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417部分在线阅读
侯冈在岛上转了一圈道:“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云梦巨泽东部的边缘,接近重辰氏与奔黎部的交界地带。此时水位有点高,假如是在枯水季,这座山可以直接连通云梦巨泽外的陆地,它的名字应该叫武落钟离山。”
虎娃惊讶道:“武落钟离山?这是盐兆和武夫所命名的地界,就是五百多年前,他们带着族人西渡云梦巨泽的起点,你怎么认出的这个地方?”
侯冈笑道:“我也是猜的。我在巴国学宫时,曾为巴国编史,搜集过有关巴国先人的各种传说,还特意让少务讲述巴国宗室中流传的祖先往事。武落钟离山,就是盐兆和武夫比试投茅刺壁、造筏渡水之处,从而决出了部族的首领。
其地貌酷似巴原上的黑白丘,山下临水处有一个很大的岩洞,当年那一支族人就在岩洞中居住和修整了一段时日。巴原五国宗室的百川城之会选择在黑白丘举行,也应有此渊源。
既然此地的位置在云梦巨泽东部边缘,此处的地貌又如此特别,应当就是盐兆和武夫曾驻足的武落钟离山。山下的那个岩洞,亦与传说相符。”
叽咕叫到:“还有这样的传说吗?那么当年盐兆和武夫,有没有可能就是通过空间门户,率领族人直接到达了巴原?”
众人都扭头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认为这有可能吗?叽咕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道:“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多遁空神符,否则又何必像传说中那样制造船筏渡过云梦巨泽。
空间门户是太昊所留,而他们是太昊后人,可能族中自古就有传说,此地有路可通巴原,所以他们就找来了。虽没有找到太昊所留空间门户,但从这里出发,终究还是渡过云梦巨泽、翻越巫云山脉,到达他们所寻找的巴原、走通了另一条路。”
虎娃不禁点头赞道:“叽咕,你越来越聪明了。”
叽咕很得意地挺胸道:“我本来就很机灵!”
第019章、武落钟离山(下)
众人离开武落钟离山地界,以太乙之能,完全可以带着虎娃和叽咕在天上飞行,但为免惊世骇俗,众人还是造了一艘船。太乙露了一手神通,便是抟土为船。当年在百川城之会上,虎娃也施展过这等炼器手法,如今太乙以化境修为施展,当然更显神奇。
一大块泥土经过法力炼化,成为一艘船形,初时似陶质,渐渐表面又出现了很多木质纹路,看上去竟然就像是一艘木船。
想当年盐兆和武夫就是在武落钟离山率领族人造船渡水,如今虎娃等人也做了同样的事,前行的方向却是相反。船行水中无桨无帆,以法力催动漂行,湿地中的水系非常复杂,星罗密布的小岛分割出迷宫般的河道,而宽阔处如同大湖。
侯冈控舟倒也不担心迷路,只认准了一个方位弯弯绕绕前行,并在元神中勾勒出所经过的水系与地形图景。大约向东行了近百里,见到了大片的陆地,将船收于空间神器,几人又登岸步行。
虎娃并无修为法力,因此不再能看见、听见很远处的情形与动静,更无法展开元神查探周边天地。他却低头道:“此地有人活动,草叶被踩过,水边亦有拖拽的痕迹。不像是野兽所留,应是有人在此撒网捕鱼,最近一次大约是十几天前。”
太乙以神念道:“师尊这么厉害!无一丝修为法力在身,也能看得这么清楚?”
