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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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品级,徐佑已在他之上,只不过徐佑的征北将军目前还算不得名正言顺,至少金陵那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和袁阶授之于先帝的正四品的左军将军相比,堪堪持平。
  “不敢!”徐佑赶忙扶起袁阶,诚挚的道:“袁公面前,我还是多年前那个离开义兴、无所归处的徐家七郎!”
  袁阶老怀大慰,趁势站起,道:“七郎非池中物,能有今日我并不惊讶,惊讶的是翠羽军秋毫无犯,军纪严明远胜中军,由此可见,金陵易主,只在朝夕了!”
  在晋陵补充了军资所需,然后于七月二十七日抵达长江边,和乘舟连克两岸六座重镇的安休林回合。至此,京口以东,古运河以南,再无任何忠于金陵的势力存在。
  时间退回颜婉檄文发布之日,安休远在太极殿中几乎砸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破口大骂不停,又命人召来颜婉的父亲太常颜延入殿,将檄文摔倒他的脸上,冷冷道:“你可知何人所作?”
  颜延从容读完檄文,道:“这是臣那逆子颜婉所作!”
  安休远脸色阴沉,道:“你怎么知晓的?是不是和那无父无君的畜狗暗中有联络?”
  “逆子的笔意向来如此,臣不容不识得,确没有暗中联络。”
  这话安休远还是信得过的,司隶府又不是吃干饭,颜延全家早就被监控起来,并没有查到他和荆州有往来的证据。
  “哼,颜婉和我何仇何怨?竟挖空心思,编造那些扑风捉影之事来万般诋毁于我?”
  颜延坦然道:“逆子无道,连臣这老父的性命都尚且不顾,哪里还顾得陛下的名声?”
  安休远怒气稍解,或许觉得同病相怜的缘故,也没有难为颜延,令其居家反省。另遣司隶府把颜婉留在金陵的一个儿子抓进黄沙狱,一同入狱的还有那些跟从安休若造反的人的家眷子女,准备尽灭其族。
  竟陵王安子尚虽然不大中用,可也知道谁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有心结纳江夏王,故意劝道:“别人既然决心造反,哪里还顾得上家人?若将他家室诛灭,令其心生绝望,说不定更增敌人的气焰。可若是宽待他们的家人,那些被胁从的、内心并不愿意跟随安休若的人,却反而为陛下所用,等两军对峙之时,就是决定胜负的奇兵!”
  安休远深以为然,因此饶了这些家眷的性命,只幽禁了事。但思来想去,朝廷旧臣都不能信任,唯有东宫的人和萧氏、沈氏可以委以重任。于是让沈穆之掌兵符,以卫田之为谋主,厚赏萧玉树、沈庆、曹淑、殷素、任建、陈述等将领,准备和荆州军决战。
  等到扬州起兵,安休林和荆州遥相呼应,安休明开始忧惧不安。萧玉树谏言道:“荆州军远道而来,水军船小且不够坚锐,可由陛下亲率中军水师迎流而上,等灭了安休若,再挟大胜之威回头击败安休林,则大事可定!”
  安休明犹豫不决,他自恃武勇,倒不是怕领兵出战,而是不放心把后背交给别人。沈穆之瞧出端倪,退而求其次,道:“萧领军所言甚是,但略微弄险,依我之见,不如择一善战之将,驻扎梁山州,铁锁横江,陈舰以待,等他师老舟疲,再攻而歼之。”
  要说两人都是知兵的人,提出的建议极具可行性。袁灿见势不妙,劝说安休明养精蓄锐,不宜分兵远出,若是战事不谐,被荆州各个击破,损兵折将是小,恐挫了中军锐气,连金陵都守不住。
  萧玉树斥道:“侍中不通军务,想那江夏王年不过三十,却能做出这样的大事,心胸气魄,绝不可小觑。其麾下檀孝祖、薛玄莫、澹台斗星等皆是名将。现在京城里人心未离,尚可一战,若龟缩不出,怎么能够久持?”
