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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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哈哈大笑,道:“祸兮福所倚,此次大难不死,风虎必有后福。”
  “要不是郎君用了定金丹……”
  “好了,不要提了,跟你比起来,定金丹算不得贵重!”徐佑皱着眉道:“都是其翼这个大嘴巴,我叮嘱过他不许告诉你,还是不听吩咐。”
  何濡所处的位置不同,对他而言,徐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无论与公与私,都要告诉左彣知道。收买人心也好,示下以恩也罢,徐佑不愿意,或者不方便去做的事,他都责无旁贷。用了一颗定金丹,固然可惜,但要因此让左彣肝脑涂地,也算用的有些价值。
  “这个不怪何郎君,是我一定要问的!”左彣虎目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感激,道:“定金丹是郎君保命之药,李灵官不知非了多少心血才送给郎君,却不料浪费在我身上……”
  “区区定金丹,不必放在心上。老天爷真要收了我的命去,就是再多的定金丹,也无济于事!”徐佑宽慰了两句,正在这时,看到万棋走了进来,立刻迎了过去,道:“不是说后日才到钱塘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夫人和郎主还在船上,我中途换乘快马,先行回来跟郎君通报消息。”
  徐佑知道詹文君肯定有事要告诉自己,见万棋风尘仆仆,连唇瓣都起了裂痕,忙唤来秋分照顾左彣,和万棋到房中说话。
  “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徐佑亲手给万棋倒了杯茶水,看着她一饮而尽,滴落的茶水沾湿了衣襟,笑道:“慢点,别呛到。”
  万棋性子高冷,从不曾在男子面前这般随性,只不过面对徐佑时,一切都有了变化,仿佛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不必考虑会不会失仪,会不会露丑,会不会引得他人不快。无论怎样,徐佑永远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微微而笑,柔和的让人想就此依靠在身上,不曾离去。
  注:《论病》和《脉诀》是晋代太医王叔和的著作,此人收集古书,将张仲景遗失的《伤寒杂病论》整理成《伤寒论》,功不可没。书中嫁接到李长风身上,达者不必深究。
第十章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夫人有什么交代?”
  “具体详情,夫人也没有言明,只是要我告诉郎君,提前做好准备。”
  “哦?”徐佑眉心一跳,感觉到几分不妙,道:“准备什么?”
  “夫人说事态有变,此次虽然没有输,却也没有胜!”
  无输无胜?
  徐佑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根本猜不透詹文君的意思,瞧万棋舟车劳顿,让她先去休息,稍后再做详谈。又找来何濡,谈起无输无胜之语,道:“其翼,你觉得吴县那边发生了何事?”
  何濡想了想,道:“最坏的情况,可能是江夏王和太子谈妥了条件,以释放郭勉为由,放弃了一些东西……”
  徐佑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无论是太子,还是江夏王,都不到彻底翻脸的时机。妥协,是必然的结果!”
  “有这个结果在预料当中,我只是好奇,以江夏王的暴戾脾气,到底会在太子的胁迫下放弃些什么东西呢?”
  又过了两日,詹文君一行抵达钱塘,却过城门而不入,隐蔽行踪,偃旗息鼓,直接从城外小道辗转上了明玉山。简单的梳洗歇息片刻,詹文君亲自过来见徐佑,道:“家舅请郎君过去一叙。”
  徐佑和她并肩出门,低声道:“情况有变?”
  詹文君环顾左右,道:“这会来不及细说,等下家舅要是问你有何求,你无论想要什么,都直说不妨。”
  徐佑一愣,转头望着詹文君的侧脸,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詹文君神色如常,没有想象中的异状。
  “怎么了?”
  没听到徐佑的回答,詹文君诧异的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她立刻明白徐佑心中在想些什么,眸子里露出羞赧的神色,用极低的声音飞快说道:“你……不要胡来……”说完竟不等徐佑,加快脚步,当先走向远处的院子。
  徐佑心头一阵狂跳,但也知道詹文君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楚国再怎么开风气之先河,也不会将自家儿媳作为报答的礼物赠送于人。想来詹文君是要他大开狮子口,不要跟郭勉客气,能多捞点油水就多捞一点,日后好在钱塘安身立命。反正钱对郭勉而言,只是数字的多少而已,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徐佑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这是《西厢记》里富家小姐照顾穷书生的套路,哦,不,应该是《红高粱》里富家少夫人可怜男长工的狗血剧。
  徐佑看着詹文君的背影,摇头失笑,心里却盘算着等会怎么跟郭勉说话,才不会显得吃相太难看了。反正他的脸皮比钱塘县的城墙还厚,要是郭勉真的拿钱财作谢礼,可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那种自恃傲骨,不屑阿堵物的人,都是脑袋被驴踢了的蠢货。
  按劳取酬,什么时候都不丢人!
