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265部分在线阅读
见本寂出手与虎娃以神念试法,瑞溪忍不住试了几招,这三位高人还一边切磋,一边交流彼此的修炼心得,同样出席这场朝会的贤俊先生随后也加入进来。樊翀赶紧命人给贤俊先生也搬来专座,让他凑近了聊。他们所交流的内容虽不涉及宗门秘法,但对各人来说多少都是境界上的印证与收获。
这四人有时开口说话,有时只用神念交谈,就算他们说出来的话,也是令大部分人感觉玄妙难懂的。满朝文武是一头雾水、搞不清这些高人到底在干什么。
瑞溪与本寂又分别代表炼枝峰和大足山,向虎娃发出邀请,欢迎他有空去各自的宗门做客。虎娃则很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并表示有机缘一定会登门拜访。
这些话在场群臣倒是都听懂了,皆感觉很是无语。这可是国君召集的正式朝会呀,巴原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庄严肃穆的场合了。可这几位高人倒好,就似聊天拉家常一般,最后还谈起了谁家想请客的事情。
他们交流修炼心得也罢,邀请谁上门做客也好也好,在哪儿聊不行啊,非得在这个地方、这种场合,将国君和朝臣都晾在了一边!可是樊君不动声色,很有耐心地微笑而坐,满朝群臣谁也不好乱说话。
第031章、樊君的朝会(下)
朝堂上的看着气氛好融洽啊,几位高人就似老友在拉家常。但旁观者都清楚今日的朝会是为了什么事,心里难免直犯嘀咕。别看在这种场合他们谈得很热络,但若真有人暗中指使鹤二鸣,说不定就可能与炼枝峰或大足山扯上什么关系。
这恰恰就是樊翀先前担心的情况之一,假如从鹤二鸣身上继续追查下去,真的查出了类似的线索,连他这位国君也不好处置。况且若鹤二鸣身后真有这般高人,既有本事让国君查不到线索,也完全能留下误导的线索。
现在倒好,樊室国中两大修炼宗门的宗主闻讯赶来了、与虎娃当面交谈,那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去聊吧。
世俗中自有一条界线,这条界线谁也看不见,也从未有人明确地提出过,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但它始终就在若隐若现中存在着。那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就应该用不同的方式去处理。拥有了虎娃这般修为境界,与世间凡人是不一样的,这种人之间的恩怨冲突,往往应该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国君的政令有时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这条界线之所以如此模糊,因为它也经常被人越过。当世高人心里也清楚,以他们的手段干涉俗务不是不可以,但往往会引起不可控或不可测的后果。你出手我也出手,世间也不仅仅只有一位高手,纠缠太深对彼此的修行也没有好处,不仅极易牵连无辜甚至会导致自身意外的殒落。
几位高人在闲聊,国君樊翀则面带微笑在暗中琢磨。在樊翀看来,鹤二鸣的事应该与炼枝峰或大足山没什么关系。他当然无法确认这一点,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其实假如真有关系,樊翀没有办法查出来。
过了半天,还是虎娃最给面子,意识到大家冷落了国君和群臣,率先提议结束了大成修士之间的交流,起身向樊君致歉,因方才的谈话耽误了这场朝会。
樊君很有气度地表示,众高人不必致歉,能来到王宫中参加朝会,就是他与满朝群臣的荣幸,平日难得当面聆听当世高人的指点与教诲。接下来的主角终于成了樊君,开始处置正事了。
樊室国根据彭铿氏大人提供的情况,已经查清了不久前的事件。泸城城主鹤二鸣,私下得知行游中的彭铿氏大人行踪,心生歹念,企图暗中加害。而彭铿氏大人修为高超,当场格杀了鹤二鸣派来的泸城兵师唐将军以及一头凶悍的妖兽,并赶到国都揭穿了这一阴谋。
