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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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振衣:“我并非为历苦海而来,只是为采药而来,如果灵药在苦海中,那就入苦海去采。没有人进洞并不奇怪,但你说没有人回头,难道走过奈何渊的人都不回去吗?”
  守望反问道:“假如不是为了采药,你愿意再走一遍吗?”
  梅振衣:“我当然不愿,走过来是历炼,再回头走就是自惹不痛快了,但这里还有别的路吗?”
  守望一指四周与山顶:“到处都是路,十妖王盘居龙空山也就是近三百多年的事,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在山顶上。只要你能登上毒舌岭巅峰,站在舌尖上就会引来天刑砺雷,历天刑可入西天佛国灵山净土。”
  梅振衣一耸肩:“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别的路,无论如何我也要去采药,然后原路走出奈何渊,我的道侣还在那一边等我。……多谢大师的指点,在下告辞了。”
  守望站起来一把拦住他道:“别着急走啊,你能过得了奈何渊未必进得了蝙蝠洞,就这样往里闯,能有一万只白蝙蝠把你哄出来,法力再强你能斗得过万只异兽吗?你刚刚劫尽苦海,且在此调息修养,待到黄昏时神气完足,白蝙蝠已出洞,你再进去偷那……呵呵呵,那千年夜明砂。”
  梅振衣:“大师说的对,我有些莽撞了,多谢您提醒!”
  守望呵呵笑个不停:“跑到那里面去挖坑,滋味可是相当不好受,见面就是有缘,你先坐下,我给你讲一讲佛门‘四念处’心法,也许对你能有用。”他连招呼都不打就给梅振衣发来一道神念,包含种种玄妙,梅振衣只得定坐闻法。
  传法完毕后,守望笑道:“你先歇着吧,我一千六百三十八年没合眼,正想大睡十天十夜,等睡醒后也该离去了。”
  梅振衣在幻法寺前静坐调息,黄昏时山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嗡嗡之声,他睁眼看去,奈何渊里飞出了黑压压一片白蝙蝠,将前方整个天空都遮住了,数量只怕不下几十万只。他暗暗咋舌,还好没有直接往蝙蝠洞里乱闯,否则惊动了洞中的那么多白蝙蝠,只怕还没等进去,就被上万只翅膀一起卷出来了。
  再看守望和尚已经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怀抱着金瓶梅发出阵阵鼾声,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流下了一丝口水。梅振衣向他行了一礼,退后,转身,再度走入了奈何渊。
  第二次来到奈何渊,梅振衣忽然想起了穿越前听过的民间传说,据说人死了到阴间,黄泉路上有座奈何桥,站在桥上能回望自己的一生,过桥之后就将再入轮回。这奈何渊的名字起的真有趣,能走过去则成就地仙神识不灭,走不过去的话这里还真就成了奈何桥。
  能走过去的人自然不会愿意再来一遍,就算不怕,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除了梅振衣这种不得不回头的人。奈何渊中的感受不必再多说,他走到峡谷中央,找了一个最大的山洞钻了进去,初入洞口时有三丈多高,越往里走越狭窄,渐渐的就只有一丈方圆。
  不时有白蝙蝠扑扇着翅膀飞过,偶尔被惊动向他发起攻击,梅振衣小心翼翼施展护身之法,以妖王扣护住周身,并不还击以免引起更大的联锁反应,就这样硬着头皮往里走。大约走了百丈之远,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一个巨大的山腹溶洞中。
  此溶洞之大,在黑暗中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百丈高的顶端挂着密密麻麻的白蝙蝠,刚才已经飞出去那么多了,洞中竟然还有不少。靠近他的这一面洞壁上,除了他进来的这个入口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孔隙,看样子都与外面的奈何渊相通。
  这里本应该是完全黑暗的世界,但溶洞的地面上却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色微弱光芒,借着这些光芒,勉强能够看清洞顶上垂下的钟乳石以及地上伸出的根根石笋,梅振衣尽量不用神识去窥探周围,以免惊动洞顶上栖息的白蝙蝠。
  那红色的微弱光芒就是白蝙蝠的粪便发出来的,这么多白蝙蝠在此栖息千余年,大量粪便堆积在溶洞的地面上,也不知积了多厚。地面上不仅有粪便,还有白蝙蝠的尸骨,历年来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白蝙蝠从洞顶上落下,留下无数的尸体。
