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419部分在线阅读
奔流杠所知的本族巫史中,传说就是这个样子。所谓神话,往往也是口口相传的异化加工,比如今天的巴原上,就流传着不少有关若山的神话,至于虎娃的神话则更多。
在虎娃看来,若真有那枫木打造的枷锁,也可能是一件神器,其材质特殊而生机灵性未失,或者另有神通妙用,被蚩尤挣脱后,掷于山中又化为一棵树倒有一丝可能。但它更代表着九黎族人心目中,蚩尤心中那一丝不屈之气。
当年的炎黄之争,末代炎帝所属的四岳部、烈山部皆归附轩辕,只有蚩尤所率的九黎部再度反叛,最终获罪远徙,蚩尤后人当然亦有不甘之心。神话既承载了历史,也代表了某种期望,但经过久远的年代后,绝大部分后人也只知传唱祭歌而已。
对神灵的祭奉,也是重要精神的寄托与历史记忆,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不仅能增强族群的凝聚力,还能提供人们所必须的内在精神动力。
一个人或一个族群,所失去了内在的精神动力与诉求,是不可能克服艰险而生存延续的。所以它必须要有,所区别的只是哪一种,对神灵的祭奉也许不是最好的方式,但至少也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奔黎各部的族长也称巫公,不仅是率领族人的主主持祭祀者,同时遵从神灵的旨意指导族人的生产与生活。他们所祭奉的神灵就是巫神,可以说巫神的意志便是族人一切行为所依照的准则,而巫公负责传达与执行它。
奔黎大部的族长,也是所有分支部族的总首领,则被称为大巫公,号称能沟通天神。不知为何,大约从一百多年前起,这种情况却被中华天子明令禁止了。
奔流杠不清楚那么久远的事情,但侯冈却暗中向虎娃解释了原因,那是高阳天帝年代的事情。高阳帝颛顼并没有禁止天下诸部信奉神灵,实际上想禁也禁不了,但对巫蛊盛行的风气却极为不满。而奉行巫蛊者,以九黎为最盛。
各部族的情况混杂,几乎每一个小小的分支部落,都拥有自己的巫史,编造了各自的神话传说,首领通过祭祀号称能沟通天神。而所谓神灵的意志又成为对外发动掠夺战争、对内收取各种供奉财货的借口,诸事失去了法度规范。
世人如何去裁决与分辨天神的意志?本应是所谓神灵之间的事情,却极大干扰了世俗的生活,这种情况也容易导致各部族之间产生隔阂,甚至形成对立,不利于天下安定。
颛顼帝下令整顿祭祀之事,禁止各部首领以天神的名义干涉民事,各部可以祭奉神灵,但没有权力代表天神传达旨意,中华之国设置了统一的国祭,有其礼法规范,由历正宫掌管。
也就是说,天子治下各部族人信什么神无所谓,但不能再有人自称负责沟通天神,特别是以神灵的名义驱使族人,大肆搜刮财物举行祭祀,或者对外发动战争进行掠夺。再有这样的人,颛顼帝抓住一个便杀一个。
在颛顼帝下这个命令之前,中华之国的很多地方,尤其是偏远部族此等情况是相当混乱与严重的。
很多部族首领号称能沟通天神,以向神灵献祭的名义役使族人,建造了大量宏伟的殿堂、搜刮了巨额的财富,消耗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导致部族生活困苦、田地荒芜、民不聊生。
混乱的巫蛊之风盛行,仿佛对天神的祭祀活动越盛大,就是越显虔诚、越能代表神灵的旨意,还导致了大量的部族冲突与互相的攻伐掠夺。各部民众承受了大肆祭祀活动所带来沉重负担乃至灾祸,实际上却不可能得到所谓天神的福报。
而颛顼帝的政令,就是从礼法上解决此事,并形成传统。祭祀与沟通天神只是国事象征,凡人与鬼神的事务不得混淆,无论谁信奉什么神,都无权去代表神。
政令颁行后,也有一些部族在大巫公或大祭司的挑动下反对,甚至发起了反叛,最后都被颛顼帝给镇压了,而九黎诸部受到的打压最狠、与颛顼帝发生的冲突也最为激烈。
颛顼帝不仅以镇压反叛者的方式强制推行了政令,也恩威并施,采取了很多安抚与怀柔的手段,包括对待那些被镇压后的部族亦是如此。
有了颛顼帝打下的基础,到了高辛氏帝俊、陶唐氏帝尧的年代,政令畅通、祭祀的负担大减,各地可以调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开垦田园、疏浚河流、修筑道路,中华之国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
小小的奔流村族长杠爷,当然不可能像侯冈那样了解中华国事,他只听说大概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而巫公渐渐只是部族内部私下的称呼。各部的大巫公也不再能沟通天神,更不能不通过城主、君首、天子的政令,直接以天神的名义命令族人了。
第021章、其鬼不神(下)
但如今很多部族仍然信奉巫神,也会自发地祭奉巫神。奔流村族人原先并不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们因为水患和冲突战乱而逃难迁居于此,成为重辰氏封地上的奴仆。在奔流杠很小的时候,部族还没有迁徙,他曾跟随祖辈参加了一场很盛大的祭典。
当时奔黎部的大巫公虽没有到场,但那场祭典也有十余支部族参加,按照传统的仪式,人们向巫神献祭并请求赐福,他们还饮用了一种特制的汤药,据说是神农天帝所传的秘方。就是在这个仪式上,奔流杠获得了巫神所赐的神力,后来祖父又教了他族中传承的巫术。
那时的奔流杠只有十几岁,还是一个懵懂的蛮荒少年,哪怕是到了现在,很多事情他也不理解、回答不了虎娃的所问。而这些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神力是巫神所赐,巫术是祖辈所传,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从来不需要去解释与思考。
对于祭奉巫神能获赐神力的事情,奔流杠深信不疑,就像他认为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般。而族中自有一套献祭与祷告的仪式,只要怀着虔诚的心念照着做就行,至于能不能成功则要看是否能得到巫神的眷顾。
当初奔流村一族去了七个孩子,只有奔流杠有此幸运,所以他后来成为了族长。至于另外六个孩子则很不幸,回来后都病了一场,其中有两人过了不久便夭折了。
听到这里,娃突然插话道:“当时你也生病了吗?”
