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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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安休明勃然变色,拔出宝刀,狠狠割断了安玉秀的秀颈,鲜血溅了一地,长尾鼠吱吱的围了过来,欢快的舔舐着。
  安子尚颓然倒地,以手捂心,双目茫然无神,口中喃喃道:“疯了,你疯了……全疯了……”
  安玉秀没有感觉到痛苦,她故意刺激安休明,就已存了死志,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回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幼时的无忧无虑,少女时的懵懂和憧憬,出嫁时哭花了的妆容,还有被困钱塘时的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到了最后,却意外的汇聚成了徐佑的脸庞。
  他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又坚定,附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能活一个是一个,公主,保重……
  钱塘你救了我,可这次我终究是要死了……
  死,并不可惧!
  可惧的是,再也无法看到你的笑和眸子里闪耀的光……
  徐佑,来世再见,望你不是门阀子,我也不是皇家女,
  保重!
第三十六章
匹夫一怒
  安玉秀的死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安休明连父亲和弟弟都杀得,再多杀个寡居的妹妹并不让人觉得惊讶。
  可造成的后果却比想象中更加严重,就像是压倒骆驼的稻草,安玉秀死的当夜,有二十多个鹰扬、虎威、建武将军、中郎将和校尉等联袂潜逃出城,这是武将;然后第二天又有几个给事中、中书侍郎、散骑常侍等欲谋潜逃时被司隶府抓获,这是文臣。
  至于想要出城的百姓更是多不胜数,大都是老弱妇孺,很多人虽然没有经过战乱,可也知道一旦金陵被长久围困,吃完了粮食,吃的就是他们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累赘。
  趁早跑,或许还有生路,若坐等下去,必死无疑!
  也就是说,从朝堂到民间,没人看好安休明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连安休明自己也开始迷惑,倒在鱼道真的怀里,道:“我真的可以打败老三吗?”
  “荆州兵精将广,众人一心,或许战场上真的没有办法打败他。”鱼道真柔媚的亲了亲安休明,美丽的脸蛋绽放着神圣的光,道:“可陛下受命于天,自有天佑。我昨夜焚香祈神,已得神谕,要不了几日,安休若就会暴毙而亡。”
  “神师,累得你耗费寿元和上神勾通,我心里难安。”听到江夏王命不长久,安休明顿时充满爱意的看着鱼道真,语气里怜惜不已,道:“老三,他……他真的会死吗?”
  “神谕岂会有错?到了那时,荆州军群龙无首,我们趁机反攻,定得大胜。现在这些首尾两端的鼠辈,都要被陛下的天威所震慑,再不敢起异心……”
  “异心?谁敢有异心,我诛他九族!”安休明亲手杀了安玉秀之后,连着几夜被噩梦惊醒,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一个个化成了厉鬼来索命,眼睛里不满了血丝,变得有些神经质,虽然还不至于梦中杀人,可越来越易怒暴躁。
  鱼道真轻轻的把他的头抱入怀里,道:“没有人有异心,你是大楚的天子,将来一统南北,万世称圣,眼前这点小小的磨难,只是前行路上的低矮山丘,跨过去,就能看到远处的天高海阔……”
  安休明享受着美人软玉的温香,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都是白长绝那个蠢货,竟然擅自离京,又不禀明去处,数月来如同消失了一般,连司隶府都查不到他的音信。若不然有他在,结合司隶府的力量,把老三刺杀于暗室,哪还用得着神师为我伤身……”
  “江夏王缩在江宁县,身边守卫何其森严,二品固然已是小宗师的巅峰,可毕竟还比不了大宗师的神通,未必杀得了一军统帅。”
  鱼道真的玉指插入安休明浓密的长发,指尖刮擦着头皮,尽量减去疲乏带来的负面影响,道:“陛下不用忧心,神谕临头,哪怕大宗师也逃不过去,静等几日,先安城内的军心民心,再图反攻取胜!”
  安休明翻身坐了起来,道:“说的是,今天还得去朱雀门督战,让臣民们看到朕的龙旗,也好安心!”
