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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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虽然哀怨,但也不敢有所造次,正有些人午膳吃的太饱,这会口中干渴难耐,倒是对徐佑如此体贴大为感激。也有些憋不住的,跑出去上了个厕所,通体顺畅,等下记起故事来,精神更加的饱满。
  殊不知徐佑这是前世里的习惯使然,上了几十分钟课,必须课间休息十分钟,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鼻端悠忽闻到淡淡的幽香,徐佑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到万棋站在近前,容颜一如的清冷,只是一双寒潭似的星眸中却仿佛起了细微不可见的波澜。
  “郎君,他会死吗?”沉默了半响,万棋低垂着头,开口问道。
  徐佑微笑道:“许仙是好人吗?”
  “嗯!”
  “好人,自然是不会死的!”
  万棋再次沉默,当徐佑以为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抬起了头,比昆仑山顶的雪更白的肌肤闪耀着从窗外照射进厅堂的那一缕微弱的光,竟折出了无暇的玉石的红晕。
  “为什么……好人,就不会死呢?”
  徐佑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是虚构的故事啊,现实里的悲剧已经很多了,故事里为什么不能圆满一点,高兴一点呢?”
  万棋凝视着徐佑的侧脸,然后施了一礼,转身退下,依然站在那处被柱子挡住的阴影里,露出一抹淡青色的裙裾。
  接下来白素贞入地府,救许仙,夫妻重归于好,保安堂声名鹊起,医济苍生。却不料许仙又陷入到刺史府三件珍宝失窃一案中,被刺史木茂穿了琵琶骨,流放千里。白素贞抛弃一切,辗转天下,四海寻夫……随着故事的深入开展,堂中诸人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徐佑调动起来,喜怒哀乐,尽在他一言之中。所有人的心随着许仙和白素贞的命运起伏不定,用句后世很时髦的话,这就是代入感爆表了!
  所有成功的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让读者跟书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爱其所爱,怒其所怒,乐其所乐,哀其所哀。白蛇传的真正由来已经不可靠,但权威一点的说法,还是脱胎于唐传奇《白蛇记》,以及后来的《西湖三塔记》,然后直到明代大文豪兼非著名段子手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白蛇传的故事已经大体上有了完整的形态。
  不过,这个时候的白娘子还是比较邪恶的,比如被许仙发现了蛇妖的真身之后,威胁许仙说,你要是乖乖的听话,跟我做一对快活夫妻,一切安好,若是不然,就要用整个钱塘老百姓的血水灌满城池。
  真是满满的霸道女总裁范!
  后来经过无数次艺术再创作,白娘子的形象终于变得丰满感人和伟大起来,并且白蛇传也从志怪小说变成了言情偶像剧,撩动了无数人的泪水和情怀!
  徐佑很聪明的没有按照冯梦龙的版本来盗版,毕竟在任何一个时代,真善美都是最基本的普世价值,塑造一个邪恶的白娘子,最大满足下大众的猎奇心理,可要是塑造一个赵雅芝那样的白娘子,则会让更多的人沉浸其中,流连忘返。
  “……却说刺史木卯被小青一番惊吓,差点丢了性命,于是派人到天云山白鹿观,请了观主青见道人前来降妖。青见道人蛊惑许仙,要他分清善恶,明辨人妖,与白素贞一刀两断……”
  许仙开始动摇,怀疑一旦滋生,感情便有了罅隙,于是被青见诱骗进了天云山白鹿观。白素贞一路跪行至山下,恸哭三日夜,却打动不了青见的铁石心肠,许仙心生悔意,却为时已晚。白素贞一怒之下,搅动了西湖水,水漫天云山,导致生灵涂炭!
  “该杀!”
