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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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赚钱的法子?”
  秋分一时没明白过来,道:“小郎,你要做买卖吗?可咱们哪来的本钱……”
  “做买卖?哈,也可以这样说。”徐佑笑道:“不过这次的买卖跟别的买卖不同,不仅不需要本钱,而且保证一天之内赚够咱们今后一两年的全部开销。”
  秋分沉默不语,天底下哪有什么买卖是一天内就能赚到大钱的?她虽然从小衣食无忧,但毕竟身份低贱,不似自家小郎君对钱财经营之事一无所知——要是做买卖这般容易,世上哪里还会有穷人呢?
  徐佑当然看的出秋分的疑虑,但他并不解释,道:“等有了钱,咱们就可以雇辆牛车一路游玩去钱塘,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很少离开过义兴郡,也就几年前去过一趟吴郡,但也只在吴县小住了几日,不知道钱塘有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繁华锦绣……”
  秋风被他笃定的神态感染,不再去想赚钱的法子现不现实,心里也在暗暗憧憬:听闻钱塘湖水波潋滟,最是动人,今生今世能看上一眼,便也知足了。
  照看着秋分再次睡下,徐佑坐到屋檐下悠闲的晒着太阳,宽大的衣袍敞开着领口,伸手进去轻轻的抓着痒痒,很有几分前世里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风采。
  袁家女郎……
  徐佑抬头望着太阳,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叫袁青杞吧?
  说起来他虽然融合了徐佑的记忆,但记忆这种东西,有的深沉些,有的却比较模糊,更有的如果不是特意去回想,根本不知道藏在脑袋的哪个地方……所以重生以来的这段时日,先是在病榻上饱受折磨,紧跟着就是陈牧闹事,又没了食物来源,当温饱已经解决不了的时候,哪里还能记起来那个已经跟他定了亲事的袁家女郎?要不是昨晚秋分烧的糊涂提起来,他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不错,他的赚钱大计,全要着落在这位袁家女郎身上!
  徐佑望着大门,如果他估算不差的话,他病体痊愈的消息一定传到了陈郡袁氏的耳中,所以对方必定会在这一两日内来拜访自己,到时候就可以好好的谈一笔生意,想来以袁氏的门风做派,出手不会太吝啬才对。
  太阳渐渐的挪过中天,阳光也变得炽热起来,徐佑起身过两三次,回房给秋分喂水,其他时间都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时不时的瞧着门口的方向。
  午时,申时,酉时,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慢过,但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夜幕再一次降临,秋风吹着树梢的枯叶,将凉意悄然送入衣襟的内里,徐佑搓了搓手,弹去袍服下摆上的几片叶子,起身叹了口气。
  他只是有些失望,但并不绝望,作为资深金融界人士,首先学会的一点,就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妄言失败。
  离李挚承诺的日期,还有两天!
  他还可以等!
  正在他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院子外面的青石小道上传来滴滴答答的蹄声,还有车辙和车轮摩擦时发出的吱吱之音。
  “徐郎君在否,晋陵太守、左军将军府管事冯桐前来拜访。”
  徐佑站定,仰起头,背对着院门,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第七章
自愿上钩的鱼
  如果融合来的记忆不错的话,袁青杞的父亲袁阶,现在官拜晋陵太守,加授左军将军,已经是正四品的显官了。楚国上承魏制,但官阶混乱,文武界限不严,为了加重资历和名声,或者彰显贵重清华,往往会“文武“双授。比如袁阶,晋陵太守是正五品文职,可加了左军将军这个武将衔,就有了四品名位,不过这左军将军只是虚衔,并没有在军队的实权。
  来人将一应车马留在院外,只身跨进院门,远远的看到徐佑,笑着拱了拱手,道:“见过郎君!”
