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这……”
千琴支吾了半天,脸颊一阵阵的发热,想要反驳,却自知理亏,说不出一句话来。
“立约作赌,即是承诺,诺而不守,如何服众?不能服众的人,执掌这么重要的船阁岂不是儿戏,若有闪失,上,有负郞主夫人,下,有负船工部曲,你扪心自问,午夜梦回之时,良心可安?”
千琴被他当面指责,肺都要气炸开来,纤手紧紧握住,指节都因为用力变得发白,贝齿咬的几乎碎掉,双眸恶狠狠的瞪着徐佑,道:“别说了!我愿赌服输!你想怎么折磨我,就直说吧!”
“别太看得起自己,折磨你?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情!”徐佑淡淡的道:“先下去吧,等我有心情的时候,再来收你的赌注!”
等千琴气不可遏的离开,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詹文君笑道:“这丫头心性其实不差,只是爱逞口舌之快,又因为某些原因与我不合,所以连带着迁怒郎君。幸得郎君运筹帷幄,让她心服口服。”
徐佑歉然道:“夫人恕罪!千琴毕竟是你的侍女,我这样管教她有越粗代庖之嫌,还望不要介怀为是!”
“你管教的好!”
詹文君叹道:“我这人其实御下无方,心中对百画最厚,可百画却背着我私通外敌。千琴跟神妃走的近些,自我来后就不怎么交心。虽然平时执礼尚算恭敬,但背后也多腹诽之言,只是看她执掌船阁还算尽责,我一般也懒得与她计较。至于十书,你知她的来历,所以名分上虽是主仆,但实际她也从不把我放在心上。唯有万棋,看上去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实则心思单纯,忠心耿耿,跟着我出生入死,从不曾后退半步。外人常说我身边十百千万,四个奴婢皆是腹心,可真正能倚为腹心的,又能有几人?”
“知人知面,总难知心,这是世间常事!”徐佑宽慰道:“夫人宅心仁厚,不以权术御下,自会得到部曲们的拥戴!”
“好了,不说这些了!”詹文君能被郭勉看重,接管郭氏这样庞大的基业,心智之坚毅非常人可比,轻易不会吐露心曲,只是跟徐佑前些时日差点在房内折腾出事来,虽然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但心理上几乎已经把他当成了很亲密的人,所以才一时软弱,说出了这番话。
“郎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徐佑笑了笑,道:“席元达如此沉不住气,那我们就再给他添把火!”
钱塘县衙。
两个守门的衙卒远远看到走过来一群老百姓,前面的七八人穿着白色的孝服,手中举着白纸,上面写着血红的一个“冤”字,哭泣声十里可闻,立刻知道发生了大事。一人上前询问缘由,得知大概后惊的目眩头晕,差点站立不住,连滚带爬的冲进县衙,正好遇到鲍熙,急急说道:“主簿,外面来了一群人,要告天师道消灾灵官席元达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鲍熙同样一惊,但他城府森严,脸上不动声色,道:“不要慌,你去将众人引到大堂等候,我去找明府禀告。”
顾允接到消息,勃然大怒,穿上官服升堂审案,见堂下哭声一片,几个妇人和老妪鼻涕横流,口齿不清,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正无奈间,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屈膝跪下,道:“明府容禀!”
“堂下何人?”
“在下刘明义,钱塘人,世居西街胡桃巷,跟这些人是邻里。他们的冤情,在下略知一二,并且我胳膊的刀伤也跟此案有关。”
顾允点点头,道:“你细细说来,不要有一丝遗漏。真有冤屈,自有朝廷律法为尔等做主!”
“什么,人没抓到?”
两个五百箓将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深深的惧意,同时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席元达走到两人近前,眼神可怕之极,道:“堂堂两个五百箓将,带了二十人,竟然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抓不回来,我扬州治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骤然飞起一脚,将一人踢的凌空飞起,重重的砸到窗楣上,然后摔落地面,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说,到底怎么回事!”
还跪着的那个五百箓将心惊胆战的道:“我……我们带人到了胡桃巷,本来已经抓住了刘明义,可撤退时遇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修为极高。我等力战不敌,只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救走了刘明义……”
“一男一女?认出面目了吗?”
“他们脸上戴着幕篱,面目……面目看不清楚!”
席元达眯起了眼睛,他能成为扬州治的消灾灵官,自然不会是蠢笨之人,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有没有兄弟受伤?”
“伤了十一人,一人重伤不治,在回来的路上死了!”
席元达又是一怒,死了就死了,他不是心疼手下,而是觉得这么多人对付两个人,竟然还死了一个,简直太丢脸了,伸手就是一巴掌,把跪着这个也打的口吐鲜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滚起来,带着受伤的人马上离开至宾楼。还有,把密室那两个死人弄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处理了,不要留下痕迹!”
“诺!”
安排好这一切,席元达以为万无一失,抱着詹珽送他的歌姬到屋里胡天胡帝去了,直到整个至宾楼被钱塘县的衙卒围住,才被詹珽慌张的叫了起来。
“灵官,鲍熙来了,指明要见你!”
席元达奇道:“他见我做什么?”
詹珽也不知就里,疑惑道:“是不是刺史府向钱塘县施压,顾允终于决定帮咱们了?”