卷入的军阵战士是无辜的,他们毫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在执行军令。这虽是鹤二鸣等人私下的图谋,但鹤二鸣的身份毕竟是樊室国的城主、又动用了城廓的军阵,也就与樊室国的国事有关。国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樊君深怀愧疚。
樊君当场发布君令,斩鹤二鸣之人头高悬于泸城的城门之上,让城中民众以及往来过客都看得清楚,并派人在国中宣扬此事。
处置了鹤二鸣,樊君又亲手取出了一枚国工令牌,当场恳求虎娃收下。国工之共工只是一个没有实职的虚衔,却可享受樊室国的供养,在樊室国中行游时,只要出示此信物,便可以得到各城廓的招待与帮助。
寻常修士能获得国君所赐的国工身份,当然是一种荣耀,可是以虎娃如今的修为与地位,接受樊室国的国工身份,反倒成了他给樊君的面子。这个面子当然是要给的,虎娃行礼致谢接过了信物,于是又成了樊室国的国工。
樊君不仅给了一个对虎娃而言没什么用的国工身份,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还有非常实在的补偿,就是世上最俗也是最有用的东西——黄金。
樊君当然不可能给虎娃什么传国神器,也没有补偿他平常的天材地宝,那些东西虎娃恐怕也看不上。而黄金在民众眼中就最能证明诚意,不仅是给虎娃的,也是给国中民众看的。十余位身强力壮的武士吃力地端着盛满金锭的盘子,在虎娃面前单膝跪地排成一排,那么多黄金简直能把人的眼睛都给闪花了。
樊君非常诚恳请求彭铿氏小先生一定要收下,听的语气若虎娃不收的话,就是不接受道歉。虎娃当然接受了,很痛快地收下了这些黄金。这么多黄金普通人根本带不走、连拿都拿不动,对虎娃这等高人而言却不是问题,随手皆将之收入兽牙神器。
瑞溪和本寂见樊君为了道歉,竟以黄金赐予虎娃这等高人,不禁皆觉有点好笑,但樊君一次能拿出这么多黄金来,也算是挺有诚意了,估计这位国君也有点肉疼。朝会到此结束,一切都很顺利,樊君的处置也得到了朝臣们的一致赞扬。
两位宗主的到来,虽令这场朝会的气氛有些怪异,但若传扬出去,未尝不能增添樊君的光彩。樊君又专程设宴款待各位高人,但瑞溪和本寂却推说宗门尚有事务,酒都没喝就走了。虎娃倒是没端架子,宴席之后才回到客馆。
正事处置完了,樊君又盛情挽留虎娃在樊都城多做客几天,委托贤俊先生陪同他在都城内外游玩了数日,虎娃这才告辞离去。
……
虎娃于樊都城外僻静无人处独自飞走,展开一对似无形的羽翼冲向云端、随即隐匿身形消失不见。当时他的周围并没有人,可是这一幕却被樊翀看得清清楚楚。
在王宫的后花园中,有一座建在高台上的楼阁,这里是宫中禁地。楼阁上放着一面一尺多宽似铜镜状的东西,这是樊室国的一件传国神器。樊翀背手站在镜前若有所思,而贤俊先生正手指镜面施展大神通法术,镜中显示的便是虎娃飞天而去的场景。
贤俊先生一弹指,镜中光影消失,长出一口气道:“终于走了!”
樊翀苦笑道:“不知他是否还会留在樊室国,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会立刻离开吧,十有八九是回少务那边去了。”
贤俊先生:“他在国都来了这么一出,无论再去哪里,恐怕也不会再遇到宜郎城那样的事情了。……主君这几日多有感叹与羡慕之意,是在羡慕少务能得此人之助吗?”
樊翀摇了摇头:“不,我羡慕的就是彭铿氏小先生本人。”
贤俊先生:“哦,你羡慕一位大成修士,而不是另一位更出色的国君?”
樊翀抬眼看着楼阁之外天空:“我与少务不一样。少务在很久之前就被他的父君后廪寄予厚望、当作继位的新君培养。而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樊君,从小就被送到赤望丘、拜入肇活长老门下。
当时樊室国在宗室中选出已突破初境、得以修炼者,分别拜在赤望丘五位长老门下,我是最不起眼、在宗室中也是最不得势的一位,不料如今修为却最高。我本以为就会一直在赤望丘修炼,换作一年多以前,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今天。
因为那场百川城盛会,我临时继位成了樊君。我继位之时,曾对樊康说过,这只是临时之举,事后便会主动要求退位、请他回来继续当国君。可我后来并没有这么做,仍留在君位上,反而越来越想自己来当这个国君了。”
贤俊先生插话道:“你在百川城之会后就找到了樊康,当众请求归还君位于他。可是樊康并没有接受,反而率群臣坚决支持你继续当国君,怎可说是你恋栈君位呢?”
