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65部分在线阅读
也就是说,他们日夜不停的赶路,也得整整两日夜,换了其他人只白天走,估计得五日开外。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要是不滋生点山贼来抢一把,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地理条件。
陈靖手脚麻利的将刚猎的山兔去毛去皮,架起火堆炙烤,还顺手撒了点麻料,难为他行走江湖装备带的这么齐全。宗羽扮演的纨绔子弟很到位,脸上写着疲惫不堪四个字,瘫坐于地,由那三个随从伺候着饮水。反而徐佑演的差些,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乏累,不过他解释说经常各地游学,身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文弱,别人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吃过美味可口的兔肉,继续在陈靖带领下前行,经过一条山间小路时,由于山体滑坡,被淤泥和石头封堵了一段,问题不大,绕过去即可,顶多费点时间。
陈靖道:“我知道附近有条近路,估计能缩短两个时辰的路程。正好这条路不好通过,前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不如咱们抄近路,省时省力?”
眼看行程过半,徐佑猜陈靖也该开始小动作了,宗羽显然同样的想法,接过话道:“有近路还不早说?走走,赶紧走出这破山是正经,我再熬一日,要熬出血来了!”
所谓近路,是从左侧的凹地慢慢往下,然后再往上走,还绕了几个九十度的弯。左丘司锦突然放慢脚步,等徐佑并肩时低声道:“之前的方位一直没错,从现在开始,我们往西北方走……”
临川在葛阳西南方,进山以来,不管怎么绕,还是朝着西南方走的,这会连方向都错了,可以想见陈靖确实居心叵测。
“一个时辰!”徐佑盯着陈靖的背影,道:“我只给他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内敌人动手,我随你们去;若超过一个时辰,那就先拿下陈靖,酷刑之下,我不信他真的守口如瓶!”
左丘司锦神思恍惚了一下,徐佑分明弱不禁风,可忽如其来的杀气,竟让她觉得如山扑面,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好!”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片林地,里面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天色又幽黑不见五指,借着火把的微光,仿佛看到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陈靖脚下一紧,惨叫声中,身子倒吊着飞起,挂在半空中晃荡。林中闪过几道黑影,宗羽惊呼道:“有鬼,有鬼!”
嗖!嗖!嗖!
从林中射来如蝗的竹箭,三个随从早有防备,成扇形站在前面,长刀出鞘,挥舞如风,叮当声中,拦下了几乎所有的箭矢。
这些竹箭由简陋的机括激发,速度和力度都不算厉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左丘司锦站位靠近徐佑,和清明一道护在他面前。让徐佑惊讶的是,左丘司锦的武器竟然是腰间缠着的软剑,迎风一抖,发出金玉之声,可见不是凡物。若有漏网的竹箭,都被她轻轻一剑斩断,竟不需要清明出手。
竹箭方尽,天空一张大网无声无息的坠落,正好将众人当头罩住。还没来得及挣脱,扑出二十多个黑衣人来,八人分四边抓住罗网,齐齐发力,罗网刹那收紧,几人踉跄着挤成了一团。左丘司锦由于距离的近,正和徐佑抱住,从头到脚,贴的严丝合缝,连张纸都插不进去,重演了船上的尴尬一幕,甚至犹有过之。
另外十几人手持刀枪,逼近徐佑等人的脖颈和胸腹要害,让他们不敢反抗。宗羽原本就打算束手就擒,混入山贼的老巢,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被人用枪拍了拍脸颊,立刻老实的跟孩子似的。
这时刚刚被吊起的陈靖也施施然走了出来,笑道:“若非看你们身手不错,也不必动用这天罗地网。还好,没伤到,到时赎金可以多索些。”
“陈靖,你!”宗羽很是入戏,又怒又惧,声嘶力竭的喊道:“原来和山贼是一伙的……”
陈靖嘿嘿笑道:“李郎君,我们长生盗只取财不杀人,你只要乖乖的听话,给家人写封信,再在我们山寨住上十天半月的,赎金一到,马上放人。”
长生盗?
