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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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拿着散落地上的裙装,扔到宋神妃腻白的胸前,冷冷道:“郭公明知留在江陵城里凶险万分,却还是执意留下,是因为他对江夏王忠心不二,不愿主公危难时弃之而去。这是郭公的仁义和智勇,我虽不苟同,却敬佩有加。郭公对你,向来疼爱,珍之重之,视若亲眷,所以才让我带你回钱塘安置,以解后顾之忧。你若一心寻死,我也不拦着,今夜就有船只回江陵,只是到时候郭公因你而落入颜婉的算计,可别后悔!”
  宋神妃沉寂良久,默默的穿上衣服,美人穿衣和脱衣时同样的动人,可此时此刻,徐佑无闲暇欣赏,道:“既然知道轻重,那就别整日的作践自己,悲春伤秋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女们才会有的可笑心绪,你世情历尽,什么道理不明白?既然不愿死,又不愿走,苦是一日,乐也是一日,我看不如乐的好。”
  说完徐佑扭头就走,到了门口停住,背对着宋神妃,道:“还有,我府内不养闲人,从明日起,在果园新开一酒坊,你负责酿制雪泥酒,少许留下自用,多余的拿出去贩卖。大战在即,处处都要用钱的,你也出份力,别混吃等死,让人看了厌烦。”
  左丘司锦愕然看着关上的房门,这时的徐佑是她从未见过的刻薄,生怕宋神妃承受不住,回过神来忙劝慰道:“郎君也是为了夫人好,他有口无心的……”
  宋神妃笑道:“我对他的了解比妹子你更多,徐佑算不上君子,但可以称得上良善。他肯不计前嫌,答应郭公庇护于我,其实已经特别的大度了。你可知道,当年我是怎么逼着文君远离他的么?”
  左丘司锦好奇的眨了眨眼,被宋神妃柔软多情的嗓音带回了徐佑初入钱塘时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过往。
  离开明玉山,徐佑马不停蹄的赶往流民屯营。放眼望去,设营而陈,立表辕门,木栅围护,箭楼屏藩,森严肃穆的气象让人不敢高声,屯营已然成型。因屯营设在翠羽湖边上,又称为翠羽营。营内一应建筑,全按照两万人的规模部署,分前、后、左、右、中共五军,一军四千人,设四部,一部一千人,之下设十曲,一曲百人。下营之时,先定中心,往南北东西四方,各丈量六百七十步,并做好标记,取周三径一之法,确定整个营区的面积,再然后按照每军纵十八数、列二十七数分批建造营舍,每营舍之间隔开十五步,称为营街。前后左右四军分别占据道口、关隘、险峻等要地,拱卫中军。
  此乃李卫公安营法,徐佑之前曾亲授此法给左彣,他别无所长,唯领兵多年,于兵法一道造诣颇深,早已融会贯通,如臂使指。
  入得营来,不闻人声喧哗,不见行走无状,左彣引徐佑到了中军营帐,见到了恭候多时的齐啸。
  长生盗两千余人已尽数投奔钱塘,这翠羽营中的主力就是齐啸这些年呕心沥血带出来的善战精兵。
  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名曾经的徐氏旧部,都已接到号令,穿过群山群海,如狼群般汇聚在徐佑的身侧。
  “少主!”
  “参见少主!”
  “少主,可算见到你了!”
  “老天不死,我徐氏不灭,天幸之,今得以见少主,节下死而无憾!”
  众人里有徐佑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可这些人,是徐氏百年望族留下的最后的血脉,也是徐佑即将扶摇直上青天的羽翼和根基。
  乱世有英雄出,谁能笑到最后,且看这满帐的寒光似雪,照耀着即将被鲜血染红的时代!