  溶洞内阴暗湿热,气息发出令人作呕。尽管梅振衣断绝了外息,以妖王扣护身什么都沾不上,但感觉也太恶心了,如果不是为了采药,他绝对不会愿意来。
  悄然潜行来到溶洞中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拔出紫电剑开始挖坑,有地仙修为的堂堂高人,竟然偷偷摸摸在尸骨堆上挖粪坑。白蝙蝠的粪便下面也混杂着历年的尸骨,有的已经完全腐化,有的变成了一堆枯白的骨头发出点点磷光,还有的因为埋藏较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就算曾行走江湖云游万里,梅振衣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这时他才彻底明白守望和尚为什么要传授佛门“四念处”心法。所谓四念处指的是身念处、受念处、心念处、法念处,具体的法门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心法的要诀首先在于一个“观”字。
  要入这种观境,凭空想像很难,必须要寻找各种特殊的机缘,而梅振衣不需刻意去寻找,他已经在蝙蝠粪与尸骨当中挖坑了,眼前所见就是不净之观。
  梅振衣刚刚走过奈何渊,身心经过彻底的洗炼,印证一个灵台清晰的“我”,达到神识不灭的境界。转眼间守望传了他一种心法,从观身不净到观法无我,又要他达到无垢无净、无我无别的状态,能够心境如常的把这个坑挖下去,直至找到他想要的千年夜明砂。
  所行便是所愿——这是梅振衣的修行所追求的心境,但在此刻的环境下,他很难做到“愿为”,只是“不得不为”,一动念即自损心境。
  那守望的修为深不可测,弹指间推演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传了他化解的心法,却是佛门的一种修行。但是梅振衣挖坑的时候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启蒙上师孙思邈,孙思邈一生曾多次进入疫病流行之地,亲手治疗污秽腐臭,耐心细致毫无厌弃之色。
  但孙思邈并不是在“观”污秽,只是与平常情况下一样诊病疗伤,面色如常心境也如常,这是医家的修行,也是他所传灵山心法“心如印”后更上一层的境界——精诚心。
  四念处一类的心法,入“观”境之后必须还要“堪破”,守望未言传,只看梅振衣自己如何去破。梅振衣还真的给破了,堪破观境的机缘还是在于挖坑。
  层层尸骨和粪便挖开,这坑越来越深,越来越恶心难忍,但挖到七、八尺深之后,下面变得渐渐干燥与坚硬,白蝙蝠的粪便多年堆积在湿热的环境中,又在隔绝于地底深处,渐渐成为一种暗红色的结晶体,这就是夜明砂。
  越往下挖夜明砂层越是坚硬,普通刀剑器具恐早已磨损,幸亏梅振衣法力高深用的又是紫电剑这种神器,还能继续挖下去。夜明砂的堆积也是分层的,一年就是一层,梅振衣一直挖到五丈多深,一共挖开了一千一百零二层。
  当挖到三丈深之后,梅振衣的心境已经完全清静下来,因为此时这个大坑也变了,从肮脏污秽变得明净璀璨。四壁的夜明砂如细碎的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发出柔和悦目的光芒,似乎在无声的告诉他,千百年之后一切所见都化成这个样子。
  梅振衣精通药性,见越往下挖所见夜明砂药性越好,但达到一千一百零二层之后,药性不再有变化,也就不必再往下寻找了,就在此采取千年夜明砂。采到了灵药,也堪破了四念处观法,但他求证的却不完全是守望所传的无垢无净、无别无我之心,而是孙思邈所传灵山心法中的精诚心。
  这个坑挖了多久?与走过奈何渊一样,也是七天七夜,采得灵药圆满而回。
  ……
  知焰一直站在奈何渊的入口处等着梅振衣回来,这一天终于看见道侣走出白蝙蝠纷飞的谷口。梅振衣的神色有些憔悴,他已经很疲惫了,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净,走出奈何渊周身上下一尘不染。
  “振衣,千年夜明砂采到了吗?”知焰柔声问道。
  梅振衣点点头:“采到了。”
  知焰:“你很累了,还有最后一枚生元丹,快服下休息,不要多说话,我为你护法。”说话的同时也把藏神真如佩摘了下来,亲手给梅振衣贴胸戴好。
  ……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来到此地!”静坐一夜,梅振衣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前面有人大声喝问,只见山野中走出十个奇形怪状的男子,各持法器来到近前。
  知焰上前一步答道:“我是昆仑仙境的修士知焰,这位是我的人间道侣梅振衣,我们来奈何渊采药,请问诸位道友是谁?”