  鸦雀无声的大堂内猛然响起一阵清厉的娇叱,当众人侧目的时候,万棋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一向冰冷无情的脸蛋少有的露出几分窘迫,对徐佑微微一施礼,掉头离开。
  徐佑哑然失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像万棋这样的女孩子,竟然能听言情小说听的不能自抑。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当下的志怪故事大都简单粗暴,虽然想象力丰富,但写作手法实在太过落后,剧情的铺垫、伏笔、架构和曲折程度,跟徐佑这本经过了后世千锤百炼方才成型的剧本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他选择白蛇传,不是简单的为了泡妹子,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应付眼下的危机,所以很不厚道的进行了细节处的改编。
  比如把小说开头时出水的金牛换成了通体雪白的白鹿,顺便把杜静之宣扬发现神鹿的天云山给拉出来溜了溜,然后趁势把金山寺改成了白鹿观,把法海和尚变作了青见道士,把大反派梁王府的大小梁王虚化成了刺史府的刺史木茂。
  若是有知道内情的人,一望可知,白云观指的是杜静之的林屋山上的左神、幽虚二观,而青见合在一起就是个“静”字。刺史府虽然没有说明是何州的刺史,但木茂这个名字,茂同卯,木卯也就是一个柳字,暗指扬州刺史柳权。
  徐佑来自舆论传媒大爆炸的时代,深知话语权的重要性,这一次非但要搞出个大新闻,还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利用舆论把这几个人的名声搞臭。
  在最看重名望的古代,若是没有了名声,就再没有了朝野中的威严。威严扫地,还谈什么功名利禄,锦绣前程,光宗耀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可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刀可杀人,文字,却可以杀人心!
第五十三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夜明如昼。
  明玉山一到晚上,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孤悬的明月散发着幽冷的清光,将隐藏在林木环绕中的雕栏画栋映衬的带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万棋一身黑衣,独自站立在山庄后面那片绝壁悬崖上,向外突出的青石仿佛巨龙探出的嘴巴,和她一样冷冷的望着远处的钱塘城。已经是子时了,钱塘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偶尔几只寒鸦掠过天地之交的那一抹惨白,让灯火齐喑的人世间,更多了少许的落寞和孤独。
  突然,山下丛林中惊起一大波乌雀,万棋扭转过头,遥遥可见一大队人马出现在林间小路上,最瞩目的是正中那一座八人青竹步撵,纱帘布幛倒挂在四角,詹文君盘膝其上,双手交拢袖内,平放在胸腹前,双目微闭,在夜色下犹如一尊洁白如玉的坐莲佛像。
  万棋身影一闪,往着山下的方向迎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听到脚步声,詹文君眼睛没有张开,却仿佛知道万棋到了身边。
  万棋随着步撵脚步不停,答道:“夫人没有按时回转,所以来看一看。”
  “是耽误了些,至宾楼里,今日可热闹的很!”詹文君神色难掩疲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题一转,道:“徐郎君可住的习惯?”
  万棋脑海里不由浮现白天跟徐佑那短暂的相处和寥寥数语,淡淡的道:“没听他有什么不满,想必是住的惯的。”
  詹文君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傻丫头,他是什么人,就算有不满也不会明面着说出来……也罢,这等事问你却是问错了人,百画可要比你仔细多了。”
  万棋神色一动,糟糕,忘了告诉百画不要将白天的糗事告诉夫人知道。
  詹文君似有所觉,睁开眼,扭头看了万棋一眼,奇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万棋遮掩了一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低声问道:“至宾楼那边如何了?怎么拖延到了这个时辰?”
  詹文君眼中略有忧色,但也仅仅一闪而逝,眉宇间充斥着不可摇动的坚毅,道:“九弟他铁了心要和天师道走到一起,要不是朱睿这次拨冗亲来,方才在议事厅就要乱成一团了……”
  到了山庄内,詹文君梳洗过后,吩咐万棋去做另一件重要的事,然后唤来百画,瞧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道:“就你嗜睡,今晚还有事情要做,先忍一忍吧,明日许你赖床不起。”
  百画揉了揉眼睛,又长长打了个哈欠,道:“夫人,我虽然睡着了,可心里一直记挂着呢,你别以为我真的没心没肺……”
  詹文君摇摇头,拿她没有办法,道:“日间徐郎君都做了哪些事?不管大小轻重,一并禀来。”
  “诺!”