  (第五卷
完)
第六卷
权御八柄
第一章
轻悍尽吴风
  诸将见礼毕,徐佑命他们各安其职,专心练兵,只留下左彣、何濡、齐啸、韩宝庆、明敬、鲁伯之和王士弼等人。
  韩宝庆,和名字相反,消瘦如麻杆,脸长似驴,齐啸麾下八名长生盗首之一,为人心细如发,严谨稳健,百事不发一言,可每言必中,向来被齐啸所重。
  明敬,八盗首之一,容貌俊秀,如翩翩公子,口齿伶俐,平时劫道全靠他忽悠那些富贵人家的妇人女子进入埋伏圈,但是千万不要被他容貌欺骗,此人善使双刀,勇猛无比,每逢战阵,常赤膊杀入敌军,浑身染血,如鬼可怖。
  鲁伯之,七尺身,三尺髯,双目狭长而有神,原义兴徐氏的旧部,是虎跳将军徐梓的腹心之人,善数算和度支术,曾被徐佑祖父私下赞誉为有萧何之才。当年大难逃脱,遁入宁越之地,短短数年,积财逾千万钱,今得知徐佑复起,遂安置好家眷,孤身远赴重山来投,忠心可鉴日月。
  王士弼,原徐氏旧部,跟随徐佑父亲身边多年,和齐啸交好,也是徐佑的老熟人之一。他身量矮小,粗壮,鼠须三两根,眼如绿豆,观人常以眼角余光视之,帐中诸人,以他的气质最为猥琐和丑陋。
  然而这个人,却是徐佑今日来翠羽营最主要的目的。
  “兵可用么?”徐佑问道。
  齐啸看了眼左彣,左彣笑道:“齐兄弟有话直讲,郎君面前,无须避忌。”他是屯田校尉,也就是这翠羽营里统军的人,齐啸初来乍到,不愿喧宾夺主,所以发言之前,征求左彣的意见,这是聪明人的处世之道。
  “长生盗两千余人,尚可算骁勇,给足时日操练,上阵可堪一战。但从五千流民里挑选出来的那一千余青壮虽然轻悍,好斗,但任性易怒,不受约束,敢犯上,又无畏军法,各级主官都大为头疼……”
  徐佑望向左彣,左彣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些也在预料当中,吴阻长江,自春秋秦汉以来就民风轻悍,练得好了,锐不可挡,是可用之兵。可若练不好,各自为战,再好勇也只是乌合之众,两军阵前,徒送死而已。”
  后世皆以为南人柔弱,不比北人善战,其实纯属拍脑门子幻想后的误解。江南自春秋伊始,民风就极其轻悍,崇尚武力,好勇斗狠,仗义任侠,有仇必报。比如吴越两国相争,吴国人刚猛勇毅,百姓习于战守,明法行令,而越国人则随性简单,以舟为马,来去如风,虽不听令,可锐兵任死,其锋不可御。到了秦汉,这种民俗依旧让很多人头疼,周亚夫曾经感叹吴人的强悍:“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而楚国从朝廷到民间,时人大都觉得江南精兵,北土所无,可一人当十人之勇。这是千百年来无数次战争打出来的信心,而战场之上,必胜的信心是三军士气的主要来源。
  总结就是,这些人是好兵,但现在还不可用!
  练精兵,是所有将军的梦想,无兵的将军如同没有了臂指,还怎么打仗?但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因为知易行难。头脑简单的人会以为练兵不难,招人进来,严明军纪,教习战阵之法,然后就可以拉出去百战百胜,若真的这么容易,千百年来也不会只有区区七十二人配享武庙,流芳百世。
  徐佑沉吟了一会,站了起身,道:“走吧,带我四处看看!”
  军营里尚有半数兵卒,其余半数在外面屯田里劳作。刚开始时为避人耳目,白天要全部外出屯田,夜里再偷偷摸摸的操练,现在经过三个月的忙碌,基本完成了前期的开垦准备,等墒情差不多了,就可以播种等待收成,所以近来每日只放半数人出去劳作,另半数人在营中抓紧操练。
  午后兵卒们大都在营舍里休息,徐佑进去探看时,他们无不觉得惊诧。像左彣、何濡、齐啸这些都是大人物,可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上下分明,谁也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丰神俊朗的男子是谁,目光里透着戒备和疑惑。
  一间营舍安顿二十人左右,两排大通铺,中间一条仅容一人过的小道,脱下来的脏衣物扔的满床都是,光着膀子的,露着大腿的,最夸张的是还有个赤裸的,天刚开春,也不怕冷,就那么横七竖八裹着被子或躺或坐,看到上司们进来并不惧怕,更别提行礼,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徐佑等人,显得桀骜不驯。
  民风轻悍,以至于斯!
  这些人身体不算健硕,但也不是瘦骨嶙嶙的羸弱,甚至有几个脸色康润,称得上白细。徐佑笑着问道:“平时大伙都吃得饱么?”
  众人鸦雀无声,末了有个胆大的鼻孔朝天的问道:“你是何人?问我等吃不吃得饱有屁用,难道你还能多变出粮米来么?”
  “大胆!”
  齐啸勃然变色,这个营房不是他长生盗的兵,而是新招募的流民兵,向来不怎么服管束,可也没想到竟敢这样跟徐佑说话。
  “无妨,今个来就是听听大家的心里话,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怕你们齐将军责罚。”徐佑笑着挥挥手,对那人和颜悦色的道:“若是吃不饱,我自有法子多弄些粮米来。”
  那兵卒愣了愣,他是直肠子,吃软不吃硬,这会倒不好意思,道:“吃是吃得饱,上头也不克扣口粮,只是日日吃那些没油水的饭,嘴里淡出鸟来。山上有兔子和鸟雀不让抓,湖里有鱼有虾也不让抓,我不服!”
  徐佑点点头,道:“好,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吗?”
