上那九根横枝展开的仙境。那九根树枝所化的不同世界里,亦有生灵万物,绝大多数却非人间的生灵,而是太昊天帝所领悟的大道本源演化而成。
此刻树下正坐着一个人,刚刚睁开眼睛望着遥远的鸿蒙缥缈处。他的容颜很年轻,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无论是谁一眼看到他,都绝不会认为他仅有如此年纪。
他的脸色白皙,甚至没有一丝血色,给人的感觉几乎接近于透明,长发披下拖曳于地、就似一条银蛇。头发是雪白的,眉毛却是漆黑的,眸子清澈而深邃,竟是金色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嘴唇却是一抹醒目的鲜红,看上去妖异至极。
此人就是太昊天帝,千年前人间的青帝羲皇。据说羲皇姓风,为华胥氏之子,而中华诸姓,由风而始。
风者,世所传也。据说在青帝羲皇之前,世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而羲皇设教化、定人伦、传技艺、约风俗、教婚配……民始有父、有姓、有家、有族、有诸部,诸部结盟而有国,立国号为华,教化四方而称中华。
青帝羲皇登天,开辟帝乡神土而为太昊天帝,其侣娲后成就不亚于羲皇,与羲皇合力开辟帝乡神土而号九天玄女。九天玄女此刻就站在太昊天帝的身边,看其形容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站在那里,树下却无影。
不仅是她,整株建木木都是没有树影的。这片天地里也没有太阳,如果说有,那就是太昊本人。只要太昊在这里,这片天地间便有光,目力所及之处,便能将事物看得很清晰,既不明亮刺眼又不显昏暗,却不知光线从何处发出。
九天玄女之颜,亦有容光玄妙,如月色之皎洁,肌肤白皙纯净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却也没有半点失去血色的苍白感,身着长裙,赤着一双玉足。
在太昊的对面,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向来神出鬼没,不知何时会出现在何地做何事、天上地下到处乱溜达的仓颉先生。仓颉已不知在太昊对面站了多久,太昊似在闭目养神,他也没有说话,却不知以仙家神念在与太昊交流什么信息。
此刻太昊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远方道:“那孩子竟一语触动了我。凡大道有争者,皆为歧路,有穷尽处!
我虽求证天帝成就、开辟帝乡神土,能指引众地仙飞升长生,但这帝乡神土却依我而存,我就似这片天地间的大道。而那孩子说的对,大道不因谁而存、亦不因谁而灭。看来我是走上了一条歧路,已到穷尽处。
早年我便有此觉悟,斩一丝疑惑之念入人间,托舍新生为理清水,得我在巴原留下的仙缘。我希望他能带着这一丝疑惑之念重入修行,就算踏过登天之径,亦不得飞升帝乡神土,要重走我等当年的历劫之路,然后求证未知。
我与少昊讲过我的疑惑,也传了她我所悟的神通手段。结果她也斩一丝执念重入人间为白煞,在巴原上得到了她当年所留的仙缘,最终白煞却害了清煞,更由此被虎娃所斩。虽非我等有意为之,只是世上的两个人自行其事,倒也预示了此路不通。
但阴差阳错之间,巴原上却出了一个虎娃。今日他不过是地仙修为,为求证大道而入中华之地,方才那一语,竟谙合我当年感触。我的疑惑已有开解,却不知怎样求证,倒是动念想再试一试了。”
仓颉笑道:“青帝,您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天帝,于无边玄妙方广中自成仙界,谁也不能说您的修行是误入歧途。就以天帝成就而言,亦没有极致。”
太昊正色道:“若凡人之二境,诸多武者可证,亦似博大精深,修炼一生永无尽头。但神识不得沟通外物,终究证不了三境修为。
又若修士之五境九转圆满,证入梦生之境可心想事成,别说成仙了,想在自己的元神世界里成就天帝也不过是转念之事。但若不得堪破,终究不识大成面目。”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头顶上的参天建木:“这就是九重天仙界,树上的每一枝都可以演化成一方世界,只要我的功行法力足够,便可造化无尽山河。
此等修为从何而来?从修行见知中参悟,演化天地间的大道而来。在我之前,无人有指引,唯参大道元始;在我之后,又有人成就天帝,一一印证我所修行。
历天地大劫至此的真仙,这树上的每一枝世界,都是他们永享长生的仙界,只要修为更进一步,便能踏上更高的一层。
我曾亲眼看着你等走上九层,但在这片帝乡神土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第二位天帝,哪怕建木展开多少重天亦是如此。所以神农等人只能另行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
九重天仙界为我所化,可以说它就是我。你现在看到的我,也不过是这方帝乡神土的投影,我的存在已与你不同。
那些得我指引飞升至此的众多仙家,在人间时未历天地大劫,则只能停留在树下的世界,且不得离开,否则恐将灰飞烟灭。而我如今,何尝不也像那些只停留在树下的众仙家呢?”