都落草为寇了,还想混个长生吗?不过江东信奉天师道的人太多,山贼自号长生,也不足为奇。
“我……我……”宗羽颤抖着道:“钱财好说,你别害我性命!”
“别废话了,来人,封住他们的眼和嘴。耶耶的,两个月没开张,总算等来了几只肥羊,说不定山主高兴,赏你们去临川找软软的小娘子过个夜!
“哈哈哈!”
群贼大笑,还有人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左丘司锦。她背对着山贼,被罗网收缩的衣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娇躯,在火把的照耀下,摇曳着说不明的风情。
徐佑屈指弹了弹网绳,非藤非麻,却比当初在红叶渚见过的纤绳更结实,普通刀剑难以砍断,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脱困,不费吹灰之力。
若这些山贼不长眼,对左丘司锦动手动脚,只好先收拾他们,再逼问巢穴的所在。反正人数众多,总有意志薄弱的受不了刑。
只是这样会打草惊蛇,摸不清里面的真实状况,日后带兵围剿必定事倍功半。所以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为上。
“你们不要命了?”陈靖注意到两个同伴想要伸手去摸左丘司锦,冷笑道:“山主严令,劫人为先,取财为上,敢借故淫辱女子者,去其势,断其足,扔入蛇窟受万虫噬骨之罪。你们,可真的想好了么?”
两个山贼顿时吓得战栗不安,欲念全消,连看都不看左丘司锦一眼,就是黑布蒙眼时也规规矩矩,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被山主责罚。
只此一点,可以看出这群山贼非乌合之众,不管设伏还是进攻,各司其职,配合娴熟,加上令出必行,竟带点了正规军队才有的凌厉气势。
所有人都蒙了眼,堵了嘴,双手捆住,前后成一排,被群贼驱赶着走了大概两刻钟,忽上忽下,判断不出到了哪里,然后听到陈靖喊着:“升天梯!”
粗大的铁索之间摩擦的刺耳声响起,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徐佑踏上了一座桥。桥身应该海拔很高,可以感受到狂风呼啸,以及脚下剧烈的摇晃,等双脚踏上实地,又听到陈靖喊着:“开幽府!”
徐佑被呵斥着弯腰低头,沿着平稳的石阶缓缓行走,先是往下,再平直,然后又往上,走了不知多久,他们进了屋子,能够听到周围有人的呼吸声。陈靖命人取了黑布,徐佑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纯木搭建的大屋,又高又宽,没什么装饰,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整个空间。左右摆放着八张披着猪皮的椅子,每张椅子上都有一个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还有两个女子,他们衣着不是想象中的朴素和充满野性,反而是府州兵里常见的黑红交杂的戎服。
正中是张虎皮椅子,椅子上的人应该是陈靖口里的山主,身高七尺,面目坚毅,留着浓密的胡茬,透着让人难忘的粗犷和豪迈,可他的声音却非常的柔和,淡淡的道:“这些就是你说的肥羊?”
陈靖兴奋的道:“禀告山主,这几只肥羊不简单,至少也是中等士族,我看这次要赚大钱了!”
“是吗?”山主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电,在宗羽等人脸上扫过,轮到徐佑时,眼神一凝,再仔细瞧了瞧,赫然色变,竟腾的站了起来。
徐佑觉得奇怪,也认真打量起来,这时才看清楚他的面貌,心中大震,可当着宗羽的面,却不便和相认,轻轻摇了摇头。
山主的眸子里炸起炽热的火焰,重新坐直了身子,道:“把他们带下去,分开关押。还有,好生看护,给他们热水和膳食,不可怠慢一人!”
