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虎娃不禁感慨道:“小环的亲族中多人被诛,而你我也都听见过她私下和骁阳说的话,她必然对我恨之入骨。已被流徙于西界山,她是否已知悔改则很难说,但她的身份曾是骁阳城主夫人,也是经历了野凉城之案的当事人,如果借她之口编造流言,杀伤力是最大的。
只要将人掳走,有些话是不是小环说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环在他们手中,有人自可宣称很多事实就是由小环揭露,甚至能编排出种种更不堪的事情来。师兄能及时想到这谢,师弟亦感佩服。我与英竹岭之仇,不死不休,他们借机如此行事,倒也不令人意外。”
少务提醒道:“其实他们也没必要掳走小环,千里迢迢将人带回太容易暴露,只需直接杀了小环即可。然后再宣称小环曾说过某些事情,却被我等灭口,真真假假最难分辨。英竹岭和郑室未必就是真正的谋划者,但若有人谋划,他们也必定乐意参与。”
我身为国君,该怎么做当然心中有数,但有些事情也是无能为力。所以今天不仅是来告诉你消息,也是问你对此的看法。”
虎娃拍了少务的手背一下:“针对我,其实何尝不是为了针对你,我不求名、利、权、色,已又大成修为,这些事又能将我怎样吗?你来找我,其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开解吧?你既然要做那样的国君,除了要国战大胜,也必然会经历这些,哪怕换做炎、黄当年,恐也不能免。我今日是在陪你受国之诟啊。”
少务:“其实为兄心里明白,但没有别人能与我说这些,到师弟这里来,确实是为了求开解,否则心里憋屈啊。”
虎娃哦:“哦,那我心里是不是也得憋屈得慌啊?”
少务反问道:“师弟,你憋屈吗?”
虎娃给了他一巴掌:“就不要再矫情了!假如连你我都憋屈,还让世上其他人怎么活?于世间行游所修证,凡事见果应知起因。你也不好好想想,你我为何遇到今日之事?你在世间的际遇功业,难道仅仅就是这些破事吗?假如能易地而处,恐有无数人都想与你我换换位置!”
这话说得太实在了!假如只是不知名的阿猫阿狗,谁会遇到这些事?就算有也没人感兴趣。虎娃是因为流言中的这些破事而名震巴原吗,少务因为这些破事而建功立业吗?当然不是,他们恰恰是因为已拥有的成就、已建立的功业,才会遭遇到这些。
世上有人说虎娃的坏话,虎娃其实无所谓;真正有所谓的是——起因为何?
少务不禁连连点头道:“师弟说的太对了,就是这么回事!但你是一位大成修士,凡事见果便知其因,这是修行的求证。但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若遇到类似的事情,那可就是真憋屈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虎娃:“我给师兄讲个故事吧,是小时候听长者所言。如今才明白,他是在谈面对世间所遇,如何印证修行心境;对于凡人而言,也是在讲‘身’与‘名’的道理。”
一百数十年前,巴国尚未分裂,正处于将乱欲乱之时,各支宗室各蓄私势,而国中已有贼寇滋生。某位城主为宗室子弟,秘藏一件传国重器。此器本是先君秘托,让他将来交于新君。先君突然身亡,新君并不知此事,此人就已被权臣外放为城主。
这件传国之器当属重宝,宗室中很多有异心的势力都想占据,这位城主若是在城郭中说出此事,十有八九会被他人劫夺,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信守承诺,待新君地位稳固后便打算亲自前往国都,私下告诉国君。
可是还没等他离开城廓,就有贼寇来到。这支贼寇不知是手何方势力幕后指使,竟然知道这件事。贼首是一位高人,直接潜入府中制住了城主,向其索要那件重宝。然而重宝已被藏在隐秘之处,只有城主本人知晓。
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酷刑加身,城主都没有将重宝交给贼首。贼首无奈,取出了一件代表宗室的信物,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幕后的势力。那时候还没有帛室国,但宗室各支已都在暗中有所图谋,贼首就是帛室国的先祖派来的。