  徐佑认得此人,确实是袁府的管事冯桐,自幼卖身入袁氏为奴,后跟着袁阶做了书童,等后来袁阶出仕,有了自己的府邸,便水涨船高升做了大管事。
  不过往常这位袁府的管事见了徐佑可是执礼甚恭,不像今日这般随意无礼,正所谓患难见人心,先有陈牧,后有冯桐,尽是如此势利,可知人无权势,何来尊严!
  徐佑回礼后故意问道:“冯管事行色匆匆,可是为探病而来?”
  冯桐干咳一声,道:“外面风大,郎君病体初愈,还是进房内再说吧。”
  徐佑长袖一甩,转身先行,道:“随我来吧!”
  冯桐盯着徐佑的背影,脸色很不好看,你徐氏现在破败至此,连士籍都没了,成了寒门,又得罪了太子和沈氏,活不活得过明天都不知道,还摆什么世家望族的臭架子?不过想起自家郎主的吩咐,强行忍了这口气,哼了一声,跟在徐佑身后进了屋。
  徐佑撩起袍摆,屈膝跪坐在蒲团上,指了指对面的蒲团,道:“坐!”
  冯桐看着地上那个明显破旧不堪的蒲团,微微皱了下眉头,笑道:“郎君面前,哪有老奴坐的地?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徐佑也不勉强,更懒得寒暄,径自问道:“袁公遣冯管事来此,想必有事相询,但请直言!”
  他跟袁青杞已经行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证、请期等五礼,只等明年三月七日迎娶过门,基本上已经算是婚姻礼成,就是叫袁阶一声老丈人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今非昔比,真要叫声丈人,恐怕冯桐的脸色都要变的青一块红一块,徐佑固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该存的脸面还是存一些的好,所以“袁公”这个称呼不近不远,规规矩矩,正是合适!
  冯桐斟酌一下,道:“具体事宜郎主没有明示,只是吩咐老奴请郎君到晋陵当面一叙。”
  自魏以来,称呼主家一般用郎主的称谓。而袁氏离开陈郡渡江避难,举族侨居晋陵郡,不出十年,已成晋陵唯一的大姓,如今更是和兰陵萧氏、河东柳氏、颖川庾氏并列,成为过江侨姓里最顶级的四大门阀。这种世家大族的底蕴就是如此的炽烈和深厚,只要根本家学尚在,哪怕战乱流离,也总能浴火重生,重新站到世俗的最前列。
  徐佑歉然道:“袁公有召,本当即刻前往,只是我重伤初愈,恐怕一时不能远行……”其实没有人比他更想立刻见到袁阶,只是做买卖的第一要素,就是要稳住气,越稳对方越急,就能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果然,冯桐急忙劝道:“我家郎主有重要的事情与郎君商量,并且郎君再过几日就要移居钱塘,到时候路途更加遥远,见上一面着实不易。晋陵距义兴不过七十余里,老奴备好了车驾,选的最好的驭者,等出城到了码头,便乘船沿溪江转入漕河,然后直至晋陵。郎君但请高卧休养,一路上绝不会有丝毫颠簸之感。”
  徐佑露出为难之色,道:“李府君命我三日内前往钱塘,现只余两日光景,要是随你去晋陵拜见袁公,一去一回,恐怕时间来不及……”
  “这个……”冯桐没料到这一层,道:“最多延缓一日,想必李府君不会怪罪……”
  徐佑摇头道:“逼我动身的不是李府君,而是另有其人,真要延误了时日,会有什么后果,实在无法预测。”
  冯桐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其实没什么随机应变的急智,只是跟着袁阶多年,贵在忠心耿耿,所以被重用做了大管事,像今日这样牵扯到袁氏名声的大事也交给他来办。但来时袁阶只交代他务必将徐佑请到晋陵,却没交代如果他拒绝了,又该如何?