  百画掰着手指,道:“他老实的很,进了山庄,哪里也没去,就呆在自己房内,除了给咱们寻来的二十人讲故事,再没有别的事做,看起来这人也乏味的很。对了,现下不是二十人了,有两个不怎么成器,被他赶走关了起来……”
  “讲故事?”
  徐佑之前对为何要这二十人一直讳莫如深,所以詹文君并不知道他的谋划,闻言眉头微微一扬,道:“什么故事?”
  “我没怎么听,好像是一条白蛇化作人形,到人间找了个郎君嫁了之类的志怪事。”
  “白蛇……”詹文君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哈,夫人真要想问,应该去问万棋。”
  “哦?怎么?”
  百画捂着小口,笑的眉眼如花,道:“阿姊她平日里冷淡的很,可偏偏听徐郎君的故事听的入了神,竟连午膳都没心思用……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真真笑死人了。”
  “还有这等事?”
  詹文君是知道万棋的,这丫头性子冷,是天生而来,很少对某些事物感兴趣,如此这般倒真是一件奇事,道:“这样啊,我到迫不及待想要听一听了。你去别院看看,若是徐郎君没有入眠,请他移步一叙。”
  徐佑当然没有睡觉,他料定詹文君不管再忙,今夜必然会上山,所以拉着何濡左彣在院子中谈天说地。百画进来时,刚巧看到三人正俯仰大笑,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束手行了一礼,道:“徐郎君,我家夫人有请!”
  徐佑点点头,和何濡交错下眼光,起身欲走。左彣忙跟在身后,至于手中剑,那是从来不曾离手的。
  百画蹙眉道:“左郎君,莫非你还不放心?我家夫人又不是老虎,会吃了徐郎君不成?”
  左彣愣了愣,瞧了瞧何濡的脸色,顿时大笑不止。
  徐佑也实在忍不住笑,挥手示意左彣不必同行,道:“你留下陪其翼,我去去就回。”
  出了院门,百画还有些莫名其妙,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院中的左彣和何濡,撅着小嘴,凑到徐佑身侧,问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么?”
  “何出此言?”徐佑唇角挂着笑。
  “左郎君笑成那个鬼模样,何郎君的脸色也很古怪,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说错了话。”
  百画来时,徐佑正在捉弄何濡。何濡以前是个和尚,捉弄他自然跟和尚有关。若是有其他穿越的人士在,一定听得懂,徐佑只是唱了一首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当然将歌词改的更符合这个年代的俚曲习惯,却已经把何濡逗的不能自抑。没想到百画又很应景的把詹文君比作了老虎,自然引得几人笑不可遏。
  这次见面詹文君选在了密室,连百画都遣了出去。徐佑不是迂腐之人,知道两人所谈不能入第三人之耳,自不会再以男女有别而拒人千里之外。
  跪坐蒲团上,徐佑挺直身子,双目温和如玉,道:“瞧夫人神色,怕是这一日不怎么顺畅!”
  詹文君微微一笑,道:“郎君猜也猜的到,詹珽被天师道视为奇货,已经牢牢的将他控制在手心里,应付起来,委实不易!”
  “无屈郎君误入歧途,虽是憾事,但也是幸事。”
  詹文君望着徐佑,道:“说是憾事,我能理解。可这幸,又从何来?”
  徐佑耸耸肩,道:“在义兴有句俗话,叫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同僚,天师道选了无屈郎君合作,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幸事吗?”
  詹文君哑然失笑,道:“郎君善谑,我之不及!”
  她眉眼分明,眨动间如同秋水临波,可又偏偏透着一股蓬勃的英气,两者交叠,很有一种使人心动的魅力。
  徐佑已经麻木,他并不算多么幽默的人,只是承载了后世互联网时代太多的信息,随口一言,听在这时的人的耳中,却仿若故意说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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