  尚书令庾朓道:“你也说檀孝祖等是名将,那更不可分兵!中军虽数十万众,然可为我们效死的不过数万,离京往梁山州,无坚城据守,荆州军又是占着上流地利,谁胜谁负,委实难料。”
  双方争执不下,安休明听的烦闷,宣布退朝,容后再议,自去后宫寻鱼道真,说了各人的建议,鱼道真莞尔,道:“萧玉树其心可诛,撺掇主上出城,定是准备让萧勋奇坐镇京城。可主上你不想想,萧勋奇能卖了先帝一次,也能卖主上第二次,他靠不住,萧氏也靠不住。沈穆之倒是忠心,可太蠢了些,梁山州孤悬长江,二水中分,一旦被荆州军围困,那是必死之局。还不如吩咐陈述牢牢的守住石头城,主上立于朱雀门就能督战,既保京城无恙,也能源源不断的往石头派出援兵。此万全之计!”
  安休明大喜,抱住鱼道真狠狠的咬了上去,道:“神师!”一番互舔之后,安休明又道:“那扬州军该如何应对?”
  鱼道真轻嗤道:“扬州军乌合之众,不值一提!请主上敕令任建务必坚守京口,再命衡阳王率徐州兵南下据广陵,一北一南,将扬州军阻隔在嘉子洲、贵洲和蒜山之间,成蟹钳并举之势,吞而灭之!”
  安休明心悦诚服,道:“昔日诸葛亮隆中对,三分天下归刘,今夜有神师建康宫献计,江东半壁归朕,有你辅佐,真乃天命保佑!”
第二十八章
北府论兵
  《尔雅》云:丘绝高曰京。
  所谓口,就是北固山旁边连着长江的口岸。
  自孙权在此地筑铁瓮城以来,统称为京口。对了,它还有个鼎鼎大名的别称,叫北府!
  谢安因在京口练北府兵,让谢氏成了和王氏并列的顶级门阀。刘裕继承了北府的遗产,从而开创了刘宋王朝。王昌龄、辛弃疾、王安石、王湾都曾在这里留下千古传诵的名句,尤其王湾那首《次北固山下》更是脍炙人口,流芳百世。
  徐佑从陆路抵达京口城外十八里,驻扎在下箅桥。距离下箅桥往东七里的长江岸边,有个地方叫乐亭浦,长云军和平江军正停留在此间。
  徐佑命左彣统理军务,带着清明、齐啸、叶珉、明敬等十几名手下将领前往青龙斗舰列席参会。见了面安休林把徐佑好一顿夸赞,说吴兴郡这一仗打的干脆利落,振奋军心。军谘祭酒谢希文也让徐佑把这次翠羽军立功的将士名单报上来,由霸府给予相应的封赏。
  徐佑笑道:“正要向殿下讨赏……齐啸,稍后把立功的兄弟们的名字交给谢祭酒。”
  齐啸唱了喏,大家心里明白谢希文这是宣扬巩固“恩自上出”的威权。谢希文往徐佑身后看去,道:“谁是叶珉?”
  叶珉没有动。
  徐佑笑了笑,齐啸立刻训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没听到祭酒问你呢,还不快去?”说着推了叶珉一把。
  叶珉顺势上前了两步,刷的立正,右手握拳,斜斜伸至左肩,笔挺的行了个军礼,道:“参见祭酒!”
  谢希文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道:“你就是叶珉?沈氏是江东武力强宗,多出悍卒,可你却区区以五百人的兵力连下数城,并生擒沈载,当真难得!只是没想到叶将军这么年少,果然微之麾下,皆是英豪!”
  “不敢!”
  叶珉表现的不卑不亢,谢希文笑着勉励了两句,倒是没有怎么见怪,他身为三军谋主,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早听闻翠羽军无论尊卑,都不行跪礼,方才叶将军这样……”谢希文学着比划了一下,道:“可是军礼么?”
  徐佑回道:“军中披甲执锐,频繁行跪礼费力误事,况且尊卑在于人心敬服,跪者未必甘愿,受礼者未必应当,不如简而化之,上下两便!”