  兴许见徐佑好说话,而出头这人又没被责罚,其他人登时活泛起来,叽叽喳喳的大吐苦水,道:“郎君若是做得主,能不能把这劳什子的操练给免了?我们来屯田种地,又不是上阵厮杀,学什么队列行进后退,学他奶奶个卵子哦……”
  “就是,我大字不识一个,只会伺候土地,结果每天犁地累得半死,还得听伍长给我讲那些狗屁军纪。动不动就是杀,就是斩,就是鞭打,就是杖责……我日
你姥姥,谁敢打我一下试试?耶耶跟他拼命!”
  “是啊是啊,我自幼就记性不好,又不识字,现在还学不会听鼓声看旗语,可这过错岂能算到我的头上?结果昨日伍长带我去见了队主,狗东西竟打算分我去辎重营洗衣做饭当苦力……我好歹也是会稽郡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灰溜溜的被开革,还不如杀了我呢!”
  满舍二十人,十几人大吐苦水,另外几人帮腔,几乎算是百分百的不满意率。徐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左彣和齐啸,他俩身为主管屯田军务的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你叫什么名字?”
  徐佑看向第一个发言的那兵卒,他警惕的身子后缩,双手握紧,做出防御的姿态,道:“怎么?郎君要事后找我算账不成?”
  徐佑笑道:“不要慌张,我说到做到,今日言者无罪,哪怕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娘都可以。当然,只限今日,以后意见照样可以提,但骂娘不允许,不仅不允许你们以下犯上骂上司,也不允许上司肆意打骂士卒。”
  众人齐声哄笑,这怨不得他们,自古当兵乃贱职,若非走投无路或者被强拉入伍再或者世代兵户没得选,良家子谁来干这个裤腰带上别脑袋的活?更别说楚国立国以来,除过中军,其他部曲几乎成了世家大族的私人奴仆,不许打骂?随便打杀也没关系,他们的命甚至不比一头牛值钱。
  就是此刻的翠羽营里,打骂也是常有的事,让这群轻悍的农户拿起刀枪变成精锐的兵卒,岂是易事?不打不骂,就不记教训,牛年马月才可堪一战?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军营里被打骂是天经地义的事,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郎君不晓世事,还大言不惭,简直笑掉大牙。
  徐佑等他们哄笑声渐渐停下,声音温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道:“正是,不许打骂!你们来当兵,是为了保国护民,不是为了当伍长、队主和军侯们的奴仆。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我说到做到!”
  许是见徐佑的认真不像是随口胡言乱语,众人面面相觑,再无人做声。徐佑又问了一次,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杨冈。”
  “好,杨冈,我和你约定十天之期。十天之后,你们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你尽可来找我。”
  “啊?”杨冈腹中不信,口里问道:“郎君究竟是何人?”
  齐啸道:“这是徐郎……”
  王士弼接过话道:“这位徐郎君乃尔等的军帅,左校尉和齐将军皆是徐军帅的左膀右臂,日后凡见到军帅至,而无故不站立者,斩!”他长的矮小,可这会却杀气毕露,阴冷的气息几乎弥漫整间营舍。
  杨冈吓了一跳,想从床下跳下来站好,又觉得丢了面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听话,不服从,大不了干一架。
  斩?
  人头是那么好取的么?
  何濡笑而不语,王士弼是聪明人,徐佑既然回来,这支军队必须彻底掌控在他的手里,适当的让兵卒们知道谁是正朔,不仅很有必要,而且具有长远的意义。
  徐佑笑了笑,抬手示意今个不必多礼,道:“累了半日,都歇息吧。”
  出了营舍,左彣低声道:“我治军无能……”
  徐佑摇摇头,道:“这不是谁的责任,时间紧迫,就是韩信白起再世也不可能拔苗助长。不过,有问题不要怕,解决了就是。走,再去别的营舍里看看,多听听士卒们的意见没有坏处。以后这样的事要形成规制,你们每旬都要抽工夫来和他们聊天谈心,掌握他们的喜怒哀乐,再有针对性的进行疏导和安抚。爱兵如子,不能流于表面,切记!”
  “是,遵军帅令!”
  王士弼给徐佑安上的名头,大家都不是蠢人,立刻改了称呼,徐佑笑道:“军中也还罢了,平时还是叫郎君的好。”
  又接着走访了十几间营舍,徐佑基本了解了情况,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只听汇报看不到最真实的情况。这些兵不管是流民还是长生盗,都还没有完成身份和思想的转变,流民还当自己是民,长生盗还当自己是贼,而贼和民又是天然对立的矛盾体,所以这三月来练兵之所以效果不太显著,一方面是因为屯田耗费了太多精力,得不到良好又系统的训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他们没有完成思想上的统一!
  没有思想武装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
  又进了一间营舍,徐佑准备随后结束这次调查研究,问了些问题,得到了不少反馈,有一个人成功引起徐佑的注意。当别人大大咧咧的告状诉苦的时候,他没有言语,安安静静的坐在最里面角落的床榻边上,衣衫干净,被褥也叠的整齐,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腰板挺直,目光没有别人那么多的戾气,显出这座军营里难得的平和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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