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517部分在线阅读
二子夺嫡,六天毒杀了江夏王安休若,元凶安休明授首,临川王安休林得以入主金陵,顺理成章的,徐舜华听闻了江子言的名声,把他接入宫里,然后得到了安休林无以复加的宠爱。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安休林不能生育,起先固然是身体微恙,气虚精弱,但也不是不能治,好好调理,将养三五年,断不至于无一子半女。
偷天计划启动之后,安休林的日常饮食里被六天暗中下了无法察觉的药,从而彻底断绝了生育的可能。
鬼师的谋局,向来天衣无缝!
江子言就这样如鱼得水的游走在世间最顶尖的圈子里,身藏九幽之下,腾挪九天之上,成为鬼师最重要的棋子。
按照计划,他应该延续之前在东宫的策略,低调,谨慎,不张扬,直到等来偷天换日的那一刻。
可酆都山的骤然覆灭,脱离了所有人的预见,鬼师不能不救少典,没了少典,六天就没法存在,所以冒险启动了江子言,让他在宫里出手,把少典和兰六象从廷尉狱捞出来。
鬼师也知道,这样做,江子言会面临很大的风险,所以他因势利导,改变了计划。
如果蛰伏不成,那就变得夺目!
弱者的护身符是隐忍,强者的护身符是实力!
于是,通过裴植献计,这才有了昨夜宴会上的冲突,明面看,是为了引起旧党、门阀和徐党的内斗,联合旧党和门阀之力,迫使徐佑无法起复,实际上,则是为了安排江子言领军出征,谋取军功铺路。
若徐佑为大将军,江子言怎么可能得到领军的机会,就算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了这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在徐佑眼皮子底下取得震惊朝野的军功?
唯有推出各方都能接受的狄夏当大将军,让这位勇猛有余,智略不足的皇帝心腹爱将领军伐蜀,再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而只有江子言独领的那路部曲取得一定的战绩,他的胜利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加上皇帝的偏爱,回京之后,就能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
等安休林驾崩,徐舜华的儿子继位,宫里有徐舜华垂帘听政,宫外有他江子言手握重兵。
这天下,就是六天的天下!
当然,如此庞大又缜密的偷天计划,不会遗漏徐舜华怀的头胎未必是儿子的漏洞,前任鬼师遍访各地擅长妇科的神医圣手,最后用看了广州享有盛名的女神医越秀姑调配的秘方,如果还是不成,也不急,安休林春秋鼎盛,不出意外,再活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徐舜华总会生儿子的。
一旦儿子出生,立为太子,安休林就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死去,江子言会自幼对新帝耳提面命,让他接受六天的教义和理念,从而彻底压制天师道和佛门的死灰复燃,六天治兴的盛世会在消亡了数百年之后再次光耀四海。
幸运的是,依照徐舜华的脉象,太医署的太医们一直认为她怀的是龙子!
也就是说,偷天计划克竟全功,不需要十年二十年那么久,最多三五年之内,安休林会得病暴毙,然后太子登基,六天逐渐掌控朝政。
而在这之前,需要江子言掌控兵权。
徐佑因讨伐元凶而崛起,因西征姚凉而壮大,乱世的兵权只有战场上去争,否则的话,给你当大将军,你的屁股也坐不稳。
江子言领旨离开西殿后,安休林批改了几份奏章,心里越发乱糟糟的,扔了朱笔,道:“李豚奴!”
李豚奴小跑着进殿,道:“陛下,奴才在。”
“徐佑现在何处?”
李豚奴心思活泛,猜到安休林的意图,道:“我听说县侯整日待在长干里的宅子,轻易不出门……”
“好,你安排一下,不要惊动太多人,我要去长干里!”
“现在?”
“怎么?你办不了?”
李豚奴笑道:“陛下吩咐的事,奴才就是拼了命也得办。只是这么晚了,出城要开宫禁,必须左卫将军签押用印才行,方才我瞧见左卫将军好似办差去了,再寻他用印,一来一回这时间……”
安休林皱了皱眉,李豚奴也就不言语了,点眼药的最高境界,是要点的润物无声。
“拿去!”