第五十九章
穿云见
众人被分别关押到不同的牢房里,左丘司锦离开时回眸望着徐佑,眼底藏着几分担心。当然,她不会承认这是出于对徐佑的观感和旁人不同,而是身为出生入死的同伴,对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的正常关怀。
徐佑对她点点头,示意无妨。或许是这份临危不惧的镇定给人极大的信心,加上左丘司锦听到那山主说的话,为了索取赎金,不会现在对他们不利,这才随着山贼去了。
牢内条件还算可以,铺着干草,没什么太大的霉味和四处乱窜的鼠蚁。徐佑盘腿而坐,等了没有太久,山主独自挑着灯推门进来,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无不闪烁着难以遏制的激动。
灯笼轻轻放在地上,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抬手正了正衣冠,然后屈膝跪下,双手交叠于地,额头触及手背,庄而重之的道:
“少主!”
再抬起头时,虎目泛着泪光,仿佛这两个字在胸腹间容纳了千万年,从不曾忘记,也不曾飘散。徐佑缓步走到跟前,同样跪地,张开双臂和他紧紧抱住,道:“齐兄,你还活着,真好!”
齐啸,徐氏部曲之一,从七岁开始跟在徐佑父亲身边长达十八年,言传身教,亲手教他读书识字,武功、兵法、智计,无不是徐氏所部里出类拔卒者,深受家族的赏识和重用。
徐佑自幼和齐啸玩在一处,感情极好,还以为他也死在了义兴之变的流血夜里,怎么会想到多年以后,竟然在江州的深山老林里劫后重逢?
齐啸终于忍耐不住,抱着徐佑嚎啕大哭,若是让他那些手下看到可以让小儿止啼的长生盗首如此女人情态,怕是吓的肝胆俱裂。
“若老郞主见到少主安然,必瞑目于九泉之下……”
提及父亲,徐佑也眼中泛泪,扶着齐啸起身,各自落座,互诉别离以来的种种。原来在义兴之变的前夜,齐啸奉命往益州办事,幸运的躲过了那场浩劫。可他的名字也在太子那边挂了号,不是等闲的私人部曲,无奈之下,只有隐姓埋名前往临川投靠徐舜华。
那时候徐佑重伤,生死不知,徐氏尚在世的子弟,也只有远在临川郡的徐舜华还有余力。她既是临川王妃,又是远嫁的女郎,不会受到太多的关注和监视,最主要的是,徐舜华性子刚烈,胆大包天,胜过世间许多须眉男百倍。
齐啸东躲西藏,抵达临川后择机联系上徐舜华。徐舜华毫不犹豫的收留了他,原想着过段时日给他洗白身份,觅地安置,再图后计。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为了羞辱临川王安休林,或许是为了故意刺激徐舜华,竟然把徐皓的首级送到了临川,徐舜华一夜白了青丝,愤然上书,将太子和沈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因此让安子道不得不将他们夫妇二人圈禁在王府里。整个临川处于戒严的恐怖氛围之中,司隶府徒隶四出,原本还算安全的藏身地,立刻变得凶险万分,齐啸不敢再停留,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一旦暴露,会给徐舜华带来灭顶之灾。
连夜逃离临川,齐啸顿觉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差点横刀自尽,追随老郞主于地下。正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找到了他,对他说十万盘蛇山山高林密,却又是葛阳和临川之间必经的一条路,可暂时落草为寇,暗中发展实力,静等时机变化,说不定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徐佑眸光微敛,问道:“那人是谁?”
齐啸满脸的钦服,道:“江左小诸葛、江州刺史朱智!”
徐佑脑袋轰的炸响,在他还没有离开义兴那个牢笼的时候,朱智已经着手为徐氏收拢旧部,什么叫深谋远虑,什么叫未雨绸缪?若徐佑一蹶不振,这部分潜在的旧势力将彻底归朱氏所有,若徐佑东山再起,需要借重这些旧部之时,还不是要承朱智天大的人情?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徐佑心中,唯有感激!
