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93部分在线阅读
董大海心里对叶珉已经有点佩服了,不是任何人都会把已经取得的胜利拱手相让,毕竟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徐佑亲口说的,胜的队伍所有人各升一级,这是实打实的利益和前程。
他脸一热,大声道:“我若是输了,从今往后,愿为叶兄弟的马前卒,刀山火海,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王士弼冷冷道:“看来这几日宣讲新军法你没有认真听,翠羽营不是你们游侠儿讲义气的那套说辞,你需要效忠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人。等此间事了,自去向本什的什监报到,每日利用休息时间学军法两个时辰。”
董大海顿时头大,无奈苦着脸应了。
小楼外是紧邻营街的宽敞地,董大海所部一字排开,董大海身位靠前半步,全什上下齐齐憋着劲,目露凶光,准备报两次被羞辱之仇。单看体格,董大海的胳膊比叶珉的大腿都粗,手下九人也个个如狼似虎,完全占据上风。
叶珉挥了挥手,麾下五人迅速列阵,一人在前,两人在侧,两人于后,围着叶珉在当中,结成锋矢阵。
董大海讥笑道:“怕了?躲在自家部曲身后,你怎么带兵……”
站在最前的那人叫魏虎斑,也是叶珉麾下臂力最强的兵卒,因少时脸上被野猴子抓了几道痕,所以取名虎斑。他和叶珉是邻里,自幼交好,从军后也分在一处,算是性命相依。
话音未落,叶珉冷静的道:“杀!”
六人如一体,迅速的往董大海冲过来。董大海一愣,木棍刚刚抡起,魏虎斑的棍就刺了过来,他闪身欲躲,左边又是一棍,也亏得董大海身手不错,临机应变,木棍竖起,重重砸落地上,挡住了左边这棍。同时借力,准备凌空弹踢,只要击中魏虎斑的头,他敢保证让对方三天起不了床。
可偏偏邪门的很,刚欲起跳,右边一根木棍狠狠的从下方扫来,正中小腿胫骨!
钻心的疼!
董大海闷哼一声,叶珉的棍钻过魏虎斑的肋下,毒蛇般刺了过来,胸口顿时剧痛,没想到这家伙看着瘦不拉几,手底下还有几分劲道。
董大海踉跄退了两步,他的部曲才反应过来,怒骂声中蜂拥而上,长棍纷杂,打成一团。叶珉的队伍却始终保持着阵型不乱,左、右、后方以抵挡为主,出手皆是枪法,以刺为主,和金谦等人又是抡又是劈的全然不同,而叶珉和魏虎斑则盯紧了董大海,双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把他打的连连后退。
董大海被逼的站不住脚,没空也没指挥手下应对的经验和智慧,接连退了十余步,身上吃痛的受不住,双手一松,被魏虎斑挑飞了长棍,暗呼不好。
叶珉果断下令,道:“变阵!”猛然窜前两步,和魏虎斑并列,一左一右,双棍挟持住了董大海。其余四人成半月形护在身后,虽然他们各个脸上身上挂伤,还有一人伤的不轻,可毕竟守住了对方的攻势,给叶珉和魏虎斑创造了机会。
“董兄,命令他们放下兵器投降!”
“你休想……啊!”
魏虎斑的膝撞仿佛攻城车的坚锐不可挡,董大海捂着小腹几乎要昏死过去,叶珉淡淡的道:“董兄,这要是战场上,我手中有刀,你已经死了!”
董大海悚然一惊,顿时没了斗志,颓然道:“好了,都给老子住手!我认输!”
这只是不到二十人的超小规模战斗,但是徐佑明显很感兴趣,接到王士弼的奏报后,单独接见叶珉,笑道:“石之美者为珉,你取这个名字,可见令尊对你大有期许!”
叶珉不卑不亢的道:“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若无巧匠妙手打磨,终究还是一块无人问津的砾石罢了。”
这是《荀子》里的话,叶珉借之向徐佑表明心迹,愿为千里马,只求伯乐慧眼赏识。终究再有本事的人,若无出头的良机,十数载载后,泯然众人,数十载后,烟消云散。还不如放下桀骜,追随真正值得臣服的人,去赢得封狼居胥的荣光。
徐佑摇头道:“玉,固然美,可终究只是贵人手里把玩的物什,碰之易碎。反观珉石,千锤万凿,焚而不毁,那才是朝廷的柱石,黎庶的希望!”
