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542部分在线阅读
苦泉,也就是现在的少典,他苦苦追寻多年的真相,就这么简单又残酷,徐佑甚至想,或许他不知道会更好。
“又过了十年,大天主练功出了岔子,隐约压制不住其他天主,七非天宫的都明玉瞧准时机,没有知会酆都山,擅自在钱塘起事,提前暴露了六天的布局,导致损失惨重。”
“紧接着明武天宫的兰六象又罔顾大天主的命令,举兵攻打北顾里,差点全军覆没。两人所作所为,究其根本,还是跟二十多年前那场内讧脱不了干系,他们认为五天主之死,其实和四天主没有关系,是大天主用了毒药,害死了五天主来嫁祸,以此逼迫四天主离开。”
徐佑终于把这些年发生的那么多事串联了起来,都明玉在钱塘起事时,不见其他天宫的有效配合,就算后来得到些许的支持,也更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仓促和无奈。
而兰六象袭击北顾里,更加不合常理,当时白贼之乱刚刚结束不久,六天本该隐藏行迹,休养生息,偏偏胃口那么大,想要把江左士族一网打尽。这简直是疯子行径,得罪了所有不该得罪的人,如果六天志在天下,哪里会这样行事
现在想来,都明玉和兰六象都是为了一口气,宁可让六天死无葬身之地,也要用结果来证明大天主是错的。
“七非天宫和明武天宫先后大败,六天上下人心惶惶,为了重振士气,又恰逢孙冠和竺道融决战,竺道融身死,孙冠重伤,大天主决定冒险,以斩杀孙冠来巩固威名,压制诸天主,收拢各天宫之心。当时他的伤还没完全痊愈,可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找到第七天主,求了秘药,短时间内可增加功力,没想到这样仍不是孙冠的对手……”
徐佑皱眉道:“那时你还不是第七天主?”
如果是的话,江子言应该说找到“我”,而不是说找到“第七天主”。
江子言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第七天主。”
“好吧!”徐佑懒得和他计较,道:“继续讲!”
“走蛟涧之战,孙冠伤上加伤,回鹤鸣山闭关三年方始出关。大天主却因为秘药的反噬,一病不起,每日都在苟延残喘,脾气也越来越暴虐,兰六象等密谋逼宫,欲重新迎回四天主,领袖六天。大天主束手无策,只好再次找到第七天主,要他用一种吃了可以让人失去理智和情感,只知道听命行事的狂药,借此控制诸位天主。第七天主拒绝,结果被失去理智的大天主杀死……”
徐佑想起大乘教用的那种药,道:“这种狂药叫什么名字?”
“锁心!”
锁心?
不出意外,大乘教的药应该就来自于第七天主。
至于说第七天主和大乘教什么关系,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对徐佑而言不重要,他也不感兴趣。
“我其实是上一任鬼师的弟子,”江子言微微仰起头,眸子里满是温柔和孺慕之意,低声道:“当然,他想让我日后能够接替第七天主,不必参与那些诡谲的江湖纷争,置身事外,只在必要的时候传承六天的道统。从八岁时,鬼师对我进行无私的传授,那些时光,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欢喜也是最舍不得的记忆……”
忧伤的表情,喃喃的细语,留恋的过往,男儿至死是少年的倔强和固执,结合那张毫无瑕疵的绝美脸庞,若非徐佑道心玄微大成,也很难不被他所打动。
这就是徐佑没有故技重施的原因,对付朱智,可以事先安排好朱礼、陶绛等人作为幕后见证,只要逼出朱智的口供就万事大吉。
可对付江子言,这招隐藏着很大的风险,那就是皇帝对江子言的感情!
别说让皇帝的心腹藏在暗处偷听,就算皇帝亲耳听到江子言承认了他的所有罪行,可是,面对这样的江子言,皇帝还能不能有杀意,会不会下杀手,都在两可之间。
所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徐佑不爱杀人,但他杀起人来,很专业!