第023章、凡大道有争者(下)
仓颉:“就算这树下众仙修为远不如您,但他们从人间飞升至此、得享长生逍遥,已适其志,可没有您这种想法。”
太昊:“他们本未长生超脱,而是我赐予长生,当然珍惜自足。自古证八境为飞仙;修为超越八境之上为地仙;得指引飞升而成天仙;而在人间历天地大劫自证超脱,方为真仙。
若想飞升后仍可自如往来仙界与人间,当初便得留在人间历天地大劫、修成真仙。世人只知仙家飞升便一去不回,却不知真正的原因。
当初前路无人,我开辟帝乡神土便自以为得道。如今方知,无论这株建木所化的帝乡神土能化出几枝,道犹远在未尽之处,而天帝成就看似无穷无尽,却是止步于此。
你上次对我讲的,巴原上那位象煞太乙的故事,令我很有感触啊。当年的他,就很像现在的我,只是我的修为境界更高而已。”
仓颉:“青帝,如今天上地下,没有人修为比您更高、成就比您更大,您这是还不知足吗?”
太昊笑了:“并非不知足,而是犹有未知,更有大愿而已。我所证的天帝成就,其实谁也不能说是歧途,只是有所缺憾、并非我真正所求。道无穷尽,谁也不知自己能走多远,但要清楚走到了哪里、又能走向何处?
仓颉,你来到这里已迈过了这建木上的九重仙界,却没有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不就是这个原因吗?你已清楚,若走出这一步,便到达了某种境界的尽头,所以便没有迈出这一步,而是欲求证如何再迈出更高的另一步吧?”
仓颉:“总说我干什么,我们在谈虎娃呢!”
太昊:“他有他的修行,于我等可印证,但终究需要自己去修成。”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抬头似向着无穷远处道,“诸位,经历清煞与白煞之事,我又参悟多时,欲演化另一门仙家手段,尚未得全功,想请你们一起参详补足、看看是否可行?”
……
虎娃并不清楚九重天仙界的事情,他正乘车走在路上,却没有进入前方共工部的地盘。若是为了引开追查少甲辰下落者,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一路经过了不少村寨,沿途却避开了大的集镇,也没有进入城廓。
虎娃等人东行百余里后便折转向西南?,兜了个大圈子等于又绕到了奔流村的南边,重新回到了云梦巨泽的边缘。人烟渐渐稀少,野林荒泽密布,已行不得车马。他们在一片丘陵脚下弃车,将马放走,步行进入了荒泽。
再往南,就是器黎、山黎、飞黎、蛊黎等部生活的地界了,这些部族村落在南荒中交错分布,具体情况谁也说不太清楚,候冈只知其大概的位置。巴原有南荒,武夫丘就在南荒中,而这一带,就是相对中华之地的南荒,环境十分险恶。
就因为环境险恶,又有云梦巨泽为天然屏障,这些部族才会迁居到这一带,目的就是远离中华天子的势力范围。他们在蚩尤战败后,名义上虽臣服了历代黄帝,但内心中亦不甘,越是带着这种心态的分支部族,后来便迁居得越远、越偏僻。
渡过了大片荒沼与大大小小的河道,虎娃等人已深处大江以南了。这里虽然仍离云梦巨泽不远,但很多地方已长年露出水面,由于洪水冲淤,土壤比较肥沃。由于气候潮湿,低洼处杂草树木生长极快,也容易滋生各种毒虫,九黎族人大多生活在地势更高的丘陵或山坡上。
徒步走过一片布满碎石的浅水滩,水中也有树木低垂,很多地方抬头不见天空,终于来到阳光洒落处,岸边前方有一片很平整的土坡。叽咕皱眉道:“此地绝非天然形成,应有人在此活动,那里像是人工平整出来的。”
虎娃突然开口提醒道:“小心偷袭!”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晴天霹雳,一道电光散出闪亮的分叉从半空劈落。虎娃的提醒对叽咕而言有点慢了,这小妖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只脚刚刚迈上岸,便被巨大的声响震得一屁股又坐回了水中。
真正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也不能指望叽咕保护大家。侯冈已祭出了一张符,虽不是珍贵的神符,但也是仓颉亲手所制强大的符纹秘宝。叶片状的秘宝爆开,上面的符纹就似化为一张网罩住了众人,霹雳电光顺着这张网都被引到了别处。
太乙嘟囔了一句:“太浪费了,这也要用秘宝?有我呢,省着点啊!”说着话出手却一点都不慢,挥袖一片青光洒出,将一个身影从半空中击飞了。