  皇帝出巡,虽然只是从台城走到朱雀门,可该有的防卫还是做得滴水不漏,御道两侧群臣毕集,无关人等被清空和隔离在远处,司隶府徒隶便服混迹在围观的人群里,锐利的眼神盯着任何可疑的人选。
  但谁也没有想到,当安休明站在朱雀门前搭起的高台之上,真的有八名刺客从河水里鱼跃而起,高喊着“除暴君”的口号,冲着密密麻麻的近卫发起了自杀式的袭击。
  几乎眨眼间,刀枪齐出,七名刺客被杀被抓,唯有一人还在奋力搏杀。安休明胆气还是有的,面不改色的看着下方,道:“赵观虎?”
  右卫将军殷素探头看了看,忙道:“确实是冠军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赵观虎。”
  安休明冷哼一声,知道是为了安玉秀复仇,当即不再关注台下,而是转首西望,对他而言,赵观虎这样的卑贱奴仆,就和走在路上踩死的蚂蚁没什么两样。
  赵观虎没有机会踏破五品的山门,可也是六品巅峰的实力,刀出如奔马,左突右闪,又不惜命,竟被他在层层甲士的包围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向高台。
  不过没用,破开的口子瞬间被堵住,赵观虎长发散乱,血染青衣,看上去犹如妖魔出世。又是两把刀从脑后劈来,他举刀横架,左脚踢中前面一人,把那人踢的倒飞出去,接连撞到了四五人,无不是胸骨尽碎,吐血而亡。同时刀如环月划过,砍下后面两人的脖子,足尖轻点,收刀于侧,肩膀、头颅、腰身全是夺命利器,掠过七尺,杀了不知道多少人,距离高台只有十九步。
  五杆长枪从不同方向刺来,赵观虎身法精妙,于间不容息的刹那躲过去,忽感一道凌厉之极的刀风袭向后心,知道硬拼不过,就势前扑,滚地出刀,七八个甲士哀嚎着倒成一团,腿脚断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可随之数不清的刀枪下刺,赵观虎真气渐泄,终于被一枪扎进了大腿,身子微滞,刀风又至,左臂齐肩而断,血流如注。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闪电般伸出右手,捏住了使刀那名高手的脖子,咔嚓一声,喉骨成了齑粉。
  这下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前后左右十几杆长枪刺入身子,赵观虎以刀拄地,成了个血人,他望着高台,双目满是恨意,凄厉之声,响彻秦淮,道:“暴君无道,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为公主报仇!杀!”
  “啊!”
  被他临死前的怒吼所慑,竟有几个甲士吓得肝胆俱裂,弃了枪踉跄后退,等再定神看去,赵观虎垂着头,可仍如山如岳,屹立不倒。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终有人大着胆子过去捅了捅,见他毫无动静,忍不住颤声道:“他死了,他死了……”
  赵观虎的头被割下,呈在了安休明跟前,他轻蔑的对着尚未合眼的头颅吐了口吐沫,然后一脚踩了上去,脑浆横流,血迹四溅,仰头哈哈大笑。
  远处围观的人群无不啜泣,眼眸红透,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暴君”,穿着便服混在人堆里的司隶府徒隶顿时准备抖威风抓人,却被很多老百姓涌了上来:“你们干什么?无缘无故,凭什么抓人?”
  “黄耳犬,来啊来啊,今天我跟你们拼了!”
  “邓狗子,小时候我还喂你吃过奶,现在真当了狗,觉得神气了是不是?你敢抓人,我就撞死到你父母的坟前!”
  ……
  一时群情激奋,谁也不敢说民众的情绪会不会爆发,会不会闹出民变,领头的假佐有点怕了,他搞不明白这些平日里比猪狗还软弱可欺的老百姓,今个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呢?皇帝在高台,就算不闹出民变,哪怕只是小小的骚乱,可不管谁对谁错,他这个假佐都得被连累,当机立断,领着手下灰溜溜的钻出人群,再不敢露面。
  多年来让人闻风丧胆,可让小儿止啼的司隶府,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他们原来也不总是那么的嚣张跋扈,那么的无法无天,他们也是人,也会畏惧和退缩。这一幕在很多民众的心里悄悄种下了一粒种子,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破土而出,迎风长大。
  权势、甲兵、刀枪、杀戮、压迫和贵贱,其实都是纸老虎,不堪一击,唯有民心所向,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莒县。
  接到徐佑的信,卜天犹豫了,遍示众人,问其意见。长史段节义出身临淄段氏,乃青州望族,说道:“徐佑既然敢来,正好擒住他,敌军没了主将,这仗不打也胜了!”