  这不是徐佑第一次看到郭勉,上次在长河津,郭勉坐在那艘富贵逼人的金旌船上,隔着密密麻麻的船头,徐佑遥遥看过一眼,只不过没有看清楚脸面,印象中大腹便便,袒胸露乳,很有名士的派头。
  这次在房中对面而坐,徐佑终于有时间打量这位郭大贾,四十岁许的年纪,面白无须,相貌堂堂,双目平静而有神,体态庞大,坐在椅中如同一座肉山,给人极大的压力。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七郎,我同玉秀将军是旧识,曾多次听他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郭勉的声音偏细,不像普通中年男子那般低沉,不过很多体胖的人声音都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奇怪。
  “郭公谬赞,佑实不敢当!”徐佑眼中的痛苦清晰可见,道:“五叔那夜手刃二十多人,身中十余刀,犹自屹立不倒……”
  徐佑的五叔徐瑾,字玉秀,曾在荆州任职。荆州属于江夏王的地盘,郭勉未必真的跟徐玉秀有旧,只是攀亲带故,说话的艺术罢了。
  郭勉一声长叹,道:“义兴之变,实在是亲者痛,仇者快!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国家大义,虽禽兽亦不及也。”
  徐佑起身拜倒,泣道:“为我徐氏满门冤魂,谢过郭公仗义执言。”
  郭勉赶忙起徐佑,宽厚肥腻的手掌力道十足,并非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商可比,双目上下打量一番,道:“我观七郎器宇不凡,十年内徐氏必然中兴,玉秀将军泉下有知,当可含笑。”
  徐佑垂首道:“佑自幼顽劣,才不过中人,恐伤郭公识人之明。但若侥幸有那一日,也全仰赖家中长辈的故交好友们的鼎力相助。譬如郭公,若非机缘巧合我入住了明玉山,只怕现在还在钱塘居无定所……”
  郭勉既然说他跟徐瑾是旧识,话语中又有替徐氏鸣冤的意思,徐佑自然打蛇顺杆爬,一下子将他提升到故交好友的地位上来。
  郭勉明显愣了楞,继而洒然一笑,浑不将徐佑的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道:“七郎若是不嫌,叫我一声世叔吧。”
  徐佑从至宾楼介入鹿脯丢失案开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和郭勉扯上关系,期间千辛万苦,明刀暗箭,几经生死,才有了今日来之不易的见面。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有了世交之谊。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先前的种种,才能水到渠成,不然刚来钱塘时就找上门,郭勉能搭理徐佑才怪。
  “世叔!”
  郭勉随手从中指上取下一枚金指环,递给徐佑,道:“不能让你白叫一声世叔,这枚指环跟了我多年,不算贵重,但可保你逢凶化吉。你远离义兴,暂居钱塘,日后少不得要历些艰难,有了这枚指环,至少可让魑魅魍魉不能近身。”
  指环也就是戒指,见面礼这规矩不知从何时起源,但徐佑却知道金戒指这种玩意在汉代就已经存在了。《太平御览》里引用《后汉书》说孙程等十九人立顺帝有功,各赐金钏指环。说明从那时起,已经将指环视为赏赐有功之臣的礼物,和古罗马一样,具有一定的文化象征。
  郭勉以此相赠,其实正是为了酬功!
  一个不学无术的商贾,是不会有这等学识和巧妙的机心。
  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徐佑只能接了过来,上手沉重,应该是足金打造,指环外侧刻了两条奇怪的鱼形,鱼唇相对,鱼尾对接,线条明朗生动,雕工非同一般。
  此时金子是最贵重的货币,更别说这种堪称艺术品的金子,价值远超价格,属于有价无市的收藏品。
  雪泥惊鸿郭狗奴,出手果然不凡!
  “佑受之有愧!”