  徐佑等了等,不见冯桐说话,心里也有点为他的智商着急。自己抛出的难题不过是矜持一下,但凡中智以上的人,转瞬间就能想到破解的办法,没想竟遇到这么个蠢货。
  眼看天色已晚,总不能这么相视无言,徐佑有意无意的道:“从晋陵往东去的永平河河道通畅吗?记得上一次和友人借道晋陵去吴郡游玩时,好像河床淤塞严重,数百条船只足足堵了五日才放行……”
  “通畅的很,这永平河每三月一疏,我家郎主还特意指派了永平谒者,领了上千河工按时巡检河段,筑堤、理渠、绝水、立门,全都马虎不得。郎君要是再走永平河道,绝不会再被堵住了。”
  楚国设有都水台,主官为都水使者,专责河务,其下属官被称为河堤使者,具体到某一河段才称谒者,所谓永平谒者,说明此人是负责永平河段的一把手。徐佑对这些生僻的官职略有所知,但都是受益于前世爱读史的缘故,要不然还真听不明白冯桐说的什么。至于他融合的这具身体前主人的那些记忆,可没有关于这些不相干的琐碎事的存储空间。
  也是那一次晋陵之行,徐佑在街道上偶遇了袁青杞,被她的容貌所摄,终日不能自已,连在吴郡玩乐时也念念不忘。等回到义兴,立刻对父亲言明此生非袁氏女郎不娶,接下来便是长辈们出面,也不知达成了什么交易,竟让一向不肯与江东本地大族联姻的袁氏松了口,同意了这门亲事。
  消息传出后满朝惊讶,袁青杞少有才名,善属文,精玄理,容貌清雅,秀美无双,一向喜爱评鉴人物的名僧昙千曾说她“莹心炫目,姿才秀远”,一时被人称道。而徐佑虽然长身玉立,但终究是一介武夫,实非良配。只不过当下风气,以门第定婚姻,抛开个人因素,“江东之豪,莫过沈、徐”,徐氏的门第却是丝毫不弱于袁氏,甚至在江东根基之深,犹有过之,所以众多闲人议论了几天,慢慢的也就认同了这门亲事。
  徐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一个朱衣女子的身影,但不知何故,自昨夜初次想起袁青杞之后,那个曼妙的身影虽然时不时的出现,可始终模糊,似远似近,如在雾中,无论如何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记得她的声音很清澈悦耳,仿佛泉水叮咚流过青石,不沾染一点俗世的杂音。
  “那样再好不过,全赖袁公德政惠民……”徐佑口中应着,眼睛却不经意的瞅向冯桐,暗忖:我都提示的这么明显了,你要是再没有反应,袁阶可真是瞎了眼才挑中这么个智商有问题的家伙做心腹管事。
  冯桐猛的一震,眼睛似乎要放出光来,徐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听他得意的说道:“郎君,我想到一策,既可以不违李府君之令,也能让你赴晋陵一行!”
  “哦?冯管事说来听听,果真有这样的良策,我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冯桐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恭敬不如从命”的含义,诧异的看了徐佑一眼,道:“没想到郎君言语如此生动,恭敬不如从命,哈,有趣。”心中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后告知三娘,定能逗她开心。袁青杞排行第三,家中无论亲朋还是奴仆,都以三娘称之。作为跟随袁阶时间最长的老仆人,冯桐可以说是看着袁青杞长大的,感情最深,所以也最看不得她嫁给徐佑。
  徐氏是望族不假,可一来是楚蛮子,二来没什么文化,在冯桐眼中,只有像河东柳氏、兰陵萧氏、颍川庾氏这样同为北方士族且都是文化强宗的世家子弟才配得上袁青杞。
  说起这个,牵扯到了北人与南人地域歧视的问题。曹魏末年,衣冠南渡之后,过江的北方世族被称为“侨姓”,以河东柳氏、陈郡袁氏、颍川庾氏、兰陵萧氏为尊。但这些侨姓门阀被江东本地门阀看不顺眼,如吴郡的朱、张,会稽的孔、贺等,骂他们为“北伧”,伧是粗鄙粗俗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们都是北方过来的粗人。而北方士族也看不惯南方豪强,说他们是楚蛮,蛮,野人也!并且更让人嘀笑皆非的是,早渡江的北人还看不起晚渡江的北人,骂他们是“荒伧”,由“北伧”到“荒伧”,算是进行了文学上的二次创作。双方互相攻击,相看两厌,要不是承受着北方魏国时刻南下的巨大威胁,南方必须拥有一个稳固的政权,只怕不等魏人打过来,早就发生了内战。
  徐佑没想到这片刻的工夫,已经被人进行了心理层面的地域攻击,他恍惚记得史料上第一次出现“恭敬不如从命”这句话还是在北宋高僧释赞宁的《笋谱》里,暗道一声惭愧,笑道:“不过是义兴俚语罢了……冯管事还没说想到了什么良策?”