“怪不得,在葛阳县时我还在想,朱智任江州刺史五年有余,以他的手段,怎么可能坐视治下有这么大声势的山贼聚众乱法……原来,是他在扶植你们……”
“是!原先我只有单人匹马,朱使君给了我钱粮和兵甲,熬过最初的艰难时刻。后来临川太守多次派兵围剿,我部损失惨重,也是使君不时的接济,才次次逢凶化吉,逐渐发展到今日的壮大。”
“哦,朱四叔何不示意太守府放过你们?”
“一来绝不能让外人知晓我和朱使君有任何干系,我在暗,使君在明,方可阴阳轮转,互为犄角;二来,朱使君亲口告诉我,不要在盘蛇山过的太安逸,太安逸失了争雄的野心,就会真的沦落成打家劫舍的贼盗。所以他在出任江州刺史之前,已通过别的途径驱使临川太守关注盘蛇山的动静,任刺史之后,更是故意勒令太守府加大围剿力度,目的是让我居安思危,借朝廷的刀磨砺手中的剑……”
这样的行事充满了朱智的风格,徐佑见怪不怪,沉思了一会,道:“我听说盘蛇山有八处贼盗,你们排在第几?”
齐啸嘿嘿笑了起来,道:“盘蛇山从来都只有长生盗这一处山贼,若我藏身此间,还能让别人占山为王,不如早日抹了脖子,免得给咱徐氏丢人!”
徐佑太熟悉齐啸,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就知道里面有诈,道:“那些都是你放出去的诱饵?”
“是!”齐啸低声道:“所谓狡兔三窟,我把心腹之人分出去自立门户,然后再故意做成彼此成仇的假象,太守府一心要对付我,就会想方设法的离间和收买他们,我也好将计就计,既得了钱财,也好提前布好口袋,让庾太守损兵折将,大失颜面!”
“哦,临川太守是庾氏的人?”
“庾和,尚书令庾朓的亲侄儿,若非郡内始终匪患不靖,考绩为中下,又怎么可能在临川多年无法升迁……”
朱智跟庾和有仇!
徐佑用脚后跟也想得明白,朱智做事,向来搂草打兔子,不会那么的简单,他让齐啸在盘蛇山落草,既因盘蛇山地形适合,也因为这样可以给庾和上点眼药,拖累他升迁的步伐和节奏。
蔫坏蔫坏的朱智,不过,徐佑很欣赏!
“你现在有多少部曲?”
“长生盗有四百多人,金顶盗、磨盘盗、雷火盗等各有两到三百人不等,加上外放周边各县的山鹞和暗桩,共计两千余人。”齐啸道:“少主可别小看这两千人,虽人数不多,个个都是善战精锐,悍不畏死,我以军法治理群盗,令行禁止,无有不从,足可上阵一搏!”
“好!”
徐佑大喜,他并不缺兵,左彣若被授屯田都尉,整个扬州都是他的兵仓。可短时间内练不出可以上阵杀敌的部曲,屯田招来的兵充其量只是拿着刀枪的农户而已,但是有了齐啸的两千人,性质完全不同,只要将这两千人打乱建制,重新编排入新军的队伍里,充实各个层级的骨干,一狼带五羊,战斗力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啸沉声道:“少主,这些年我窝在盘蛇山练兵,还暗中联络了不少徐氏的旧部。他们当中有些和我一样,是在义兴郡望的部曲,侥幸逃了命,有些是清理中军和府州兵时被逐出来的,还有些直接抛弃了军
职,乐得在江湖中逍遥自在。这些人不算多,曾经的位置也都不高,只有百余人,可彼此守望相助,对徐氏忠心不二。有人做买卖发了大财,有人在海上当了抄贼,有人也在宁广各州的大山里落了草,还有的弄了假身份,混在各大世族的家里做了看门护院的奴仆……可不管他们身在何处,现何营生,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哪怕千里之遥,自会擎刀前来,为死在那天夜里的冤魂求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