  “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张妖王永均”、“姚妖王少杰”、“宋妖王时宏”、“段妖王如刚”、“谢妖王立全”、“肖妖王晓鸣”、“徐妖王胜治”——对面十个人从头到尾依次答道。
  这十人倒也有趣,报名号的时候自称妖王,唯恐别人看不出他们的形藏。梅振衣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十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空山十大妖王了,展开神识放眼望去,只见山野中妖风四起,有无数神气波动,不知潜伏着多少妖兵。
  他赶紧起身上前抱拳道:“原来是龙空山十大妖王,久仰久仰!我们只是路过采药,既然众位妖王在此阅兵,我们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他拉着知焰刚想走,张妖王永均伸出一面灰色长幡杖拦路到:“站住,龙空山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这位张妖王是一只苍狼精,在十人中修为法力最高,已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他第一个伸手拦路。
  知焰脸色一沉却没有立时发作,缓缓道:“就算龙空山是你们的道场,我们途经此地,若不欢迎原路退走便是,况且这进山的路不在你们的道场范围之内,想走自能走,尔等没有理由拦住我们。”
  “不是不让你们走,但你们来的时间不巧,恰好这几日我们集合龙空群妖准备攻打幻法寺,却发现有外人在此。请问,你们从幻法寺来吗?”徐妖王胜治上前说话,他摇着一把折扇眯着眼似笑非笑,扇子上好像还题着一首诗,字迹飞舞潦草难以辨认。
  梅振衣如实答道:“我过了奈何渊,见到了幻法寺中的守望住持,但我来此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采取灵药,我的道侣并没有过去。”
  张妖王永均:“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这位姑娘可以离开,你必须留下!”
  知焰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何只让一人离开,我道侣二人同来则同去。”
  徐妖王胜治眼珠子一转:“同来同去?那你也必须留下来。你的道侣去过幻法寺见过守望,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与那和尚一伙的,会不会到外面通风报信搬来援兵?我们已经将毒舌岭围的水泄不通,此刻龙空山只能进不能出!”
  知焰正要发火,梅振衣拉了她一把示意先别作声,面带微笑的问道:“诸位妖王神通广大,已占据大片龙空山,为何还要攻占毒舌岭呢?据我所知那座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小庙以及庙门前这条奈何渊,占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梅振衣见十妖王拦路本想快点离开莫惹是非,但听说他们集合山中群妖欲攻打毒舌岭,心念一转又改变了主意。
  幻法寺中只有守望一人,而且已经打算离开,到时候十妖王攻不攻打毒舌岭都无所谓了。但守望说过要睡足十天十夜再走,现在已经睡着,时间还剩三天。一般这种高人说睡十天就会睡十天,等同寂灭深定。梅振衣怕守望一时不备,被十妖王偷袭。
  梅振衣不明白守望为什么在离去前还要睡一大觉,偏偏挑在这个凶险的时候,也不知道十大妖王与守望和尚之间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要率众攻占毒舌岭。但他曾受守望提醒与传法的恩惠,见此情景也想问明缘由,同时在想办法怎么能拖上三天时间?
第175回、法愿闻灵山有路,道不合此去无门
  梅振衣面带微笑上前搭话,一边以神念暗中提醒知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知焰会意,站在他身边不再言语,那边徐妖王闻言将折扇一合,指着毒舌岭摇头晃脑道:“二位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幻法寺前的奈何渊是苦海试炼之地,而登上毒舌岭巅峰的飞神石,可引来天刑砺雷。”
  梅振衣的笑容不改,乐呵呵的说:“难道诸位是想占据这两处地方?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修行到了自可历苦海,世间法尽头自有飞升处,也不用没事找事,下苦海熬、寻天雷劈。”
  一听这话,那边就有憋不住的了,彭妖王见业气哼哼的嚷道:“我自幼就生长在龙空山中,想当初与见仁、见智最早成道,却有一个小和尚住在中央,我们也不想欺负他,邀请他一起加入龙空妖王之列。那小和尚不答应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到此地即是有缘,竟然要剃光我们的头,这不是欺负人吗?”
