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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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枪阵的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马筒。
  何谓马筒,在地上挖深一尺、阔三寸的陷坑,内置攒锥,当马蹄被陷,则以攒锥刺伤其蹄踵。
  这是陷骑法之二。
  楚军阵内鼓声大作!
  那看似乱成无头苍蝇的后军预备队听到鼓声,以匪夷所思的高效率重新排列成改良自战国孙膑的云阵,一伏二蹲三站立,每人手持着黑色涂装的万钧弩,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润泽,又如同恶龙张开的双目,盯着眼前的猎物,让人不寒而栗。
  乍一看,这云阵蜿蜒横断,正面拉开千余步,似乎没什么章法,实则将火力线堆到最大,且有足够的纵深和夹角,再用三段击保证火力不间断输出。
  所以兵法云:陷骑者无出于弩!
  可是想要做到如此的行云流水,没有战前千锤百炼的残酷训练,没有后世科学有效的列阵方法,没有形成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的本能,再精锐的部曲也很难在爆发混乱之后凝聚成阵。
  说句不好听的,一旦乱起,人心惶惶,屯长找不到什长,什长找不到伍长,伍长找不到自家的士卒,喊破了嗓子别人也听不见,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准确无误的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尉迟信终于色变!
  随着赤红色的令旗挥动,万钧连弩那冷酷的机括滑动声吹响了收割果实的号角,仿佛无数凶猛的巨兽呼啸而出,刹那间遮蔽了天地间的视野,狠狠的和那些奔腾的骏马迎面撞击,破甲箭以无比强大的杀伤力,洞穿了所有人的甲胄,喷射的血柱染红了翻腾的尘烟,肉眼可见的,从来耀武扬威的骑兵组成的锋矢阵,头和两翼被打的凹陷了进去,像是无头的大雁,发出无助的哀鸣。
  “撤!”
  哪怕心在滴血,满腔郁愤,尉迟信也只能面对现实,率领尚存的八百多骑脱离了战场,仓皇东遁。
  明敬手里没有骑兵,根本无力追赶,目送尉迟信远去,脸上并无胜敌的笑意。
  他的任务是攻陷芦庄大营,然而鏖战半日,始终无法得手。眼看着天色渐暗,地处平原,无险可守,若敌人趁夜黑偷袭,防不胜防,果断的鸣金收兵,等徐佑主力抵达后,择稳妥处安营修整。
  当夜,节堂军议,面对众将,明敬满脸羞愧,深刻的做了自我批评,把责任全都揽到身上,申请处置降罪。
  徐佑端坐没有说话,谭卓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今日指挥有度,应对有方,虽没能成功拔掉敌营,可吃掉了尉迟信过半的兵力,两下相抵,功大于过,不必太过苛责!”
  檀孝祖也道:“魏军守的顽强,非战之罪!今日至少试出了他们的底细,明日再战,有的放矢,破之不难!”
  大家纷纷宽慰,谁不知明敬是徐佑嫡系里的嫡系,何苦落井下石,惹得大将军生厌?再者说,就事论事,明敬以两万对一万,又是攻方,付出一千五百人的伤亡,歼灭魏军两千多人,其中还有一千骑兵,这样的战绩,不能说胜,但绝不能昧着良心说是大败!
  等大多数人都表完态,徐佑就此揭过,不赏不罚,道:“你和魏军交手,感觉如何?”
  明敬想了想,佩服的道:“六镇强兵,名不虚传。”
  他的性子最是狂狷,很少服人,能给予魏军这样的评价,可知对手的坚韧不屈和勇悍无畏给了他多大的震撼。
  徐佑点点头,道:“经过这两场仗,我想诸君应该明白,对面的敌人究竟是怎样屹立北境百年不倒的?响鼓不用重锤,戒骄戒躁,正视敌我,军人的荣耀和胜利,要用刀和血去见证,今夜三军修整,明日再战!”
  “诺!”