他这一日都忙着清点至宾楼的家当,对席元达杀了两个商贩的事并不知晓,更不知道他还派了人去抓刘明义。见到鲍熙出面,还以为事情的转机来了。
席元达穿上衣服,道:“走,去会会他!”
鲍熙其实并不赞同顾允的做法,席元达何等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但顾允坚持己见,说百姓鸣冤告状,若是不能为他们做主,与禽兽何异?这话太重,鲍熙也不敢再过多坚持,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局势扑朔迷离,他还要看看再说。
“鲍主簿!”
“席灵官!”
打过招呼,鲍熙看门见山,道:“明府请灵官过衙一叙!”
席元达道:“我有要事在身,无法离开,请主簿代为告罪。”
“哦?”鲍熙知他不会轻易就范,突然问道:“敢问灵官,今日午时,是不是去过钱塘湖畔?”
“不错,我去湖畔赏景,尽兴而归!”
“可曾遇到两个男子,一人高胖,一人瘦矮?”
“不曾!”
“可曾见过刘明义?”
“不曾!”
鲍熙身在公门,审讯的技巧出神入化,立刻知道席元达在说谎。以消灾灵官的性格和为人,若不是心中有鬼,早就大怒拂袖而去,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些问题?何况他连问刘明义是谁都不问,一口咬定不曾见过,明显破绽太多。
识破了席元达的谎话,也就是说告状的百姓所言属实,鲍熙心中非但没有一点高兴,反倒满是忧虑,转头望着詹珽,道:“詹郎君,不介意我让人搜查一下楼内各处吧?”
詹珽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是好,席元达却笑了起来,道:“主簿奉命而来,詹郎君岂敢不从?请吧!”
鲍熙的目光在席元达脸上打了个转,心中另生计议,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打扰两位,我这就回去复命。留步,留步!”
送走鲍熙,詹珽心中纳闷,道:“鲍熙搞的什么鬼名堂?”
席元达目光透过渐暗的天幕,似乎看到一张大网在缓缓张开,冷冷道:“让你的人都出去,打听县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明日一早就回林屋山找师尊求救,钱塘这边你要稳住,不要慌,更不要乱!”
第九十二章
松排山面,月点波心
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
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钱塘湖的美,不同于流俗的浅薄,而是酝酿在骨子里的风情万种,站在湖畔,近看松排山面,远眺月点波心,清风徐来,温柔似水,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不知鲍熙能不能将席元达拿住……”
徐佑折下柳枝,握在手中轻轻的把玩,凝视着湖对岸那座飞檐入云的别院,道:“席元达不是蠢材,我们在船阁耽误了一会,再让刘明义鼓动百姓去县衙伸冤,中间隔了快两个时辰,足够他安排妥当,将一切毁尸灭迹。鲍熙也是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确凿把握肯定不会动手拿人,估计此行要无功而返。”
詹文君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望着徐佑的侧脸,疑惑道:“既然郎君早知如此,为何又要走这步棋呢?”
“席元达性急情躁,为人暴戾,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一点点失去理智,然后慌乱之中,露出致命的破绽。鲍熙看似无功,却能将席元达逼到绝地,不反击,坐以待毙,惶惶不可终日;反击的话,又不知就里和深浅,只能想办法向林屋山求援……”
詹文君惊道:“所以你让子愚守在至宾楼外,就是为了防止席元达逃离钱塘?”
“是,要么今晚,要么明早,席元达必定会想办法离开,只要朱睿拦的住他,就能逼他继续犯错……”徐佑眼神冷冽,道:“天师道家大业大,对付他们,除了步步为营,寻找机会,别无良策。”
詹文君深感钦服,道:“郎君行事如行弈,实在鬼神莫测!”
徐佑摇头道:“力弱用计,是无奈之举。真有选择的话,我宁可现在就冲入至宾楼,为夫人取了席元达项上人头!”
詹文君美目盈盈如秋水,在徐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别过头去,不知想些什么,耳根处的肌肤却清晰可见的红了一片。徐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前几日那场干柴烈火的碰触之后,詹文君避了他三天才恢复了正常的交往,这会一时口快,又让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真是何苦来由。
正想着如何缓和下气氛,万棋飞身而至,道:“鲍熙带着衙卒从至宾楼离开,没有见到席元达!”
詹文君轻咳一声,转回身子,神色看不出异样,道:“郎君果真料事如神!”
徐佑却没答话,沿湖边前行了十数米,用柳枝探了探水深,又沿着岸边的泥土划了长长的一道线,陷入了沉思当中。
鲍熙空手回到县衙,顾允问道:“人犯呢?”
“没有抓人!”
“嗯?是不是发现了疑点,席元达并非元凶?”
“倒也不是!”鲍熙沉声道:“席元达应该跟两商贩和刘明义被勒一案脱不了干系!或者说的肯定一点,他就是此案元凶!”
顾允皱眉道:“既然先生认定了元凶,为何不带他回来审问?”
“被擒的商贩已经罹难,尸骨无存,刘明义口说无凭,都不能将席元达定罪。”鲍熙劝道:“明府,对付席元达不是易事,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杜静之,须三思后行!”
“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静之也好,席元达也罢,只要不在我的治下犯案,我自不会去招惹他们,可现在是两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