奔流杠纳闷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我也病了,回来后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祖父告诉我,因为凡人的身躯难以承受巫神所赐的神力,这是一种考验,只要挺过去病自然就好了。最终我挺了过来,幸运地掌握了神力。”
虎娃:“那是什么感觉?”
奔流杠:“最初的感觉在浑身发热时就有了,肌肤变得极其敏感,仅凭手摸体触,就能分辨出各种细微纹路,就似出现在脑海中一样,还能察知冷热变化以及常人察觉不到的微风。等我病号之后,这神异之能便保留了下来。
祖父说,这是体窍已开,可沟通内外之兆。我也不明白沟通内外是什么意思,却能体会到那种感觉。族中有秘传仪式,在密室中静心冥想巫神,可察觉身中血肉腑脏,渐渐打开周身诸窍。我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大,每天都感觉很饿要吃很多东西,也总有精力须发泄。
我一度闯了很多祸,力气却变得越来越大,筋骨变得越来越强壮,有一阵子浑身剧痛,被折磨得都快疯了,但后来还是硬挺了过去。仍然是按照族中自古秘传的仪式,仿佛真的能够沟通内外,触觉可以延伸,凝神间能隔空触物……”
听到这里,虎娃又突然问道:“你说当初和你一起去的六个孩子,回来后就夭折了两个,那么剩下的四人呢?”
奔流杠伤感道:“那时的族人,比如今多得多,总计足有千名。我们都经过挑选,是族中最强壮也最机灵的孩子,从小几乎都没有生过病。那四人后来都活得时间不长,在几年内先后因为各种原因夭折,活得最久的一位也没有超过十八岁,死在部族迁徙的途中。”
虎娃:“你在仪式上喝的汤药,知道药方吗?”
奔流杠摇头道:“我不知道药方,在奔黎部中,也只有大巫公知道,是历代大巫公掌握的秘密。在祭典上服用它,可以沟通巫神。我参加的那次祭典,奔黎部的大巫公虽然没有出现,却派人把制好的药送来了,现场煮汤饮用。”
小妖叽咕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方才不是说,那药方是神农天帝所留吗?在神农天帝的年代,世间哪有什么巫神?”
奔流杠解释道:“我所知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或许是巫神从神农天帝留下的传承中找到了秘方,并加以改进,然后又教给了我奔黎部的大巫公……”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了。
虎娃伸手道:“你那根短杖,也是祖传之物吧?给我看看。”
奔流杠从怀中取出短杖交给虎娃道:“这是我奔流村一族,世代相传的族长信物。”
此物是一根骨质短杖,约有李子粗细、一尺多长,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的抚摩,表面光滑有一层自然的包浆,通体呈深黄色,布满了细碎如牛毛状的断纹。它并没有被炼化成能与身心一体的法器,但多少也经过了法力祭炼,算得上是一种天材地宝,其物性可以延展神识,并使神识控制更为精微。
虎娃将骨杖还给奔流杠道:“最后一问,什么是听话蛊?为何村中有人想用听话蛊来对付我等?”
奔流杠大惊失色道:“听话蛊?哪有什么听话蛊,这里更不可能会有人想用蛊物对付诸位贵人!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太乙开口打断他道:“我等坐在屋中,亦能听见村民私语,方才有人暗中密谈,提到要找机会对我等下什么听话蛊,你这位族长能解释一下吗?”
太乙直接用了神念,将一段谈话印入众人的脑海,是两名男子的声音。其中一人道:“那几个上部贵人,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杠爷别让外人给骗了!你家婆娘这些年还养没养蛊,手里有没有听话蛊?”
另一人有些惊恐地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家婆娘会制蛊了?听话蛊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别慌,这里又没外人。我是听我家婆娘说的,你家婆娘的外婆,是从南边嫁过来的,就会养听话蛊。我还听说了,当年你肯上门跟她过,就是因为被她下了听话蛊。”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可从来没有中过什么蛊!”