第五十五章
嫁祸
“鬼师死在了金陵之变的当夜,等第七天主也死后,我就无所谓继任不继任了,也无所谓规制不规制,六天风雨飘摇,全仰仗现任鬼师的妙计续了命,我听他吩咐,救了少典和兰六象,别的倒也没为六天做过什么事……”
话音未落,左手中指再次掉落,徐佑毫不留情,刀子动的比嘴皮子还快。
江子言疼的额头冒汗,虚弱的声音骂道:“徐佑,你这鄙夫,我知无不言,你还下狠手,母婢养大的貉子,不知耻的狗辈……”他出身草莽,虽然平时装作文雅,到了生死关头,暴露出本性,满口的詈言,丝毫不亚于思筑都。
“明见兄,你觉得我是好欺瞒的人吗?”
徐佑冷笑道。
江子言深知九真一假的说谎之道,前面所言不虚,可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却用话术轻轻松松的把自己摘了出去,如果他用这套言辞应付皇帝,就算暴露,十之八九也能安然脱身。
徐佑推测,白贼之乱后,六天的形势危若累卵,前任鬼师接受了现任鬼师的计划,选择江子言作为棋子,打入了金陵上层,用无上智慧开此偷天之局,强行为六天续命。
江子言隐瞒这些,只是不想徐佑知道徐舜华肚里孩子的来历,而这个孩子,才是他和鬼师真正的杀手锏,也是六天得以重兴的根本。
“你混入台城,到底有何居心?”
听了徐佑的喝问,江子言心知熬不过去,决定放手一搏,刚准备不管不顾的放出所有毒药,突然浑身僵硬,似乎进入了某个虚幻的空间,头顶星辰轮转,脚下大河横流,周边山川衡越,他先是失去了方向感,然后是视力和听力,再然后大汗淋漓,整个人重新回到了现实。
还是那座凉亭,对面还是坐着徐佑,只是他的全身上下已经被封住了所有的经脉,除了眼珠和嘴巴,再不能移动分毫。
二品领域,唯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可怕!
那种武力上的绝对差距,让人窒息,也让人绝望!
事已至此,见反抗无望,江子言反而平静下来,道:“徐佑,你没有证据,杀了我无法善后,主上绝不会饶了你。不如各退一步,我可以投入你的麾下,为你做事,有你在朝堂,我在台城,里应外合,大楚还不是听你的?”
徐佑看着江子言,露出不屑的笑,道:“知道六天为何始终难以成事吗?因为你们没有底线,为了目的,可以出卖朋友,出卖袍泽,甚至出卖自己,你们什么也不爱,这国家,这百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都不在乎!你们在乎的,是三天正法和六天治兴的道统之争,是高高在上奴役万民的权柄,是生杀予夺恣意妄为的欲壑,所以你们成不了事,行王道而无仁者之心,行霸道而无王者之气,全靠着见不得人的诡道装神弄鬼了百余年,也到该终结的时候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
假山对面的楼阁里,带着面具的朱信和清明各押着一人,前后走了过来。
江子言骤然睁大双眼,那被提着的两人,一个是少典,一个是兰六象。
今夜,不仅是鸿门宴,还是连环局。徐佑请了江子言和奉节军众将共同赴宴庆功,前将军在城内临时居住的宅子只有两百亲兵,还有不想和徐佑打交道而留下来的少典和兰六象。
朱信等人秘密潜进去,清明下毒,先手行刺,和侯莫鸦明联手制住少典,朱信用领域逼住兰六象,白易和沙三青守门,然后众人合围,兰六象挣扎了一下,然后束手就擒。
“明见兄,你以为我顾忌主上,不敢杀你,其实你错了。杀你,不让主上起疑,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嫁祸给六天!”
徐佑弹出一缕指风,在朱信等抵达凉亭前封了江子言的哑穴,让他不能开口说话。
“坐!”