  参军丁麟也是青州望族,反驳道:“不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徐佑身为一军主帅,位高权重,却不计自身安危,愿来我营中和谈,若军帅背信,天下何以看军帅,何以看青州?”
  振武将军李迁道:“妇人之仁!兵不厌诈,战场上哪有什么信义可讲?你是要军帅作那人人耻笑的宋襄公吗?”
  “正是!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受世人品评,真击败徐佑两万大军,徐州也是军帅的囊中之物,青徐在手,到时候无论金陵谁人入主,还不得看军帅的脸色,又谁敢无礼?”又有人站在段节义这边。
  “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丁麟怒道:“徐佑名满天下,何等人物,若真中了尔等的算计,临川王和他有亲,顾允和他有义,儒家视若中兴之宗主,佛门尊为救亡之大毗婆沙,他们又岂肯罢休?”
  “哦,照你这般说,我们直接投降就是,何苦辛苦占了东安郡,又遥相对峙至今?”
  “战,是为了青州和你们,谋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为了战而战!”丁麟不再搭理众人,径自对卜天劝道:“军帅至少应该听听徐佑想说什么,他挟新胜之威,麾下精兵数万,又有整个徐州为后盾,就算开战,也未必会败给我军。甘冒大险,绝对有不得不冒险的缘由,军帅忠孝之心,节下深知,可正因如此,才不可自断了报国之路啊……”
  卜天沉吟再三,毅然道:“给徐佑回信,说我扫榻以待,静候佳朋。他要是真的敢来,我敬重他是条好汉,你们谁敢无礼,小心你们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听到了没有?”
  “喏!”
  满帐雷声,声震十里!
第三十七章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来了!快看,来了,真的来了!”
  “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庙里画的恶鬼,长牙似犁,两目如灯,血盆大口,还流着黏涎?”
  “放你的狗屁!按你说的那样,哪还是个人吗?早听说徐佑长的貌美如妇人,可每天都要找个人开膛破肚,以挖人心取乐呢。”
  “不是取乐,是吃了!说吃人心可保容貌长青不老……”
  “吃……吃人心?”
  “只吃美貌妇人的吧?就你这阎王爷都嫌弃的样子,吃了你的怕是越来越丑陋……”
  守在营门外的青州兵望着远处翻起的尘土,忍不住低声议论着徐佑。青徐向来不分家,作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部队,青州兵深知徐州军的战力,说句实在话,真打起来,双方也是五五开,可五五开的徐州军被翠羽军一战击溃,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身为军帅的徐佑顿时成了青州兵口里的怪物。
  等到了近前,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刚才议论说徐佑吃人心的那几个更是目瞪口呆。徐佑穿着改进后的翠羽军戎服,显得干净利落,英武不凡,可眉眼间透着的温文尔雅,让人又禁不住的觉得和善可亲。
  卜天迎了出来,抱拳行礼,道:“久闻征北将军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徐佑翻身下马,发出爽朗的笑声,毫不见外的拉着卜天的手臂,道:“冠军将军面前,佑何德何能,敢称将军?卜公若不嫌弃,称名即可!”
  他果真一人而来,连世人皆知的小宗师部曲都没带,这份胆气和洒脱,不能不让卜天徒生好感,笑道:“那你也不要卜公长卜公短的,听着寒碜。我长你几岁,就斗胆叫一句徐老弟。”
  “卜兄此言,正合我意!”
  “请!”
  “请!”
  入了大营,四处设界限、立藩蔽,枪车拒马,掘壕搭台,皆深合兵法要旨,徐佑赞不绝口,几乎每句都撩到了卜天的痒处。若聊天这种技能也分九品,徐佑无疑已是一品之尊。
  短短数十步,进了中军大帐,两人熟络的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彼此亲热的把帐内的部将们看的一愣一愣。分宾主落座,不待卜天作声,有人站出来发难,道:“徐佑,你从贼作乱,兵祸江淮,可知罪吗?”
  徐佑正色道:“安休明弑父僭位,穷凶恶极,虽曰嫡长,少禀凶毒,不仁不孝,悖行天理,行游莫止,淫纵无度,诛剪无辜,籍略妇女,手足靡厝,行秽禽兽,罪盈三千不止,敢问将军,究竟谁人是贼,谁人祸乱,谁该知罪?”
  “这……”
  那人语塞,默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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