  芦庄大营。
  回到大帐的尉迟信脸色铁青,胸口憋的火气几乎要烧红了他的双眼和肺腑,虽然李冲刚才在军议时安慰他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且骑兵的出击让明敬动用了预备队,也让他无力继续组织进攻,只能黯然退兵,还是起到了正面和积极的效果等等,但是这些安慰人的话对尉迟信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上酒!”
  尉迟信酗酒,或者说鲜卑人没有不爱杯中物的。军中自然禁止饮酒,但身为骁骑将军,又是尉迟家的子弟,法令他们形同虚设。
  特权阶层之所以高高在上,正是因为法令由他们设立,却不必严格遵守!
  酒也很快端了上来,尉迟信刚要痛饮,抬手摸到了空处,没了惯用的玉杯,越想越气,取了架子上的软皮鞭,对着端酒食的两个亲卫劈头盖脸的鞭打起来。
  “养你们这些狗奴,守个门户也守不好,御赐之物被你们弄丢,累得本将军今日败阵受辱,早晚把你们全都杀了……”
  弄丢玉杯的那两个亲卫已被鞭打致死,这两人只是端酒也受此无妄之灾,知道尉迟信的脾气,不敢稍有辩驳,跪在地上硬受了十几鞭,衣衫破裂,拇指粗细的紫红色的鞭痕正狰狞的裂开口子,从里面溢出涓涓血迹。
  “滚!”
  两人如蒙大赦,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互相搀扶着退去。尉迟信发泄之后,暴虐的情绪略觉舒展,连饮两斛,正酒意上头的时候,亲卫都的副都尉凑到旁边,低声道:“郞主,李将军特地吩咐,要小的劝着郞主少饮点,明日还有大战,别误了事……”
  铛!
  酒杯碎裂,食案掀翻。
  尉迟信阴沉着脸,缓缓站起。
  副都尉是跟了他多年的亲卫之一,听话忠心,又善谄媚,向来受宠,平时也仗着宠爱颇为趾高气扬,可这会察觉到情形不对,吓得慌忙跪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尉迟信抬脚踹在他的心窝,身子直飞了出去,砰的撞到帐篷立柱,吐出几大口血,惊颤欲绝,道:“郞主,小的小的……”
  尉迟信。
  “你是我的奴才,还是李冲的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
  “啊!”
  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乌鸦,眼珠子瞬间爆了出来,倒地立毙。尉迟信收回踩在脖子的脚,浓郁的酒意被血腥味一激,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旁边几个亲卫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上前。
  是夜,元沐兰从中牟送来了三千人和大量物资,带队的是虎威中郎将宴荔石,仍归李冲统一指挥。魏军彻夜不眠,重新加固了三条防线,各种拒马鹿角铁蒺藜再次布散满地,营门和栅栏也进行了修缮和加高。
  翌日出兵再战,徐佑继续以明敬的两万前锋为主攻,中军大将蔺宝率两万人助阵,主攻方向由西北和东南调整为西北一处,这样方便集中兵力,用数量优势压垮魏军的防线。
  从早到晚,厮杀声伴随着漫天的狼烟,见证了沙场的残酷和血腥。魏军由李冲坐镇,主持大营防务,尉迟信率骑兵在左翼给楚军制造了极大的压力,他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并不急功冒进,如最有耐心的猎人,虎视眈眈,择机而噬。
  没有射出的箭,最有威慑力!
  明敬指挥翠羽军攻营到了紧要关头,手里只保留三千的预备队,其他人全部压了上去,不得不把蔺宝的中军安排到左翼,由他率众列阵监视尉迟信的动向。
  不料,夜色降临之时,晏荔石率一千骑兵绕到左翼的后方,突然出现在战场,造成了中军后防线的混乱和崩溃。尉迟信抓住机会,从侧翼跟着突入,两人左冲右突,把中军分割成三段,打的蔺宝无反手之力。
  眼看岌岌可危,明敬只好暂缓攻势,一边且战且退,防止魏军反攻,一边由裴叔夜率部接应蔺宝,好不容易稳住了局势。
  尉迟信和晏荔石后撤脱离了接触,再次整合了骑兵队形,继续保持着对左翼的威压态势。
  明敬无奈鸣金,!