安休林提笔写了道手谕,李豚奴双手高过额头,恭敬的接过来,弯腰退出西殿。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迅速的安排停当,又进殿伺候安休林换了身常服,登上徐佑进贡的四轮牛车,车旁是五十名换了绛色戎服的御刀荡士,驾车的老者是一位内府豢养的三品小宗师。
这只是明面上的宿卫力量,牛车驶出宫门,沿着朱雀大道南下,道路两侧重要的位置都已被提前到位的宿卫队占据,屋顶塔楼等高处,河道水道等低处,以及人迹罕至的死角都有专人把守。
防范之严密,真是连飞鸟都进不来!
一路疾驰,到了徐宅,徐佑知道安休林微服出宫,不适合大张旗鼓,没有摆香案迎驾,支开詹文君等人,亲自引着安休林到后院的雅舍相见。
李豚奴挥挥手,御刀荡士接管了后院的防卫,三五成队,交叉巡逻,把这里守的铁桶一般。
舍内燃着火炉,温暖如春,安休林解开厚厚的大氅,搓了搓手,哈了口白气,道:“天可真冷,你府里养的人多,过冬的柴薪够用吗?不够的话,我让柴薪署给你拨三千斤先用着……”
徐佑如今富甲天下,府里怎么会缺柴用,这是皇帝表达关爱之意,道:“现在还存了些,等不够用,再找陛下打秋风。”
安休林笑道:“打秋风要趁早,宫里也养着一大帮人,要是我的不够用,还得打你的秋风。”
“那陛下可要手下留情,多少给我留点过冬……”
两人同时大笑,又围着火炉说了会家常闲话,安休林呆呆的看着火苗,突然道:“微之,廷议的结果想必你知道了,狄勇为大将军,我是不赞成的,让他当护军,守御京城,我信得过,可要让他率军征伐,战必胜,攻必取,却未必是那块料子。”
“从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给他机会,也许会给陛下一个惊喜。”
“全胜的将军没有,常胜的将军却是有的,我还是属意你出任大将军,可这朝廷,是安氏和诸姓门阀的朝廷,庾、柳决定的事,若连两位尚书仆射都同意,我也无法反对。”
安休林的声音带着疲惫,道:“我知道,很多人以为你会当曹操,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曹操,更不是王莽,我不负你,你不会负我。”
徐佑双目泛泪,刚要俯身谢恩,安休林拉住他的胳膊,道:“不要这些繁文缛节,今夜我来,就是和你说说知心话。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臣子,我们不仅是亲人,也是朋友。微之,我只问你,大将军的归属,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佑恳声道:“我绝对拥护廷议的结果,对狄夏也无任何成见,当初既然辞了大将军,就不会再恋栈权位。姊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钱塘起兵开始,到这次西征回京,整整两三年,我都在不停的打仗,见过太多死人,实在有些厌倦了,等三司从仓垣调查返回,还了我的清白,我想厚颜请陛下主婚,正式迎娶张氏的女郎,然后返回义兴,修葺宗庙,重振家族……”
安休林高兴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徐佑成亲,还是因为徐佑对大将军归属的不在意,兴奋的道:“好啊,到时候定要大操大办,用我的车辇去张籍府上接亲,你父母不在,我和你阿姊就是夫家的人,不仅为你主婚,还要喝你和张女郎奉的茶呢,哈哈哈……”
第二十四章
风生云影乱
男人说起娶媳妇的事,如果第一次,总是格外的兴致勃勃。皇帝也不例外,安休林罗里吧嗦的给徐佑传授了很多经验,当然,还有一些过来人的教训。不过他是皇子,起点太高,所谓的经验教训没有参考价值,真要照他的法子来,估计等不到结婚,就把张籍那老丈人得罪的够呛。
就婚事的筹备聊了好一会,气氛逐渐变得热烈又温馨,不像刚开始那样有些尴尬和生疏。
安休林把话题重新拉回朝局,道:“那封信,我交给了谢希文,让他去见柳宁。柳宁是知趣的,知道取舍,明日柳权会上表乞骸骨,并即刻携家眷离京,回他的河东郡去养老,以后,不奉诏不得擅自进京。”
这是告诉徐佑,别觉得委屈,朕为你出了气,出了气这事就算完了,翻篇了,要是还不依不饶,岂不是太辜负皇帝的苦心和疼爱?
所以,柳宁知趣,徐佑也很知趣,笑道:“昨夜那些歌姬的赎身钱,柳侍郎还没来取,既然明日要走,我得派人送过去,就当作给柳侍郎的程敬!”