徐佑指了指江子言旁边的石凳,道:“都是老朋友,不要见外。”
朱信和清明松开了手,少典和兰六象被下了禁制,不能运用真气,但手脚可以自由行动。
少典死盯着徐佑,宁肯站着,也不入座。
兰六象既来之则安之,坐到江子言左侧,道:“大将军,我是真心想投靠你的,何必这样麻烦,只需招呼一声,我自会来府内拜见。”
“是吗?”徐佑笑道:“可我听说,前将军去了廷尉狱,你就乖乖的跟着走了。”
兰六象叹道:“身不由己,还望大将军体谅!”
“兰天主,我很赏识你,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做到了,可以饶你不死。”
兰六象眼光亮起,道:“请大将军吩咐。”
徐佑将宿铁刀扔了过去,道:“杀了江子言!”
兰六象并不惊讶,他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只看亭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奉节军的军副和校尉,还有江子言光秃秃的左手,就知道徐佑已经和他撕破了脸。
可是,江子言乃皇帝的宠臣,这几年恩遇之隆,无与伦比,单看升官的速度,连徐佑也比不上。
这样的人,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兰六象拿起刀,锋利的刀锋映衬着憔悴的脸,苦笑道:“杀他容易,可杀了他之后呢?”
“之后,我放你离开!”
“离开?”
“是!离开大楚,去西域也好,去北魏也好,我个人建议你去南海诸岛,那边物产丰饶,民智低下,凭你的手段,不用三年,就可以统治几个小岛。然后看你的兴趣,从此耽于享乐,慰藉平生,过那赛过神仙的逍遥日子。若是不安于现状,大可试着用武力征服所有群岛,打下大大的疆域,称王称帝。”
兰六象被徐佑描绘的前景震惊了,忍不住浮想联翩,道:“我,可能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徐佑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如果你愿意,我私人为你提供十艘海龙舟当做资助,再给两百万钱,等到了广州,你用这笔钱收买亡命徒,购齐兵甲器械,扬帆出海,从此脱困樊笼,如何?”
兰六象的脸色阴晴不定,之前在吴县北顾里之战,他占尽先机,却还是让徐佑打的一败涂地。再到酆都山之战,又栽倒徐佑手里,那次比北顾里更惨,连跑都没跑掉。接着就是这次,徐佑不用出手,只是出动了几名手下,就让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人说事不过三,兰六象是真的怕了,也真的被徐佑打服了!
杀了江子言,楚国肯定没法待了,去北魏也是当鲜卑贵族的走狗,受人操弄,何不如到南海去闯一闯呢?
“好!我答应了!”
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徐佑的口碑举世皆知,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这种让自己人放心,也能让敌人放心的被动技能,固然要付出很大代价,甚至有些时候看起来像是呆傻,但人品就是人品,在重要关头,总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兰六象扭头看着江子言,叹道:“前将军,对不住了!你惹谁不好,非得惹大将军,落得这样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江子言心里憋屈,却没法开口说话。他真想告诉兰六象自己也是六天的人,还担负着拯救六天未来的重任。徐佑也真是歹毒,杀人还要诛心,他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救兰六象,最后却要死在兰六象手里……
徐佑的目光移到少典身上,少典冷冷的道:“我不会为你杀人!”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只要以你母亲的名义立誓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间事,我也可以放你离开。”
少典愣了愣,突然大笑,道:“徐佑,你太虚伪了,别忘了,你亲手逼死了我父亲,这会要做什么?示好故作仁义?还是想我对你感恩戴德?对,他是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我和他也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曾想亲手杀了他,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我父亲……你位高权重,武功通玄,身边又高手如云,我杀不了你,不能为父报仇,但我也不会为了活命,对你摇尾乞怜,做出那般奴婢似的惺惺丑态。”
兰六象深感被冒犯,可他唾面自干,无动于衷。酆都山降了一次,廷尉狱又降了一次,今日再降一次,降的多,早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