坐在水中的叽咕终于看清了偷袭者的样子,不禁骇然叫道:“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妖怪吗?”猝然遭遇袭击,感觉本应很紧张,可众人都被叽咕给逗乐了,这小妖居然还说别人是妖怪。
那偷袭者的样子确实长得既诡异又凶恶,依稀似是人形,却背生双翅,有点像羽民,但和虎娃曾见过的羽民族人又有很大的差异。它的身体背部和两侧,包括手臂和大腿上,都生着羽状的长毛,脚也和正常人不一样,似猿猴那般可以对握。
它的脑袋有点尖,嘴也很尖,翻鼻孔,牙齿前突有点像鸟喙,左手拿着一个锤子,右手拿着一个锥子,以锤击锥发出霹雳电光。方才它藏身在空地边一株五尺多粗的大树上,茂密的树冠遮掩了身形,猝然蹿到半空发起了偷袭,既隐蔽又突然。
此刻它被太乙击飞,还显得很凶悍顽强,发出一声怪叫振翅欲逃。太乙怎能容它逃走,施法又祭起一阵狂风将其从空中卷落,砸在地上虽未送命,却也摔得七荤八素。旁边树上缠绕的几根藤蔓随即就似活了过来,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一身神通法力都被封印了。
叽咕已经从水里爬了起来,冲过去瞪眼喝道:“你是什么人,不不不,你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偷袭我等?”
那怪物的双翅被缠在了背后,却凶性不减,仍然扭动着手脚在奋力挣扎,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叽咕又皱眉道:“你有翅膀,会飞也就算了,但你还会使用法宝,修为也不低啊,难道不会说话吗?”
侯冈摆手道:“它正在说话,只是口音很怪异,夹杂着九黎特有的俚语,若仔细些还是能听懂的。”
仔细一听,这怪物说的还真是人话,有可能它的喉舌结构与人不同,所以发音很怪异,而且说的是九黎部方言,很难听得懂。还好太乙等人的修为高超,所谓修为不仅是力量也意味着心智,更兼有推演神通,连蒙带猜倒也大致明白了。
这怪物无非是在反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潜入其守护的领地,是受什么人的指使,又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虎娃苦笑道:“被抓住了还这么横,这到底是谁审谁啊?不过说起来,确实是我等侵入了它的领地。像这样的妖族异类,多少保留了禽兽习性,有守护领地意识。……将它松开吧,先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太乙以神念暗语道:“水对面,还躲着个小孩偷偷往这边看呢。应该是附近部族村落里的人,要不要把他叫过来问问?”
虎娃:“别吓着孩子,我们先问这个怪物吧,他想现身自会过来。”
太乙上前朝那怪物道:“你别害怕,我们并非恶人,只是偶尔路过,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附近是什么情况?”
说着话他已解开了怪物身上的束缚。那怪物叫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又直扑太乙。太乙面色一沉,伸手向前凌空虚握。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怪物给攥住了,它身形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周身血脉也运行不畅,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太乙怒道:“我若有伤人之意,你早就没命了!为何凶性不减,就不会好好说话吗?若能听懂我的话,不再这么冲动,就点点头。”
太乙缓缓松开力量,怪物感觉身子又能动了,赶紧点了点头。太乙便将法力彻底撤去,那怪物身子一软趴倒在地,此时已不敢再凶了。
虎娃正要问话,忽听不远处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道:“哇,你们从哪儿来的呀?……这么厉害,连雷神都给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