樊翀:“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难道贤俊先生您也这么认为吗?我是赤望丘指派来继位的,也许在白煞宗主看来,樊室国由谁来做国君并无太大区别,是赤望丘传人则更好。可我毕竟有言在先,若是当时坚决请辞君位,也就将这君位还给樊康了。
樊康当然不敢不推辞,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当众推辞的,因为他也不清楚我或者赤望丘是怎么想的。他当时一谦让,我就顺势留在了君位上,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态度不够坚决,或者说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归还君位。”
贤俊先生干咳两声道:“你来做国君,可比樊康强多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朝中群臣与国中民众也是这么认为的。就拿彭铿氏之事来说,你处置得非常得当,假如换作樊康,绝对做不到这样。”
樊翀又苦笑道:“我确实比樊康更适合做国君,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因为这个念头,我才自食其言,百川城之会后没有退位。但此刻想来,我做国君再出色,能比得过少务吗?我并没有少务那种治国的才干和抱负,无非是比普通人更清醒与明智。
樊室国比不了巴室国,我这位樊君也比不了少务那位巴君,其实在我看来,若有人能成为再度一统巴原、恢复巴国之君,没有谁比少务更合适。如今巴原的局面,不过是各国宗室各怀私心,其中也包括我的恋栈君位之心。
百川城之会,我已经输给了少务,而在百川城之会前,我就已声明将要退位,又何必再做此无谓之争呢?可是我当上国君之后,便自认为比前一位国君做得更好,其实这世上的哪位国君不是这么认为的?而彭铿氏小先生的到来,倒是把我给点醒了。”
第032章、虎煞(上)
贤俊先生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见到彭铿氏之后会羡慕少务,不料却令你不想再做国君了。难道是城外的那一幕,彭铿氏来得那么张扬,而你又不得不隐忍,觉得这个国君做得憋屈?若是这样想,那就大可不必。
樊室国的国事,确实受到赤望丘的操控,但就算是少务,他既仰仗武夫丘与孟盈丘之助、同时也不得不受制于这两大派宗门的影响。彭铿氏这次是占了理,在辖境内出了这种事,确实是樊室国的责任。
以他的身份和修为,如果不那样找上门来,那就不是名震巴原的彭铿氏大人了,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身为贤明之君,你这么处置是应当的,倒并不是因为怕了他而忍让。”
樊翀又摇头道:“我并非觉得自己是在忍让,身为国君确实就应该这么做,但受了点刺激是真的。年初时在百川城相见,他与我一样还是五境九转修士,此刻竟已突破七境修为。他来找我,因为我是樊君、必须对国中的事情负责,你说我不必怕他,但他何尝又怕我这位国君呢?
我能够享有眼前的这一切,是因为坐在国君的位置上。假如我不再是国君,还是原先的樊翀吗?这正是我想到的问题,何必与少务去比谁是更出色的国君,我就是一名修士,贪恋君位只会耽误我的修行,我应去寻求真正属于自己的超脱之道。
身为国君我不如少务,但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少务却做不到,他能像我一样轻松地放弃君位、反而感觉是一种解脱吗?就算他一统巴原,也不过是在尘世中拼争数十年,在真正的世间高人眼中、在求证长生的仙家看来,不过是人间的弹指一瞬。”
樊翀说到这里,贤俊先生也不禁长叹一声,身为大成修士,他的很多感触当然比樊翀更深。大成修士的寿元长久,更重要的另一方面,他们确实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若继续突破七六境修为,感受到的世界与常人完全不同;若能突破化境修为,更是已超脱众生族类之别、超出凡人所能理解。
在很多凡人的眼中,大成高人飘飘在上,宛如超凡脱俗的仙家,无意打理俗务、甚至没有凡人那般的七情六欲,理不理会世事纷争全凭兴致。这种看法也许是对的,也许只是一种误会。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熟悉的人纷纷故去,随着修为境界的提高,能够彼此顺畅交流的同类,也只是与他们一样的高人。
贤俊先生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樊翀点头道:“是的,方才看见彭铿氏小先生飞天而去时,我就已经决定了。明日就召集朝会,宣布将还君位于樊康,正式的典礼就定于明年春祭。”
贤俊先生:“如果樊康还像上次那样坚决推辞呢?”