贼首许了这位城主很多好处,可是城主是为人清正,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甚至连权势地位都肯放弃,也不愿留下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之名,他很明白地告诉贼首:“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交出传国重宝。”
可是贼首却说:“我不需要杀了你,我只需把你劫持而去,趁城廓不备,率属下突然杀入城中,劫掠财货、席卷库廪之资,更要让人看见你公然与我同车而行。最后对外宣称,是你勾结贼寇,里应外合劫掠城廓,并献出了先君所托的传国重宝。
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因为城廓兵师已被我收买,会于夜间悄然放贼众入城,兵师还会成为杀贼负伤之勇士、指控城主大人您与贼寇勾结的证人。世上将没人会知道你的清正之名,只知你所做下的一切恶行。
但假如你把重宝私下交给我,也没有人会知道你这么做过,这本就是隐秘之事,连新君都不知情。而我属下的贼寇,仍会进犯城廓,我则给城主大人您一个机会,能率城中军民击败贼寇、立下保境安民之功勋,并能查处与贼寇勾结的兵师。”
虎娃的故事刚讲到这里,少务突然插话道:“这件事情我听说过。”
虎娃:“师兄既知此事,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少务叹了口气道:“那位城主不畏死,不受财货、美色、权位的诱惑,可是贼首告诉他,就算那么坚持,最终也没有意义,后果只会让他身败名裂。城主最终还是屈服了,将那传国之器私下交给了贼首。
结果也正如贼首所说,城主率军民击溃了来犯的贼寇,立下了大功,还查出了兵师与贼寇勾结之事,处决了兵师。但这个案子,后来被当时的理正理清水大人查清了。理正派人缉拿幕后主谋时,帛室一支仓惶逃离国都,匆忙挑起了叛乱,有人说此事便是巴国内乱的源头。”
虎娃微微一皱眉:“巴国内乱的源头?难道当年的理正大人没有查清此事,巴国就不会内乱吗?”
少务摇头道:“我绝无此意,虽然叛乱确实由此而起,但理清水大人若没能及时查明此案,国都中的内乱恐怕更难防备、后果也更加严重,当年可是连我的曾祖都险些遇刺。无论如何,其时国中乱势已成、难以挽回了。……师弟,你为何要说这段往事呢?”
虎娃:“有人不受财色权位之惑,而守心中之清正,可最终还是无法堪破所谓的‘名’。这世上不怕死的,未必一定是义士,有时也可能是亡命之徒。但很多清正高士,最难过的恰恰就是这一关。而我若堪不破这一劫,又如何突破化境?”
第075章、见果知其因(下)
少务眯起眼睛道:“我没太听懂师弟的意思,是否留清名于世,难道在高人眼中亦无所谓吗?”
虎娃摇头道:“当然有所谓,对那位城主有所谓,对我亦有所谓,就看如何持身。所谓身者,非指身之血肉、体之享受,而是此身之言行举措,这些只有你自己才是最清楚的。身在名之前,而非名之后,财色、权位亦如是,怎可去此而取彼、得名而悖身?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我当然愿有清名、享富贵、拥爱侣,但唯持身修真而得之。在世间虽遇如此事端,亦不会受此之扰,才谈得上求证大自在逍遥。”
少务叹道:“师弟已是世外高人,而我还是个俗人国君。”
虎娃瞪了他一眼道:“国君也未必是俗人啊,也未必都需要像樊翀那般做,想想历代天帝吧,他们每一位都曾是天下之人皇、在位登天。……扯这些有点远了,你既是一国之君,就正一国之治。
国中发生的事情,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关人等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刚开始便说了,世情人道之演变,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只不过恰好被我遇上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若世上没有这些事,又何必要你这位国君来操心呢?”
少务终于苦笑道:“好好好,为兄自知该怎么办,那么师弟你呢?”
虎娃:“正要麻烦师兄一件事,我如今已突破化境,按照师尊的吩咐,就在这彭山道场举行一场庆典。也不必刻意去邀请谁,只需把消息传出去,届时愿意到贺者请自来。”
少务惊喜地蹦了道:“你已突破化境修为?怎么不早说啊!”