虎娃暗笑道:“我就是在蛮荒中长大的,若不谈修行,自幼也见人追捕猎物、耕作采集、结网捕鱼,这些都是应该学会的。”
小妖叽咕弯腰吸着鼻子在周围查看了半天,抬头道:“虎娃说的对!我也看出来了。”
侯冈亦暗笑道:“毕竟是山野妖修出身,这是天性本能。”
他们追索着痕迹而行,这一带杂草丛生、植被茂盛,林间湿气很重,枯枝败叶堆积成厚厚的腐殖层,踩一脚就会陷进去很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还有诸多诡异的毒虫凶兽出没,假如不识道路,一般人行走其间是很危险的。
根据人行的痕迹,他们发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终于走到干爽的高处,远望有一个被田园环绕的村寨。村寨四周以石块垒起圈墙,有一条河流就从低处流过,洪水淹不到的地方,开垦了一片片田地。
虎娃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点像他第一次到巴原后看到的白溪村。这个村寨的位置相对偏僻,环境也较为封闭,看村民的服饰大多很简朴,与巴原上有所差别。从远处的东北方向,有一条还算宽敞平整的大路通往这个村寨。
这条路应该就是自然踩出来的,后来又经过人工的平整,勉强可以通过一辆马车。此时在路的尽头、村子的寨墙外正聚着一堆人,吵吵闹闹不知在干什么。正在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也纷纷赶了过去,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动了,粗略一看,这里大概生活了三百多人。
很多小孩也从村子里跑出来看热闹,却被各家的妇人拉住不让靠近,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几乎都是男子。正在说话间,只见围成一圈的村民突然都跪下了,露出中间站的四个人。
虎娃虽没有了神通法力,但他现在的视力,也几乎是普通人中最好的,依稀能看清站着的四人分别是一名青年男子、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彪悍的后生,还有一个少年。他不禁微微一怔,又转身看向了己方等四人。
那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就像一位出行的贵族子弟,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很像是一名管事,那彪悍的后生应该是护卫,少年应该是侍从。而虎娃等四人,不也是如此装扮吗,真是有点巧了!
虎娃也只能看清这么多了,搞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得向太乙求助。太乙以神念将具体的情形印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些村民中,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右臂受了伤,有一道几寸长的口子,仍然在流着血。跪在小伙子身边的是此村的族长,也是那小伙子的父亲,正在哀求道:“少甲辰大人,您就饶了阿通吧。您的车,我们一定负责修好,不会耽误大人您的事情。
阿通并没有冒犯您,也绝没有一丝要伤着您的意思,实在只是没有扶住,连他自己都受了伤。您看,伤口还在流血呢!”
那位少甲辰大人模样有些狼狈,半边身子都沾着泥水,一只脚好像扭着了,单手扶着身边的中年人站着,挥舞着另一只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这些黎民贱种,竟然敢如此无礼,弄翻了我的车,还让我受了伤,这是不想要命了吗?”
那族长一脸惊惧之色,伏地道:“大人息怒,我等罪该万死!无论如何,我们奔流村都会尽全力赔偿您的,您想怎么惩罚阿通都可以,但请饶过他的性命!”
少甲辰吼道:“赔?把你们整个村子都卖了,能赔得起嘛!既然是罪该万死,你们为何不去死呢?……不仅是这个小畜生该死,你这个老东西也该死,刚才弄翻我车子的那些人,今天全部都得送命!”
他身边的中年人似乎想劝,拉住他的手臂低语了几句,他却狠狠地一挥手,不小心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可能是触动了伤处觉得很痛,继续喊道:“我第一次出远门办事,就搞成了这样,如不严惩,颜面何存?今日不杀了这些贱种,他们将来还不得上天呐!”
事情的经过其实不复杂。这个村寨叫奔流村,而这一带都是少甲辰父亲的封地,奔流村的族人也算是少甲辰家的奴仆。他们在此耕作,每年都要将所收获粮食的三分之一交给主家,除此之外,还要给主家提供各种服务,比如打造器具、织布、采集特产。
少甲辰今天就是来收东西的,第一次出远门办正事,觉得意气风发,一路上非要亲自驾车。昨天刚刚下过雨,结果就在离奔流村不远的地方,车子偏出了道路,车轮陷进了淤泥中出不来,少甲辰便命护卫叫村民来帮忙。
少甲辰本人坐在车上没下来,也不愿动一动他尊贵的身子。族长的儿子阿通带着七个壮年男子去推车,最后是硬生生把马车从泥地里扛了出来。结果却非常不巧,车子刚刚落地的一瞬间,左侧的车轴突然断了,车轮也脱落了下来。
当时阿通正扶着左车轮,手臂受了伤,幸亏及时后闪才没被压着。车子翻倒了,少甲辰也摔到了路边的泥水坑中,还扭伤了一只脚,所以才有了这一幕。太乙将元神展开的范围放得更广,发现距离村寨不远处,有一辆掉了轮子的马车翻倒在路边的泥沼中。
小妖叽咕意动道:“那个少甲辰好横啊,马车坏了也不能怪别人,他居然还想杀人!我们要不要去管点闲事?”