  张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徐将军所言甚是,可否容在下派人往贵军观摩习得此礼,也好在平江军中推行?”
  徐佑转过身,笑道:“欢迎之至!”
  三军主帅、将领,霸府左右、参军司诸祭酒,全部荟聚在斗舰三层的主舱室,之所以召开这次军事会议,是因为衡阳王安休远率三万徐州军已抵达广陵,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扬州军的后背。
  前面是铁锁横江,京口和瓜洲之间,几百根大铁椎插进长江中心,又在两岸广置雷霆砲,水师想要通过,难度大,折损也大。一旦相持不下,安休远从后面突入,局面将不可收拾,所以必须分兵一路,先登长江北岸,将徐州军拦阻在广陵郡内,除去后顾之忧。
  然而,聪明人都知道,当务之急是突破京口防线,和荆州军会师金陵,这才是抢功劳的正确路子,转头去打徐州军,胜了,不过旁枝末节,可要是败了,罪过却也不小。
  风险大于收益,智者不为,可两个时辰的军议结束,参军司的意思,是让徐佑的翠羽军承担这次的阻击任务。
  理由很充分,长云军是安休林直属,不能单独行动,平江军两万人,是西征的主力,也不能分出去,只有徐佑的翠羽军,兵力不算多,那怕不能击败徐州军,可七千人若是骁勇,也足够将安休远死死的拦在广陵郡,不能推进半步。
  谢希文给徐佑戴了高帽子,说什么翠羽军连沈氏都灭了,战斗力为三军之冠,北上却敌,当仁不让。安休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按他本意,徐佑最好留在身边,由张槐分一万平江军,择一良将出征就是。可张槐并不同意分兵,平江军代表的是顾陆朱张和扬州士族的利益纠,不是他单独能够做主的,眼下的局势很明显,利益的天平倾向于金陵方面,那么平江军就不可能再兼顾徐州。
  徐佑成了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应命,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不计个人得失,为君分忧,顾全大局,并勇于担当的忠臣良将的形象。安休林老怀大慰,对徐佑的观感更上层楼,也许从此刻起,门阀不可信任的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内心深处,而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是在临川,还是在京口,从来都只有徐佑一个!
  谢希文送徐佑回下箅桥,两人望着远处依山而建的京口城,谢希文不无忧虑的道:“京口背靠北固山,城墙依托山势而造,半是墙半是山,又面对江水,居高临下,我们的雷霆砲无法发挥该有的作用,反而被守城的雷霆砲压制,想要破城,肯定得付出惨重的代价。微之,我建议你出征徐州,绝不是妒贤嫉能,怕你分抢了功劳。留在这里,你那七千人有多少条人命够填?反倒是平江军有顾陆朱张为援,有整个扬州为基,再有折损,也不会伤筋动骨……”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道:“殿下坐困临川多年,虽素来仁义,可威严不彰,来到扬州,又是以客压主,鉴于当前的形势,别人称一声殿下,但人心尚未归附,那是显而易见的事。长云军草创月余,不足以撑起霸府的架子,唯有你的翠羽军才是殿下和我等王府旧臣的参天巨木。我固然才智不足,却也不会做那自折羽翼的蠢事。此次北征,微之正好拿徐州军好好练兵,为将来计,远胜留在这里。”
  谢希文谋虑深远,更厉害的是船上开会时一副完全为平江军着想的姿态,下了船却又能把徐佑哄的眉开眼笑。这种吃了上家吃下家的功力,单单做个谋主委实屈才,如果再通晓政务,将来必定是宰相的备选之一。
  不过,徐佑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答应的干脆利落,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谢希文露出惺惺相惜的神色,又道:“徐州兵善战不假,可摊上安休远这样的军主,如明珠蒙尘,十成的力气,最多使出一二成来,以微之的手段,胜之不难!难则难在,微之胜了安休远,到底是立即来金陵分杯羹,还是继续往北,趁势拿下青州?青徐据淮河一线,所谓守江必守淮,若没了青徐,魏军可以在淮河站稳脚跟,从彭城直至寿阳、钟离和盱眙,然后渡过淮河,挥师直抵金陵。长江天险,不复存在。”
  谢希文有这样的担忧,肯定有他的理由,徐佑皱眉道:“青州刺史是谁?”
