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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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裙玉珮当轩出,点翠施红竞春日。
  佳人二八盛舞歌,羞将百万呈双蛾。
  庭前芳树朝夕改,空驻妍华欲谁待。
  这诗做的真不错,明显有求欢之意。欢场就是欢场,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调情,白牡丹连连击掌,并亲自到李峤座前敬酒,然而李峤却微微现出失望之色,梅振衣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旁边的杜审言端杯道:“李峤兄所作,我不能及也,今日看来也占不得花魁了。我不日将离开洛阳放外官,就借此酒宴,做一首送别诗吧。”他也口占一首——
  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
  上林苑里花徒发,细柳营前叶漫新。
  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
  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文章四友”的最后一位崔融端杯道:“我赠杜兄一首,祝你一路平安。”没等白牡丹过来敬酒,他先吟出了一首诗——
  斑鬓今为别,红颜昨共游。
  年年春不待,处处酒相留。
  驻马西桥上,回车南陌头。
  故人从此隔,风月坐悠悠。
  这二位倒好,一看李峤佳句在前,开始互相吟诗送别了。白牡丹自然称赞,又移席敬酒。那边梅刚突然一拍桌子吓了梅振衣一跳,就听这位将军大嗓门道:“白姑娘不能敬酒,得罚他们才对。刚才题目定的明明是此情此景,他们却吟明年春色,诸位,你们说该不该罚?”
  右手边的吴中四士纷纷起哄,都说该罚,杜审言与崔融也只得自罚三大尊。梅振衣发现古人喝花酒还有一个规矩挺有趣,那就是敬酒的杯子小,而罚酒用的杯子至少大了三圈,难怪后代会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成语。
  大名鼎鼎的文章四友各吟一诗,却被罚了三位,让梅振衣叹为观止。这时有侍女上前,撤掉冷去的酒菜,又换上新的佳肴。白牡丹回到舞台中央,命人搬上一张琴,这回没有唱,而是弹奏了一曲。
  七弦古琴,以桐为匣以丝为弦,琴声以清婉见长,是最重要的中国传统乐器,然而它却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弹奏,最适合这种私密雅趣的场合。梅振衣于音律一道并不精通,不知白牡丹弹的是哪首曲子,但看其它各人的表情,也知她弹奏的是名曲。
  窗外月华如水,舫中琴声如诉。梅振衣神识中有所感应,这琴音还带着奇异的法力,并不攻击人,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在神识中轻轻抚摩,感觉是说不出的舒畅与陶醉。他收敛神气暗中仔细分别,发现这法力还带着试探之意,却避开了清风与随先生,看来白牡丹也察觉到这两位不是一般的高人。
  一曲弹完,白牡丹命人把古琴撤下,端来了文房四宝,又请吴中四士吟诗。看见这个架式梅振衣才明白刚才李峤为什么会面露失望之色,原来白牡丹刚才没有把他的诗作抄录下来,显然是认为还不够传唱的标准。
  这时年纪最小的张旭第一个开口吟道——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一听这四句梅振衣就在心中暗道,张旭啊张旭,名扬千古的草圣,现在才多大年纪呀,就学人家来吟诗嫖妓,这诗可真够淫的!想到年纪,梅振衣转眼又看见清风,这位仙童看上去比张旭年纪还小呢,标准的未成年,不也给自己带来了吗?唉,啥也不说了。
  他心里这么想,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在笑,笑容中隐约露出淫秽之色,白牡丹脸上也飞起了一团红晕,羞答答的无比诱人,上前给张旭敬酒。她还没转身,那边包融也开口吟道——
  武陵川径入幽遐,中有鸡犬秦人家。
  先时见者为谁耶,源水今流桃复花。
  一听这诗就知道两人是一伙的,都以传说中的桃花源为题,所作全是欢场上的挑逗之诗,却温文尔雅表面上让你看不出半点下流来。众人都笑了,纷纷向这二位才子举杯敬酒,暧昧的气息在画舫中萌动,酒喝到这里气氛才算起来了——不就是来找乐子的吗。
  白牡丹又移席敬酒,软语相谢,却没有把这两首诗留下来。这时张若虚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冲白牡丹道:“我看水天月色,偶得一作,却不是此处情景,先自罚三杯!”
  酒喝到一定程度就有主动要往下灌的,张若虚自己先喝了三大杯酒,然后开口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是一首长诗,张若虚带醉信口拈来,席中众人无不变色为之喝彩,梅振衣也吃了一惊。这首诗他听过,就是传唱千年的名篇《春江花月夜》,就算背不出来,也知道其中的名句。穿越到大唐之后,竟能亲耳听见作者本人吟诵,此时梅振衣才知道这首诗就是面前的张若虚所作。
  张若虚为什么开口之前自罚三杯,因为这首诗描述的景象不是洛阳南水。等他诵完之后别人都不说话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晚的花魁非张若虚莫属,这样的名篇佳句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随口做出来的。
  白牡丹上前,挽住张若虚的手臂将他请到舞台中,亲自研墨请张若虚留字。张若虚站在那里没有接笔却一把搂住了白牡丹的腰,朝张旭道:“君之书法远胜于我,这墨宝还是你来留吧。”
  今天亲耳听闻张若虚口占千古名篇,又能见识到张旭亲笔挥毫,对于梅振衣来说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太值了,哪怕两千两他也愿意啊!