  “哦,是这样……郎君不如禀告了李府君,先随我至晋陵,然后不再折返,直接从晋陵走上塘河到吴县,再从吴县过嘉兴,沿着长河水路直抵钱塘。虽然这条路绕的远了些,但沿途水光潋滟,山色空濛,风景十分雅致……”
  文化强宗就是不同,连下人说话都文雅的很,徐佑皱着眉头,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叹声气道:“这倒是个法子,只不过还有两桩难处,得麻烦冯管事费心……”
第八章
吁咈都俞,相得无间
  冯桐自感此计绝妙,对徐佑的迟疑颇有些不耐烦,但又不能不听,拱手道:“郎君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办。”
  “第一桩,我有一个婢女刚染了风寒,没一两日休息,怕是不宜远行。”
  “这个好办,随我来的船上正好有晋陵名医,我这就让人请他过来问诊开药,休息一晚,必会药到病除,然后等明天再启程不迟。”
  徐佑心中明白,这个晋陵名医其实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防止他的身体经不住舟车劳顿再有恶化,由此可见,袁阶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他见上一面。
  “第二桩嘛,”徐佑郝然道:“可否请冯管事代为置办些酒食,不瞒你说,我已经多日未曾吃过饱饭了。”
  冯桐愣了一愣,打死他也想不到所谓的两桩难事,一是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求医,一是为了填饱肚子求食,顿时心生鄙夷,愈发轻看徐佑。所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连他这样的奴仆都懂晓的道理,徐七郎可真是把徐氏宗族的颜面给丢尽了。
  殊不知徐佑虽然自傲,但也不是不知变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他可从来不会干!现在是袁氏有求于他,加上还有秋分病重,开口要一顿饱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上吩咐下人们送来,郎君但请饱餐!”
  “好,只等小婢好转一些,明日我就和冯管事一道动身。”
  冯桐大喜,管这人品行如何低劣,只要肯去晋陵便成,反正郎主要做的事他也知道,更是从心底里赞成,然后一副唯恐徐佑改变主意的样子,立刻去院外安排。
  目送冯桐离开,徐佑掀起帘子走到里间,见秋分斜靠在床头,一双无神的明眸盯着自己,道:“怎么坐起来了,快躺好。”
  “小郎,是不是袁家派人来了?”
  徐佑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迷糊中听到你跟那人说话,说晋陵,袁公什么的……”
  “嗯,袁左军要我去一趟晋陵。”袁阶是左军将军,时人也称为“袁左军”,徐佑用此语,比起袁公的称呼要更加的疏远了,道:“正好咱们要去钱塘,此后南北一方,再见无期,有些事情提前说明白也好。”
  秋分还有些低烧,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听到徐佑的话却从眼眸里迸射出几分神采,道:“是不是要议小郎的婚事?定是袁家女郎知道咱们徐氏招此大难,想要提早完婚来照顾小郎……小郎,我梦里梦到过的,袁家女郎是人间的仙子,心地肯定极好,极好的……咳,咳!”
  秋分捂着唇,急促的咳嗽了几声,徐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心疼的道:“对对,你说的对,我看中的女郎,自然不会差,等她过了门,你们一定会吁咈都俞,相得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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