虎娃抬头看着他道:“我正想告诉你呢,刚才没来得及。”其实他方才的话中已有暗示,但少务当时正在琢磨别的事,没有听出来。
少务俯身用力抓住虎娃的肩头道:“太好了,太好了!为兄要祝贺你,这是大喜事啊!……你放心,这场庆典就交给我来操办。”看他的样子,简直比虎娃本人还高兴。
虎娃也不和他客气,笑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少务:“你看这场庆典,定在什么时间合适?”
虎娃:“就定在今年夏至吧。”
少务:“好,就定在夏至,时间也能来得及。……师弟啊,我还在担忧另一件事,玄煞若听说了巴原上最近的流言,会不会误会……”
虎娃打断他道:“这是你想多了,她若那样,就不是阿源了。……嗯,羊寒灵过几天也该从赤望丘回来了。”
少务:“等羊寒灵回来,你邀集的众人也该到齐了。莫因此坏了心情,大家难得一聚,先好好庆祝一番。”
虎娃:“当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原本都是高兴事,师兄偏偏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消息,说不坏心情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将来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收拾英竹岭。想必对方也清楚,你我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少务:“几年前的巴原国战,各修炼宗门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卷入,唯有英竹岭是例外,欲灭郑室国,必先灭英竹岭。若我要一统巴原,如今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帛室国与樊室国,而是解决郑室与相室残境的腹背之患。”
虎娃:“郑室国那边,英竹岭在把持国事,已没得商量,少不得要见个死活。但相室国那边,倒不必徒添血战伤亡,我可以找机会与步金山宗主三水先生好好谈谈,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届时我就带着原先那根金杖红节。”
……
少务来见虎娃的这一天,恰好是赤望丘庆典的次日,玄煞将要坐镇巴室国的消息尚未传到。赤望丘离巴室国路途遥远,第一个获知此事的人,并非是收到岩鸽传信的风正大人,而就是彭山深处的虎娃。
羊寒灵不敢耽误,不惜耗费大神通法力连续飞天赶路,她的速度可比岩鸽快多了,直接回到彭山向虎娃报信,以神念转述了在赤望丘上见到的事情,未遗漏任何细节。虎娃当然非常高兴,没想到他刚刚突破化境,阿源就要来了。
赤望丘召回梁易辰、另派玄煞来到巴室国坐镇,还得再等一阵子。但彭山道场要为虎娃举行庆典的消息一传出,阿源一定不会错过,也就是说她最晚也会在夏至之前赶到。
巴原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对虎娃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虽未扰乱心境,但毕竟不会开心。是紧接着羊寒灵带来的消息,可是真正的喜讯了,虎娃这几天都带着傻呵呵的笑。
虎娃一直就留在幽谷中没有离开,巩固着化境修为,而故交好友已纷纷从各地赶来相聚。羊寒灵回来的时候,众人便聚齐了。这一天,幽谷中有少务、瀚雄、盘瓠、北刀、少苗、长龄、伯劳、灵宝、猪三闲、藤金、藤花、叽咕、羊寒灵、林枭、西岭与侯冈。
这些人并非都是虎娃弟子或同门,但与虎娃皆有缘法。其中如伯劳、侯冈等人,连少务都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虎娃为什么特意相邀。须知这不仅是一场久别后的聚会,虎娃也要当场传授秘法。
大家聚在一起谈论巴原上的各种事情,或感慨义愤、或意气风发,其中提到最多的当然是最近的流言以及赤望丘刚刚举行的那场庆典,但最重要还是向虎娃突破化境表达由衷的祝贺。
人都到齐了,这天正午时分,虎娃端坐在那株金铃藤下开口道:“想当初我第一次来到彭山,遇刀将军与小苗为先君后廪采药,由此认识了先君以及长龄先生,并受先君之托,前往武夫丘为少务师兄传信,由此种种所遇,而有今日之聚。