  张旭写完这篇《春江花月夜》,吴中四士只剩贺知章还没作诗了。梅振衣就像一个旁观者,在他的记忆里本来贺知章的才名最盛,但看今天的架式,很难有人能超过张若虚了。贺知章也有些意兴阑珊,开口只简简单单的吟了四句——
  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
  弃置千金轻不顾,踟蹰五马谢相逢。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日无法占花魁了,还隐约有点惋惜。这一轮诗作完,又重新撤去席面上的酒菜换上新的,酒已进入第三旬。
  白牡丹告了一声罪,回到后仓,片刻之后又出来,众人带着醉意的眼神都是一亮,这简直就是个仙女啊!她又换装束了,一身洁白色的束腰低胸长裙,样式就像现代的晚礼服,发髻也散开随意的披拂在肩后,嫩白的脸颊上有一层浅浅的绯红,似是羞意又似酒意。
  这回她是抱着琵琶出来的,不仅是弹唱了,而且是随歌起舞,唱的就是方才张若虚所作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歌声轻扬,秀发与裙裾飘舞,直欲凌空飞去。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种错觉,他眼前的是穿越前所见敦煌壁画上的飞天。
  想当年知焰仙子与钟离权斗法时,也是随琴音而舞,身姿妙曼至极,梅振衣亲眼见过。但白牡丹此时歌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充满柔媚之意,让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神几乎都要被融化。
  歌舞已毕,有侍女上前在每人案边都放了一个金盘,什么话不说就退了出去。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打赏了,二十两银子只是上船的钱,牡丹坊收的,现在放在金盘里的是赏给白牡丹本人的。赏不赏无所谓,也不一定要给钱,白牡丹甚至都没有开口请求。
  但是,你好意思不赏吗?
  梅振衣二话不说,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明珠,全部放在了金盘中,不是洒落而是轻轻的放,唯恐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从芜州来带的上好明珠,除了在落欢桥捐给关小姐那十枚,其余的全留在了这金盘中。
  其余众人也各自打赏,有留金锭的,也有留珠玉的。清风看了看梅振衣,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紫芝放入金盘。随先生看了看清风,微微一笑,把自己手里的一柄牙扇也放在了金盘中。
  此刻就剩下梅刚、梅振衣、随先生、清风等四人没有吟诗了,梅刚看了少爷一眼面露苦笑,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文采不可能与“文章四友”与“吴中四士”这等大才子相比,而少爷恐怕更不成。但既然来了,不论好坏总得吟一首吧。
  这时河面上恰有一阵风吹过,船中珠帘上系的金铃叮咚作响,岸边桃花瓣瓣纷飞。梅刚端杯吟道——
  芳谱探来千种妍,妆成飞花赏蹁跹。
  开经浅焕轻寒候,养趁微云淡雨天。
  解语定邀名士赏,生香合受美人怜。
  金铃系偏朱幡护,不逐春风落舞筵。
  平心而论,这首诗作的不差,而且入情入景,非常切合此时的场面,梅刚身为游击将军,能出口成章已经相当不易,由此可见大唐诗风之盛。但要分和什么人比,与方才欣赏的千古名句相较,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席上有几人仍然鼓掌喝彩,那是给游击将军面子,梅刚总算把场面撑下来了。白牡丹移席伺酒,梅刚喝完了她却没有还席,眼波一转朝梅振衣道:“梅公子,你年纪轻轻却已名扬神都,但今日为何一直这样看着奴家,请问有何佳句相赠啊?”
  梅振衣今天的表现确实不对劲,看着白牡丹的眼神有些发直,他人只道这少年郎没见过白牡丹这等人间绝色,就连清风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听见白牡丹发问,梅振衣并没有移开视线,依然就这么看着她,默默的连斟三大尊酒全都干了,先把自己给罚了。
  梅振衣在芜州这几年跟随星云师太学习,偶尔作几首诗也可以。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大学生,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情趣培养完全不一样,穿越者又怎样,难道还要与真正的唐代名士比诗文吗?想都别想!他也根本没这个念头。
  梅振衣要吟什么诗?眼前所见,他心中有感,也口占成诗,绝对是他本人的即席之作。梅振衣开口时,目光有些朦胧,不像是在吟诵更像是在诉说——
第134回、一别杳无音寄问,名花何故落风尘
  荏苒年华随分过,归舟月下梅公河。
  卿如社燕巢无定,心较春丝绪更多。
  一别杳绝书寄问,戏水曾经酒为波。
  来生空叹痴于我,再见小青怅奈何。
  一首诗念完,所有人都愣住了。梅府公子并无才名,就算他不精诗文,在这种场合只要来几句应景之作,也没人会笑话他。张若虚吟出那首《春江花月夜》之后,谁也不敢说自己的诗更好,自然也不会挑剔梅振衣所作。但是,梅公子这首诗究竟在说什么啊?与此情此景完全不搭调,难怪刚才会自罚三尊。
  还是白牡丹第一个反应过来,素手端杯道:“久闻梅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风流,只是刚才那首诗,奴家有些不解,梅公河指何处,小青又是何人?”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梅公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青,是我在那里认识的一位女子。”
  张旭皱眉道:“梅公子,你又说错话了,此刻明明是在南水之上,应白姑娘所邀而作,你的诗文不能应景也就罢了,怎么又成了为他人而作?罚酒!”
  罚就罚呗,梅振衣还怕喝酒吗,继续斟一大杯就要喝,白牡丹却一伸手拦住了:“梅公子请慢,这酒奴家为你斟,方才看你的眼神,是否因为看见我,想起了那位小青姑娘?”
  梅振衣点头:“是的。”
  旁边包融道:“梅公子,在洛阳花魁面前,你居然还想起了别的女子,连诗也作偏了。该罚!”
  梅振衣也不解释:“罚就罚,麻烦白姑娘再给我倒三尊。”他倒好,开口前后,接连被罚九大杯。
  白牡丹见他自己想喝也就不再拦着,一边斟酒一边问道:“您说的小青姑娘,与我长的像吗?”
  梅振衣:“极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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