侯冈和太乙都看了虎娃一眼,虎娃却摇头道:“不急不急,若那少甲辰只是想搜刮财物赔偿,或者拷打村民解气,应都能安然无恙。但他却如此丧心病狂,今日恐怕反而要送命于此了。看来他真是第一次出门办事,否则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
虎娃曾在学宫中处置庚良,而眼前这个少甲辰,比庚良更加不堪。侯冈亦摇头道:“看其服饰,应出身重辰氏。少甲辰应该不是本名而是尊称,能用这个尊称的人,可能就是重辰氏君首的诸子之一。
重辰氏是高阳天帝当年分封的附属部族,亦是南方的大族之一,君首身份尊贵,其子难免骄横。这个少甲辰生性暴戾,看来平日没少打杀奴仆。残暴是一回事,而愚蠢又是另一回事了。今日他带着三名随从,其中只有一名护卫,面对的却是整个村寨的族人,却没有看清形势。
若在自家的部族地盘中,身边护卫重重,就算残暴无忌,平日也没人能将他怎样,他便自以为封地上的奴仆无人敢反抗于他、可以任打任杀。看他的样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远离部族,若将这么多人逼上绝境,反而是他的险境了。”
太乙也感叹道:“其实世上这种人不少,总要受到教训以后才能变得聪明。可惜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教训,若像他这样,根本就没有以后的机会了。”
叽咕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呀,难道是那少甲辰要死了吗?”
虎娃:“你等着瞧便是。”
那边的村寨外,族长率众人苦苦叩首哀求,远处的妇孺也是哭声一片。少甲辰却怒气更盛,坚持要斩杀刚才帮忙推车的八个村民。
阿通突然抬起头道:“大人,我等只是帮忙将您的车驾扛出泥沼,车轴折断将您摔伤,实在不是我们的责任。您为何一定要杀人泄愤呢,我们对您恭敬有加,难道这也有罪吗?”
少甲辰咆哮道:“你,你,你,竟然还敢冲撞我!……还不动手,先宰了他!……还有谁敢替他求饶,我就一起都宰了!”