“你不缺钱,送去也好,免得贻人口实!”安休林打趣道:“我听说那几百个美貌歌姬,你一个没留?七郎啊七郎,我瞧你这宅子里连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几个,几乎全是粗手粗脚的军汉。居家不比兵营,还是要学会享乐,阴阳和合,万物纲纪,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徐佑挠了挠头,道:“咳,主要是尚未成亲,府内若是豢养太多歌姬,恐让张氏生出误会。等成亲之后,家里多了女主人,姊夫就是不说,怕也要阴阳失调,呜呼哀哉了。”
“哈哈哈!”
安休林大笑,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似乎漫不经心的回头,道:“对了,我打算赦免少典和兰六象,小宗师修行不易,他们又诚心悔过,正好宫里缺少武道高手,可否收为鹰犬,驭使他们去和天师道厮杀,戴罪立功?”
徐佑心如明镜,安休林只是口头知会他一声,并不是征求他的同意,说明这事已经无法挽回,无法挽回的事就不必多费唇舌,徒惹人厌,道:“陛下圣明!六天和天师道是世仇,驱虎吞狼,自是上策。只不过,六天浑身匪气,不服管束,陛下要用,还需找个妥当的去处进行安置……”
“这个好办,我准备在宫里新设紫极内斋司,由江子言为斋帅,统管这些江湖异士……”
徐佑心头剧震,仿佛穿透层层黑雾,触摸到了黑雾后面不为人知的秘密,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变化,笑道:“左卫神俊朗然,足堪大用!”
安休林心情大好,今天廷议的烦躁得到了大半消解,选择来徐宅散心真是来对了。他出门上了御车,还不忘回头嘱咐,道:“抓紧让顾宗周去张家请期,双方定下日子,你呈送宫里,我和皇后也好开始着手准备……正巧,最近你在家静养,别的事情先不要管了,集中精力办好这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那,我干脆不在京城过上元节了,明天启程前往钱塘拜见顾宗主,和他仔细商议商议”
安休林想了想,道:“也好,你亲自去,显得庄
重。明天也不用陛辞了,我们之间,免了这些礼数,记得早去早回,朝廷出征益州在即,很多事离不开你补阙拾遗!”
“嗯,最多五六日,我就回京!”
徐佑双手交叠,弯腰作揖,道:“恭送陛下!”
静静的站着,目送车驾远去,徐佑的笑容骤然敛去,回到房内,写了一行字塞进仿鲤鱼形的信封里,封面上写着中书令亲启,交给朱信,道:“放到柳宁的案头,确认他看见后再离开!”
朱信不发一言,拿着信离开了徐宅。
詹文君推门进来,道:“廷尉署刚传来的消息,江子言奉中旨从廷尉狱带走了少典和兰六象。夫君,你说,主上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主上要干什么,而是江子言想要干什么!”
徐佑笑着,可这笑容里透着比冰雪还冷几分的凛冽,道:“当初酆都山故意留下少典和兰六象的性命,是想钓一钓鬼师这条溜走的大鱼,却没料到,台城之内,还有别的意外之喜!”
他近些年城府愈发森严,怒不从面起,乐不从心发,别人根本猜不到真实的想法,很少会有这样直白外露、毫无遮掩的杀机。
詹文君蹙眉,道:“夫君怀疑江子言和六天有关系?不可能!江子言的来历,秘府调查的很清楚……”
“或许只是我多疑!或许吧!”
徐佑并没有急切间下定论,喃喃道:“以鬼师的算无遗策,如果江子言真的是六天布下的棋子,应该会避嫌,绝不插手此事。可也不能排除,鬼师为了救少典,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翻出这张最重要的底牌。”
酆都山虽然被摧毁,各州各郡的六天据点也在分批次的打击当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六天暗中培植了数百年,还有很多隐藏实力没有暴露。若是没了少典的名头,单凭鬼师无法整合,也无法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从这个角度推断,鬼师确实有可能孤注一掷。
詹文君很快从震惊里清醒过来,毅然道:“秘府会不惜一切代价盯死江子言!如果真的有鬼,总能抓到他的马脚。”
“也不要太紧张,就算江子言是六天,我估计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和鬼师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秘府估计抓不到他的把柄。”
徐佑伸手,轻轻抱住詹文君,脸颊埋在她温暖又修长的脖颈里,低声道:“可一旦确定他的身份,我要让他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