樊翀:“他从没有坚决推辞过,上次也不过是故意谦让了几句。他本就是樊君,还君位于他,且早就有言在先,谁也不好反对什么。我明白樊康的心思,他其实做梦都想夺回君位,只苦于没有机会。
樊康与我不同,他若失去了君位,便等于失去了一切,他早已拥有过,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这些日子,樊康不知忍受着怎样的折磨与煎熬,估计都要疯了!我还是不要让这位兄长真的疯掉吧,尽快将此事了结。”
贤俊先生的神情先是有点惋惜,接着很动容,然后似若有所悟,此刻又笑道:“若是樊康知道你有这个想法,估计让他跪下来给你舔脚趾都是心甘情愿的。……你退位之后,打算回赤望丘潜心修炼吗?但别忘了,赤望丘未必希望将来出现你这样一位长老。”
樊翀点头道:“这我很清楚,我是樊室国宗室子弟,赤望丘很愿意收为传人、并动用各种资源培养。但我并非白额氏族人,恰恰又因为樊室国宗室出身,便不太可能进入赤望丘的核心。我虽有五境九转修为,但得到的指点,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便是我自己的修行,辞去国君之位,我便是一名真正的修士,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仍会与各派高人结交,希望贤俊先生您能多加指引。我不会强求在赤望丘中的宗门地位,更不奢望成为掌管宗门事务的长老,只要一步步拥有更高境界的修为,便足够了。”
樊翀说的倒是实情,赤望丘确实很希望招收各国宗室子弟入门,并由各位高人指点他们修炼,借此加强对各国宗室的控制。比如这次百川城之会,赤望丘便能派出一名弟子樊翀来担任樊君君;而国君平日行事,也不得不遵宗门之命。
除了各国宗室以及各大宗族子弟,赤望丘如今招收传人的范围,早就超出了白额氏族人内部,甚至在巴原各地挑选年轻才俊引入宗门,比如星煞当初就看中了偶遇的虎娃。赤望丘也会刻意培养与指点这些人的修炼,使其势力遍布巴原各地。
但另一方面,赤望丘真正最核心的传承,包括其内部的宗门事务,自古以来从未被“外人”把持。这一点本来就不必太过担忧,因为一名修士想突破大成修为的希望实在很渺茫,如今在赤望丘招收的外族传人中,恐怕也只有樊翀有这个可能。
樊翀的资质出色、修为高超、兼有樊室国宗室的身份,非常受赤望丘重视,这次还被派回来当国君。但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赤望丘不会再像原先那样指点他的修炼。身为五境九转圆满弟子,樊翀直至如今都没有得到过吞形诀的传承。
假如他继续在国君的位置上坐下去,当然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可是如今巴原上复杂的形势,一旦卷入繁杂的国事之中,恐怕也很难再有修为精进的希望。樊翀看明白了这一点,他还想突破大成修为、甚至一步步迈过登天之径。
樊翀也清楚,如果自己修为大成,不应去谋求把持赤望丘的宗门事务,只求自己的修为精进而已。这些想法也许他心中早就有,但一直没有想明白,此番见到虎娃,倒像是被突然点醒、求证了某种心境。
……
虎娃离开樊都城之后,便再度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很多人猜测,虎娃肯定会改变形容使行踪更隐秘,早已离开樊室国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很可能回到巴室国中自己的地盘了。
但虎娃仍在樊室国中行游,收束神气、菁华内敛,仍是一位平凡的路人。宜郎城的遭遇、樊都城的事件,只是打断了他原先的行程,事情处理完了便接着继续。不久之后,虎娃经过了泸城。
虎娃的目的地,仍是宜郎城与泸城辖境交界处的山野、仓颉先生当年偶遇胭脂虎的地方,现在他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鹤二鸣做梦也想不到,在虎娃跟随商队向泸城方向进发时,他想要虎娃的命,当虎娃真的到达泸城时,他的人头已被国君下令挂在了城门上。
鹤二鸣也许是受人指使,也许就是他自己鬼迷心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虎娃还是樊君甚至都没有再追查,他已经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了后果、献出大好头颅。
虎娃原先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在遭遇那场意外袭击前甚至都没过他的名字,如今才第一次“见面”。虎娃不仅看见了头颅,也看见了围在城门前看热闹的民众。像这种事情还是自古以来头一次发生,吸引了大量的围观者。
樊君派人站在城门前,每日向围观民众高声宣讲此事的始末,让大家明白鹤二鸣为何有今日的下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看见的头颅和听见的故事所吸引,没意识到故事中的虎娃本人正从城门外走来,抬头看了一眼便穿过人群而去。
此事很快又传遍了巴原,虎娃又一次出名了。他原本就已很有名,但这次有点不同,他可是在都城外公然堵住了国君的车驾啊!虎娃都没有来找鹤二鸣算账,那城主的头颅是樊君下令砍下的,根本用不着彭铿氏大人亲自动手。
有一种议论渐渐流传开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的,虎娃除了“小先生”之外,又有了另一个称号——虎煞,位列最新的巴原七煞之一。
想当年,巴原上威名最盛的七位高人被合称为七煞。这似乎已成为一个传统,往往会增添新的名号、取代原先某一人,却始终保持着七煞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