叶珉的眼中闪过感动的神色,低下头去,没有做声。
“你治军有方,短短七日,竟能练五人成阵,且临敌不惧。又深谙兵法,第一次偷袭,不拘常规,善出奇兵;第二次埋伏,料敌于先,制敌于后;第三次对阵,擒敌擒主,果断勇决。以正合,以奇胜,将兵之道,见利不失,遇时不疑,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故莫能御之!”
徐佑对叶珉的赏识毫不遮掩,径自问道:“这次给了你一伍,你胜了一什。我若再给你一屯的兵力,你可能胜过一百人队?”
“能胜!”
“我若给你百人,可能胜五百人?”
“能胜!”
徐佑笑问道:“哦,那你能将兵几何?”
叶珉抬起头,目光深远而幽澈,道:“多多益善!”
第十二章
月黑如墨
韩信的名言出自叶珉这小小的伍长之口,换了别人,肯定要以为他是大言不惭,轻浮无状,就此冷落弃用也不无可能。
但徐佑以神照观人,向来重意不重形,叶珉有没有韩信的本事,另当别论,可他心平气定,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胜过这世间大多人了!
何濡事后曾对徐佑说:“叶珉此人,容以七尺为度,貌合两仪之论,胸腹手足,实接五行,耳目口鼻,全通四气,站如乔松,端如华岳,进则不疾,退则不徐。可当大用!”
徐佑并没有拔苗助长,只给了叶珉五十人,提拔他当了屯长。可奇怪的是,没有再让叶珉参与翠羽营的日常训练,而是在果林里另外开辟了一处封闭的营寨,单独供叶珉练兵使用。
枫营立,军法成,监察司上马,关于军队的基本制度改革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专注于练兵和实战。徐佑以资深戚粉的名义将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两本兵书集大成者择其要点重新撰写而成新的练兵之法,然后召集左彣何濡齐啸韩宝庆明敬等人进行商议修改,以便于操作执行。
理论必须结合实践,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这是徐佑穿越以来深刻体会到的真理。全盘照抄戚继光的兵书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时势不同,环境不同,敌人不同,因地制宜才可以生存,生存了才可以谈强大,强大了才可以谋胜。
经过五六天的激烈讨论,正式颁布《练兵操典》,共分为束伍典、鼓钲典、行军扎营典、枪典、刀盾典、弓弩射典和攻城野战器械典,因为翠羽营的缘故,这部操典又被称为翠典!
翠典的实施不同于军法,军法要自下而上,直接普及到每一个兵卒,但翠典却要自上而下,逐级的教会军事主官们融会贯通。
因此,虎钤堂落成的次日,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开学典礼,没有什么披红挂彩的妆点祝贺,静悄悄的坐落在玄机书院西北角的院门吱呀呀打开,包括左彣、齐啸、韩宝庆、明敬、叶珉在内的第一批学员,共一十七人,前后结伴入内。
主讲的人,正是徐佑!
徐佑没有讲先贤的兵法和具体的战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军人,军人就要打仗,打仗就要分出胜负。可想要争胜,首先得知道什么是战争!”
“战争不是无目的,无主张,无诉求,无规则的冲动!战争也不是孤立的,极端的,绝对的兽性的搏杀!什么是战争?战争,是政
治的延续!”
《战争论》并非战争学的圣经,但是和《孙子兵法》的宏观又玄妙的战略思维相比,战争论更关注于微观的细节描述和政治经济民生的互相作用,也更适合课堂教学这种形式来普及战争理念。
“可能你们要问,那什么是政
治呢?”
徐佑缓慢的踱步来回,道:“《左传?隐公十一年》说‘政以治民’,政和治要分开来看,政就是国家的权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就是修身、齐家、教化百姓、四境祥和。所谓政
治,就是要为我们效忠的国家和黎民的根本利益着想,而战争,则是实现这一目的最后的手段。”
接下来徐佑详细的讲解了政
治和战争的关系,两分法和唯物论以及对立统一的哲学思想,让这群只知道当兵打仗的家伙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坐在学堂里听的如痴如醉。
“刚才我们说了战争的本质。那,谁能告诉我,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台下顿时嘈杂起来,徐佑这才忘了交代课堂纪律,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静,笑道:“以后谁想回答问题,请先举手,喊山长,等我允许,方可答题!”
徐佑给他们做了怎么举手的示范,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好一会才有个人试探着举起手,道:“山长!”
“好,耿布,你来回答!”