“你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家婆娘还有剩下的听话蛊,让族长找个机会混在饭菜里对付今天来的那几个人,他们不就会乖乖听话了吗?”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两名村民的密谈,奔流杠父子是满头冷汗,赶紧又跪下叩首道:“诸位贵人,请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也不知道这回事。这只是村民私下里瞎琢磨,他们也只是琢磨而已,根本不敢真的这么做。”
虎娃淡淡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听话蛊?”
奔黎部已久不养蛊,或者说不制“听话蛊”这一类的蛊。根据自古秘方,捉各种毒虫置于瓮中,互相吞食,最后剩下的那只就是所谓的蛊。此时蛊已发生了变异,这种催生变异的方式不一定会成功,若是侥幸成功了,却会有特殊的效果,能用以害人。
这些毒虫并不是随意选择的,须寻找特殊的品种,按秘传的仪式与搭配顺序投入瓮中,甚至还要以精血培饲,才有可能养出所需的蛊。以不同的秘方制成不同的蛊,就似修士炼制灵药一般。
这样的蛊也被称为“妇人之蛊”,据说只有女子才能养蛊、制蛊,其秘法只传女不传男。又有传说,这是巫神教给族中女子防身自保的办法,至于实情究竟如何,那只有天知道了。
奔黎部如今不制蛊,或曾经有过制蛊的历史,如今已经失传了。可是生活在更南地域的山黎部、飞黎部尤其是蛊黎部,族中女子仍有制蛊的习俗,这种事都是在极为隐秘的情况下进行。
奔流村没有迁居到此地之前,也曾与其他部族有过通婚,蛊术也许就是由这些外部女子带进来的,只在其本人的女性后代中秘密流传。
至于听话蛊,顾名思义,可能就是中蛊之后便会听话。奔流杠曾听祖父偶尔提起,有女子用听话蛊,可迷惑男子留在身边,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奔流杠也从来没见过。
虎娃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了。”奔流杠父子躬身倒退着告辞,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屋中只剩下了虎娃等人。
太乙一伸手,房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木匣,虽无太多华贵的纹饰,但打造得也非常精致,不知是何时以神通摄来。他以神念道:“我搜了那户人家,还真发现其院中有堆放杂物的小屋,地面浮土下埋了一块石板,石板下面压着一口大瓮。但瓮中并没有养蛊,已有好几年没被打开了。
我又搜了他家中其他的地方,于隐秘处发现了这个木匣。匣中有两包药散,应该就是他们所谈论的蛊,却不知哪一包才是听话蛊?”
匣子打开,里面垫着干草,还有两包用质地很特殊的叶片包起来的粉末状的东西。一包呈灰白色,闻之有腥味;另一包呈淡粉色,微微带着诡异的香气。
虎娃并无神通法力,只能以肉眼观察,皱眉道:“蛮荒部族,给各种东西起的名字都很简单,叫不叫‘听话蛊’并不重要,只需搞清楚它们有何效用。”
第022章、蛊(上)
太乙:“这灰白色的药末,以元神感其物性,食之能令人迷离恍惚,下蛊者说什么可能就会听什么吧,这也许就是听话蛊。至于这淡粉色的药末,食之能令人兴奋舒畅,甚至还有些许催情之效,但是这药方不全。”
叽咕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全呢?”
太乙解释道:“这只是我根据物性推导出的效用,实际上谁要真把它吃了,初时身心舒适,但过后不久便会觉得恶心难受,只有在闻到某种气息时,才会重新感到兴奋舒畅。
若有女子让男子吃了这种蛊药,再在身上带着某种东西散发出特有的气息,自能令那男子愿意听话,看来它也是听话蛊。”
虎娃:“能确定其效用以及炼制之法吗?”
太乙:“仅凭感应,我也只能大致分辨出这么多。想要搞清楚其确切的效用,最好亲自尝一尝。但若不知秘方,很难按照原样炼制出这种蛊,倒可以用别的办法模拟出类似的效用。”
叽咕兴奋地说道:“好好好,我来尝!”
侯冈摇头道:“你还是算了吧,先让太乙试试。以他的神木原身、化境修为,倒也无惧区区蛊毒。”
叽咕:“难道以我的修为,就怕了这些蛊毒吗?”
虎娃:“你倒是可能不怕,但你吃下去有用吗?能分辨出其确切的效用以及炼制手法吗?”
叽咕有些泄气道:“哦,那还是让太乙先来吧!”
太乙取了指甲缝那么一小撮灰白色的药末,就以桌上放的清水送服,闭目凝神片刻,好像是觉得不过瘾或者是药力不足,又取了双倍的份量服下,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这里面的东西,的确有各种毒虫,而且发生了异变,但也加了别的料。
比如我就能分辨出一种菌类,此菌在巴原西荒中也有,若生食会中毒,恍惚间会出现种种幻觉,甚至会感觉神魂离体而出随风飘飞。普通人若服用过量,恐怕就醒不过来了,最终将口吐白沫而亡,而这蛊药中居然有成分能解其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