  郭勉挥了挥手,道:“此次要不是你帮着阿娪,别说詹氏的家业,就是我这条老命也要坏在柳老贼的手里。这点小玩意不算什么,只是尚算精巧,给你做个玩物!”
  “阿娪?”
  郭勉目光一闪,见徐佑不似作伪,笑了笑,解释道:“七郎有所不知,阿娪是文君的小字,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我就认得了她,自那时起以小字呼之,累年日久,也就习惯了。”
  “原来如此!倒是我想的差了,以为这是郭公对宋女郎的爱称……”徐佑猛然惊醒,郭勉这一问着实不易防备。他定是从宋神妃的口中知道自己与詹文君往来甚密,加上詹文君在他面前说了自己太多的好话,所以引得这位郭狗奴起了疑心。
  跟男子的字号不同,女子的小字除非亲密的人,否则很少会被外人知晓。郭勉以詹文君的小字来进行试探是人之常情,任谁知道自家儿媳跟别的男子过往太密,都会勃然大怒,尤其他在詹文君身上寄托了太多厚望,绝不会允许她跟徐佑发生不可挽回的苟且之事。
  徐佑暗呼侥幸,他跟詹文君虽然偶尔有些暧昧情愫,但两人相处时大都在商讨正事,焦头烂额之余,已经没有精力交流其他事宜。不然真不好说,詹文君会不会将小字告知。
  宋神妃是郭府的歌姬,虽得宠爱,但身份低微,徐佑这般说话有转移话题,略作反击的用意,不过也不算冒犯。郭勉果然并不为怪,大笑道:“神妃啊,我最喜她的股间雪,所以常称她做雪泥!”
  六朝时名士谈及风月,是雅事,别说股间,就是床底间,也常拿来取乐佐酒之用。徐佑也是一笑,道:“听了郭公此言,今后不可再饮雪泥酒了……可惜,可惜!”
  “哈哈哈,七郎,七郎!”
  徐佑来见郭勉之前,想了许多,也猜测了许多,可眼前的郭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一点暴发户的气息和做派,言谈举止倒像是世族门阀才有的浑然天成。但再想想他那艘无比拉风的金旌船,还有在长河津口丝绸铺地,侍女如云的场面,反差之大,让人几乎要怀疑遇到了假郭勉。
  这个世界没有分身术,郭勉当然不会有两个,那就剩下一个可能性:土豪暴发户式的张扬跋扈,只是一个假象,是为了演给外人看的幌子。眼前的郭勉,气度内敛,沉稳如山,说话看似简单,却又处处暗含玄机。其实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一个能够背负江夏王的重任,在三吴之地,一手建立起船阁和泉井的人,岂会真的是粗鄙无文,贩粟逐利的商贾之徒?
  正如同暗夭,他有一张可以化作任何人的脸,郭勉没有这个本事,却能变成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脸面只能瞒得过眼睛,可性格却可以瞒得过天下人。
  比起暗夭,郭勉才是真正的可怕!
第十一章
逝将候秋水,息景偃旧崖
  “听阿娪说七郎善虐谑,果不其然!”
  郭勉体胖,说了这会话,大冷的天,竟然出了一头的汗,轻轻拍了下手掌,一个体态窈窕,姿容甚美的婢女走了进来,拿着丝质的峨袍,左下角的衣面上绣着一只金丝银线的喜蛛。还有另一个婢女端着铜盆,盆底同样是金银双色的喜蛛,装着冷热适中的温水。
  徐佑眯了眯眼睛,觉得这只喜蛛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郭勉先用温水净了手脸,然后任由婢女解开了外衣,就这样当着徐佑的面,擦拭了身体后重新换了一套袍服。
  虽说楚人风气大开,有朋友上门,当面换衣的不在少数,但那些好歹都是美男,郭勉这一身肥肉,看起来实在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重新坐下,郭勉神清气爽,看起来舒服了许多,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神色,道:“七郎可有想问我的事?”
  徐佑现在一头谜团,自然有许多事情想要知道,但郭勉不直言,却让他来问,如何被抓,又如何被放,其中牵扯何止千头万绪?他要是问,顶多问上两三个问题,不可能事无巨细,追究个没完,那样就失了风度。可要是不问,就如同帮人打赢了一场赌局,却连赌注和胜负都不知晓,未免太憋屈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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