这人叫耿布,招募来的流民里表现优异,被左彣推荐入了虎钤堂,他相貌敦厚,身量高大,尤其双手如蒲扇,指节有力,可连开七弓,百发百中。
“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要是上战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敌人击溃,每战皆胜!”
“不错,你坐下。还有谁要回答吗?”
又有三个人同时举手,反正耿布带了头,再举手也没感觉那么的羞耻。徐佑再次点名,道:“焦孟,你说说看。”
焦孟和耿布相反,是跟随齐啸的八名盗首之一,精瘦如猴,机灵通透,常常妙计百出,在长生盗里负责对外侦查和统领斥候队,尤其马术堪称绝妙。
“胜利只是战争的结果,而不应该是战争的目的!有时候每战皆胜,也未必可以达成目的。听山长刚才讲的那些,我觉得不仅要击溃,而且要消灭,每场战役敌人死的越多,威胁就越小。然后要尽量在敌人的国土作战,对房舍、耕地、粮储、农具、牛马、布帛等民生所需进行大肆破坏,战后敌人需要恢复元气的时间就会越长……”
“好,焦孟想的更深入了。”徐佑点点头,道:“权四车,你有没有补充?”
权四车是王士弼从数千流民里第一个选出来的监察司成员,据说出生后不久家门前就接连摔坏了四辆牛车。后来不知哪个算命先生出的馊主意,权父干脆给他取了这么个倒霉名字。目前徐佑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王士弼对他很是赞赏,极力推荐入虎钤堂深造。
“山长,如果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最上乘的莫过于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兵力对决之外的手段,或诱或逼,或诈或力,形成威压之势,从而制敌于场外,取利于敌国!”
徐佑鼓掌道:“你们三人所言,各有道理,可见是动了心思的。战争的目的其实不是唯一,而是要随着政治目的而变化,需要你击溃,就去击溃,需要你消灭,就去消灭,需要你烧杀抢掠,就去烧杀抢掠。战争只是手段,要遵从政治趋向而动,
超越了政治需要的战争,虽胜尤败,完成了政治诉求的战争,虽败犹胜。通俗点说,我们打仗,就是要用武力迫使敌人的意志服从我们的意志,敌人的利益服从我们的利益!”
他顿了顿,道:“不过,战争最终目的,是要消灭敌人,占领敌国,并且全面的抹杀他们的反抗意志,将敌我双方的利益,变成共同的利益!”
“为此,我们要不惜流血,不怕伤亡,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从胜利走向全面胜利!”
第一堂课完满结束.
接下来的两天,徐佑主要讲的是战争理论和战争艺术,之后开始讲战略意图、战略计划和战略行动。由于白天还要练兵,所以虎钤堂的课都安排在入夜后。
“战略上最重要又最简单的法则是什么?”
为了方便教学,徐佑命人做了块大大的长方形木板,涂上黑漆挂到了墙上,又把白垩烧成汁液倒进提前准备好的模具里,凝固之后取出晒干就成了粉笔。徐佑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大字:集中优势兵力!然后在“优势”两个字上重重的点了点。
“什么是优势?就是对方有一百人,我就得有一千人,冲过去不用刀枪,光用脚踩也踩得死你!”
焦孟举起手,道:“山长!”
徐佑捏断粉笔,嗖的扔了过去,砸中焦孟的额头,骂道:“还没到提问时间,你个瘦猴子急什么急?”
不知是不是发明粉笔之后产生的恶趣味,徐佑喜欢用粉笔头砸人,回答不正确,上课跑神,不遵守课堂纪律,几乎一半人都被砸过。尤其焦孟性格活泼,被砸的次数最多。
众人哄堂大笑,焦孟也讪讪着放下手,徐佑没好气道:“站起来,问!”
“是!”焦孟腾的站起,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山长,要是每战都得所有人压上,那还要不要后队?后队若是不要,一旦出现战机,可前军力疲,如何应对?”
“问的好!谁还有同样的疑问?”
徐佑环顾四周,向来极少说话的叶珉举起手,这也是听课以来他初次举手发问,道“叶珉,你说!”
叶珉站起,语气平静,道:“春秋两棠之役,晋楚争霸,楚庄王设战车四十乘为游阙,突入晋军左翼,楚从而大胜于晋。此等游阙,游弋左右,未入战场,却可窥敌薄弱时以万钧之力破阵。而孙膑也说,斗一、守二,只可用三分之一的兵力去战斗,留三分之二的兵力为后队。这,岂不是和山长所言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