  这日楚军死伤两千七百人,远超昨日,大半是蔺宝的中军,可是战果还不如昨日,连营门都未突破,徒劳无功。
  芦庄大营,仍旧屹立不倒!
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营
  这次回到大营,和昨天的颓废震怒完全不同,尉迟信意气风发,心情大好,赏赐了亲卫每人三千钱、五斛美酒、十匹锦缎。
  不过,那两个挨了鞭打的倒霉蛋不在此例。
  李冲听闻此事,忧心忡忡,对身边的谋士道:“骁骑将军御下并不算严苛,但养气工夫差了些,顺境时皆大欢喜,宠之爱之,宽容有加,逆境时却往往诿过于下,鞭之挞之,暴虐无度。如此两端,人心最易生出怨恨,偏偏他又好饮,我恐怕三国张翼德之旧事,将会重演于今朝……”
  谋士道:“军主既然忧虑,何不找骁骑将军谈谈?”
  李冲无奈道:“我虽受军帅的信任,责令统率芦庄诸军,然而骁骑将军的爵位在我之上,性情孤傲,家世更是豪雄,岂会虚心听我的劝诫?昨日也曾委婉的作了试探,却害死了他的副都尉。哎,骁骑将军定然是误会了什么,若再干涉,必生芥蒂,于战局不利,还是由着他吧……”
  楚军主力大营。
  明敬刚刚带着二十名近卫赶到辕门,尚来不及解甲,看到门外站着那人,急忙翻身下马,庄重的行军礼,道:“祭酒特意等我?可是大将军有话交代么?”
  “特意等你是真,不过,大将军并不知道我来。”
  明敬心里犯了嘀咕,两人都是徐佑的嫡系,但他和何濡的交情真的一般,又适逢今日仗打的不好,这位参军司的军谘祭酒等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
  幸好,没让他猜太久,何濡笑道:“我们接到战报了,等会军议,或许会有人向你发难,明将军要做好准备!”
  “节下晓得!”明敬愧疚的道:“给大将军丢脸了,不用他们发难,我自向大将军请罪……”
  “请什么罪?”
  何濡满脸不屑,道:“世间哪有常胜的将军?输了两三阵,不过等闲事尔,换了别人上去,也未必及得上你。我候在这,正是知道你会做如是想,明敬,你要放下心里的杂念,可立军令状,再次向大将军请战,就说明日不克,愿以死谢罪!”
  “嗯?”
  明敬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当然不是怕死,而是率兵两日不克,实在没脸继续占着前锋的位子。
  他苦笑道:“祭酒,我若厚着脸皮,大将军想必会允了的,可是不瞒你说,芦庄的魏军论及战力,还在我军之上,又有地利,我真的没把握明天攻克……死算得什么,却太伤大将军识人之明……”
  “我岂会让你自寻死路,更不会对大将军声名有损!”
  明敬猜不透何濡肚子里的主意,道:“请祭酒明示!”
  何濡嘿嘿笑了笑,低声道:“昨夜子时,我观长星犯月,因而起卦,料定明日战局将有大变,利我不利彼,破敌之人,正应在将军身上。此乃伐魏之大功,如果你现在放弃,别人踏着你前两日打下的根基摘了功劳去,甘心吗?”
  明敬听得目瞪口呆,军国大事,这般儿戏的吗?以卦象看胜负,这是春秋前的做法,何郎君你信易经那套,可我不信啊,怎么办?
  “这个……这个……”
  明敬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和魏军厮杀也没这么的艰难。何濡眯着眼,神色说不出的滑稽,可他的语气却透着无法拒绝的诱惑,道:“明老弟,我和你无冤无仇,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害你。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芦庄不克,十数万大军困顿此地,不是长久之计。你要信我,等会无论如何都要立军令状,抢了明日主攻的任务,不管成败,我保你安然无恙!”
  何濡身为大将军府的军谘祭酒,论身份,论地位,论和徐佑的亲密关系,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明敬就是不愿也得愿,当即把牙一咬,道:“好!我听祭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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