  “青州刺史卜天少年时曾随先帝北伐,于青州一战中大败魏将卢淮和陇西王元贺,攻克历城,颇受先帝赞誉。后来多在青州各地为官,身经百战,声名赫赫,故先帝以之镇青州,于是魏人不敢犯青徐。现在安休明窃据帝位,卜天定不肯跟随我们举义,如果安休远败在微之的手里,金陵再被荆州军和扬州军联手攻破,我怕卜天见事不可为,会把青州献给魏国……”
  徐佑凝重起来,道:“祭酒何出此言?”
  谢希文苦笑道:“卜天为人最是忠孝,甚至可以说愚忠,先帝待他恩重如山,他便以死报之。安休明篡位后对他更是恩宠有加,先后三次加衔加赏,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冠军将军、关内侯,他上表感激涕零,愿俯首听令。这样的人太容易走上极端,若认定你我为叛逆,真会投降索虏作为报复……”
  徐佑点点头,道:“祭酒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既然北上,那安休远也好,卜天也好,青徐不宁,誓不班师!”
  谢希文躬身下拜,道:“微之,拜托了!”
  分别时徐佑问道:“京口这边该如何破局,参军司可有主意了吗?”
  “张槐已有定计,先用蒙冲火船焚去江中的铁锁和铁椎,再佯攻京口,实则调集兵力占领瓜洲。瓜洲既破,微之率军北上可无后顾之忧,而京口也成了孤城,破之不难!”
  徐佑提出疑问,道:“蒙冲主要胜在船快,可是逆江而上又没有东风,我怕还没有触碰铁锁就已被石砲击沉。”
  谢希文笑道:“微之莫非忘了广陵潮?”
  徐佑恍然。
  在唐朝之前,广陵潮的名气比钱塘潮响多了。西汉枚乘在《七发》写:“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云,日夜不止。”这是因为长江入海口还不是后世常见的形态,而是距离京口和瓜洲不远,就像后世杭州湾似的大喇叭,造成了海水倒灌入江的奇妙景象,从而形成了气势磅礴的广陵潮。
  “几时起潮?”
  “我一直在观测水文,若估计不差,后天子时,潮水必至!”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行军打仗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天气变化,还要懂得地理水文。
  打仗,其实是个精细活!
第二十九章
巨蟒缠身
  “壮观天下无”的广陵潮,自八月一日子时开始,随着长江入海口的海水倒灌,汹涌而至,席卷天地之势,犹如雪崩。而潮水最猛烈的地方,正好在京口和瓜洲之间。
  趁着广陵潮,数十艘蒙冲舟载满胡麻油和易燃物,点着之后如箭飞驰,撞上了拦江的铁锁和铁椎,熊熊烈火瞬间烧红了这些铁器,然后化成点点铁泥沉入江底。
  夜幕被照亮如白昼,上百艘海龙舟紧跟其后,越过了江中的阻碍,一半逼近京口城,旌旗翻滚,鼓声震天,巨石夹杂着弓箭,铺天盖地的砸向城墙,营造出全力攻城的假象;而另一半却悄悄抵靠长江北岸,平江军精锐齐出,乌压压的扑向瓜洲。(瓜洲其实到唐中期才和北岸陆地连在一起,南北朝时还是长江中的一个小岛,到了唐末才有堡垒,南宋开始筑城。书里把这些提前,达者不必深究。)
  同时,徐佑乘舟船率翠羽军渡过长江,在瓜洲下游十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渡口登陆,抛弃一切辎重,只带了一日夜的口粮夤夜行军,人人衔枚,高声则斩,斥候往前放出五里外,随时打探徐州军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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