少甲辰方才已经下令杀人了,但是奔流村的族人当然不愿执行这样的命令,只是纷纷跪地哀求。这时少甲辰命令自己的护卫直接动手了,然而有另一人的动作却更快,就是跪在地上的阿通。
第020章、民不畏死乎(上)
阿通从腰间摸出一支尖梭,是以石料磨成,可绑在长杆顶端制成矛,也可以带在身边当匕首。他的动作就像突然窜出的毒蛇,猛地从地上弹起向前一冲,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尖梭刺了出去,正扎进少甲辰的心窝。
愤怒的少甲辰神情就像瞬间凝固了,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眼中充满不可思议,仿佛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名护卫也看见了少甲辰遇刺,不禁发出一声惊吼,本能地想扑过去。
护卫扑击的姿势是做出来了,脚却留在原地未动,上身便向前一栽。族长见阿通扑了出去,眼神中充满无奈和难以形容的深邃悲哀,但是他也动了,口中似是念念有词,掏出一根骨质短杖向那护卫一指。
护卫脚下的泥土仿佛突然变软了,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将他的两只脚陷了进去,因此上身向前一栽。这名护卫尚未倒地也没来得及拔脚,就听呼呼风响,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族长父子动手就是一个信号,周围数十条大汉一起扑了出来,其中有人就是从刚田地间赶来的,手里还拿着农具呢。鹤嘴锄、双叉耒、随手捞起来的大石块,劈头盖脸就朝少甲辰等人打了过去。
少甲辰不是自己倒地的,而是被密密麻麻的攻击砸翻的,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刚刚还是跪地苦苦哀求、对他不敢有丝毫不敬的村民们,怎样转眼间就成了如此凶残的暴徒。不仅是少甲辰和那名护卫,与他一同前来的中年人和少年也被打倒了。
站在虎娃的位置,已看不见那四人的身影,他们被愤怒的村民所吞没。村民们前一刻的温顺和这一刻的凶残,反差竟如此之大,那四人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来,被打得衣衫破碎、血肉和泥,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族长高喝道:“行了,大家住手!……我们已闯下了大祸,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众村民终于停手,有人还在喘着粗气,眼睛珠子仍是红的,但更多的人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他们竟然杀了少甲辰,这将给奔流村带来灭族之祸,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出的汗也干了,众人都感到一阵阵寒意。
有人带着哭腔问道:“杠爷,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族长杠爷瞪着儿子道:“阿通,这是你惹的祸,你说该怎么办?”
阿通扶着犹在流血的右臂,咬牙道:“哪里是我惹的祸,简直就是祸从天降。车轴断了,他自己受了伤,却要杀我们泄愤。我不杀他,难道还和大家一起等死吗?”
远处有妇人已经开始哭了,小声嘟囔道:“我们家也没有人得罪少甲辰大人,大人原先要杀的只是他们八个,现在全村人都要跟着送命了,我们冤不冤!”
不知阿通有没有听见这个声音,或者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突然抬头道:“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干净。若是君首大人得知我们杀了他的儿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论是谁动的手,全村人谁也逃不掉。
既如此,那就让全村人都过来动手,无论老幼皆得参与。事后谁也不要心存侥幸、走漏消息,不要以为告密求饶就能逃过一劫,那样反而会害了所有人的性命。现在就集合全族动手,谁若不从,便是叛族!”
阿通当场做了决定,让全村人都集合,每个人都走到那难以辨认的残骸前,砸一石头或打一棍子,以示都参与了今日之事,连妇人和孩子都不能免。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通又高声喊道:“大家不必担忧,少甲辰带来的人全死在这里,没人能通风报信。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从最近的村寨来这里的路途遥远,还要穿过密林沼泽,他们完全可能是遭遇了别的意外。
大家都记住了,今后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从来没有见过少甲辰大人,他根本就没有来过奔流村,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总之不能泄漏半点风声。各家婆娘要管好孩子的嘴,教会他们该怎么答话……”
远处的虎娃不禁点头赞道:“这个阿通,也算是有勇有智,暴起杀了少甲辰,保全了自己和族人,还让所有族人一起动手,防止有人有侥幸之心背族泄密。任何部族想在险恶的处境下生存,就需要这样一个首领。
假如将来奔流村这支族人不灭,阿通就应是下一任族长。至于现在这位族长杠爷,修为虽不高、法力亦不强,顶多相当于三境圆满,所施的法术倒是很有特点。看来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早就准备好怎么去配合。”
叽咕大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那个少甲辰,真的让你们给说死了呀!”
侯冈苦笑道:“怎是让我等给说死的,而是他自己做死。”
虎娃叹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乐杀人者,岂可得志?我亦是人,怎愿相与?”
叽咕眨着眼睛道:“可是那阿通分明是不想死,才会动手的,又怎么能说他不畏死呢?”
太乙解释道:“非阿通不畏死,而是少甲辰使其不畏死。阿通并非自认有罪,之所以伏地求饶,只因少甲辰能取他性命。他怕的不是少甲辰这个人,而是怕自己和族人送了命。可是少甲辰却要非杀人不可,阿通又怎会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