  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是龙空山最早感悟成灵的妖王,修行年岁也最久,号称“龙空三见客”,他们认识守望快四百年了。
  梅振衣憋住了没敢乐,徐妖王胜治眉头一皱转脸道:“老彭,早就告诉过你,那叫剃度,不是剃头!你虽然没见过,但如今人世间已经很流行了,你不爱剃就算了,不用总说这种丢人事。”
  梅振衣上前劝道:“诸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守望和尚交恶吧?做个邻居也挺不错的,幻法寺是守望所立,奈何渊也是守望开辟,你们没有占据之理啊?”
  段妖王如刚一扭腰道:“我们是想占据这两处地方,但想法与你们这些修士不一样。那和尚开辟了奈何渊,一入渊中如入苦海,简直是个修罗场,他也不把路看好,就在那里等着看谁倒霉!这数百年以来,我属下许多小妖闯入奈何渊,一个也没回来!”
  这位段妖王是一只金花大蟒成精,说话的时候爱扭腰,长的白白净净像个书生文士。
  梅振衣笑道:“不会泅游而溺于水,不能责怪世上的江河,你既知此地的厉害,应该看好自己的属下才对。”
  段妖王恨恨道:“总有那些不听话的,有点修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往里闯,企图一步脱离苦海,结果都陷进去了。我们要占下这个地方,就是想封了奈何渊,修为不到的人,不让他们再进去。”
  梅振衣好奇的反问道:“那是他们自己要进去,你也提醒了,似乎怪不得守望吧?”
  谢妖王立全道:“那是你没死在里面,假如你死在里面,就知道我们的好心了。……唉,这话也不对,你死都死了,好心也白费。”他是一条古藤精,说话有些兜圈子。
  张妖王永均又开口道:“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我去过幻法寺,也登上了毒舌岭,抗住了天刑砺雷,却不知飞升何处,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孤魂野鬼。赶紧往回走,结果又回到飞神石上。”
  “守望和尚告诉我,从那里可以飞升西天佛国净土啊?”梅振衣也有些不解了。
  张妖王一顿长幡杖:“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问的,可那和尚说我的修行与佛家心法尚不能相印通融,这不是逗人白挨雷劈吗?”
  梅振衣忍不住笑了:“你去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也不是白挨天刑,至少洗去了你一世业力,成就真仙跳出生死轮回。去不了西天佛国净土,你以前没有听闻佛法吗?”
  张妖王一摇头:“没有,那和尚要给我念经,我一直不愿意听。后来他还跑到山中念经烦人,我们十大妖王一起施法阻住诵经之声,才把他赶回了幻法寺。”
  梅振衣挠了挠头,哭笑不得道:“这可怪不得守望和尚,幻法寺大门两旁有题字,写的是‘法愿闻灵山有路,道不合此去无门’。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张妖王:“有这两句吗?二百年前可没有。”
  梅振衣:“想必是遇到你这种情况之后,守望特意写上去的,你回头看见了不就明白了?”
  他这句话反而把张妖王给惹怒了,瞪眼喝道:“写了又怎么样,分明是笑话我们不识字嘛!”再看另外的那些妖王,除了徐妖王胜治,余者皆面露不忿之色。
  梅振衣也很意外,他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张妖王这种不识字的真仙。这时的场面差不多快成了诉苦会,肖妖王晓鸣也开口道:“那和尚几次三番劝我莫杀生,真是好无道理。我曾特意去幻法寺与守望论道,好好教训了他一番,他竟然还跟我嘴硬!”
  梅振衣愣了愣道:“不杀生怎么没有道理?你怎么教训守望大师的?”
  肖妖王:“我从小就是吃虫长大的,就和守望论吃虫之道。没有鸡吃虫,虫子就会把树啃光,树被啃光了,满山禽兽就无处安身。但假如有一只鸡把虫子全吃了,往后也就没得吃,其它的鸡也全部要饿死,所以吃与不吃之间,就是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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