当年我曾对先君后廪承诺,待修为大成之后,便将菁华诀传于巴国宗室。世间所流传的菁华诀秘法,为千年前的太昊天帝所创,但我所修却非得自太昊天帝传承,而是源于自悟。太昊之前,世间并无菁华诀,太昊所创亦源于自悟,因天地间自有生机凝炼。
所以今日相邀者,不仅有巴国宗室之人,不仅有我门下弟子,而是众有缘者……”虎娃开口便带着神念,神念之灵引就是他的声音,听在耳中便印入元神,伴随着各种玄妙的意境。
虎娃先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中有一位长者,但虎娃并没有透露这位长者的形容与身份。大家看到了一盏油灯、听到了一段话,就是虎娃幼年时山爷所说的“传灯”之语,这也解释了他自悟菁华诀的缘起。
从这个意义上说,虎娃并非将巴国宗室所传之菁华诀秘法还于巴国宗室,而是将自己所悟的菁华诀传授给在场所有人。得到传承时,众人也自然明白,为何当初虎娃在四境时便可修炼入门,却要等到大成之后才能传授给他人。
这样的传承必须用神念心印,就如不能面对面而是隔着遥远的时空,就要采用类似御神之念的手段,将神念心印赋予某种载体上让后人得到。
有很多纯粹是抽象的感受,是无法描述清楚的,就算勉强用语言或文字说出来或写出来,解读者也可能会出现各种想当然的偏差。若不得上师随时指引,几乎不太可能修炼成功。
那么虎娃是怎么修炼成功的呢?天地万物所蕴含道之本源,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无所不包的御神之念,而那不死神药琅玕玉树,就相当于某种玄妙的心印灵引。
其实菁华诀之玄妙,倒也可以落于文字典籍,用各种方式去阐述描绘。但仅仅依照这样的典籍却太难修成了,若无大成师尊指引几乎不可能。几乎不可能倒不等于绝对不可能,却不能指望人人都如虎娃或太昊。
虎娃不仅传授了菁华诀秘法,而且讲述了他自悟菁华诀的过程,这对于在场者习练时有极大的帮助与指引作用。但虎娃并没有泄露太昊遗迹的秘密以及自己的身份来历,只是讲解天地间生机凝炼的玄理。
虎娃同时还传授了灵枢诀秘法。说来也有意思,仓颉曾留神念心印传授虎娃灵枢诀,但要等到虎娃修为大成之后才能解读,而虎娃在此之前便已自悟,仓颉当年所传,到那时反倒只成为一种印证。
在场的侯冈就是仓颉的弟子,他当然也习练过灵枢诀,如今修为已有四境九转圆满,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突破五境,应该已将灵枢诀修炼入门了。未得仓颉允许,虎娃当然不会将人家的秘法擅自再传他人,但虎娃今日所传与仓颉无关,皆出自本人所悟,神念心印中甚至也包含了感悟的过程。
这让侯冈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但却更加佩服万分。师尊所传之灵枢诀秘法,最终对虎娃来说只是一种印证,原来大成之前他就已经自己创出来了。侯冈已修炼过灵枢诀,得到了虎娃的传承加以印证,对他也大有助益。
但虎娃并没有在此地传授大器诀、吞形诀与纯阳诀,并非出于藏私,而是另有考虑。仅仅从修炼的角度,也实在没必要将这些秘法全部掌握,否则甚至会得不偿失,每个人所擅长的手段不同,就算以踏过登天之径为目的,也没有必要去修炼所有已知的秘法。
第076章、法会(上)
大器诀可用于炼器或炼药,其玄理是感悟天地间的物性精华,但修士运用时主要是针对外物,若过分沉迷于此,则有些得不偿失,甚至会耽误自身的修行。当然了,若更进一步体悟大器诀,可知它能用于凝炼自身之形神,甚至将形神修炼得相当于一件玄妙的神器。
可是先有菁华诀采炼天地间的生机,后有灵枢诀凝炼形骸百脉中的元气,也没有必要一定去修炼大器诀。在虎娃修行过程中,早就悟出了大器诀与菁华、灵枢诀之间的传承演化关系。
至于吞形诀,本是指引修士化形、超脱众生族类之别。但在运用上,真正的大神通手段是吞形之法。虎娃自悟吞形之法的过程太过凶险与凶残,机缘亦难以重复,不适合别人效仿。而且在突破化境之前若修炼吞形之法,会给将来脱胎换骨造成隐患,所以这不是一门适合显传的秘法。
至于纯阳诀,虎娃自己感觉还没完全吃透呢,虽已修炼大成,但总觉得传说中的纯阳诀所描述的境界,应并不仅止于此,而且修炼此法很容易留于鬼神之术,他便没有轻易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