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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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子道和萧勋奇都是弈棋高手,两人并不急!
  “你时常说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可真的如此吗?你此次重病不起,让竺道融以大宗师的修为强行续命,却对我说是服了温如泉的药已然大好。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因此放松警惕,一旦你突然驾崩,面对满朝仇雠,遍地虎狼,毫无准备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萧勋奇的质问仿佛用尖刀剖开了彼此的心,字字泣血,道:“守奴,在你心里,有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吗?”
  安子道再次沉默。
  还是那句话,他是皇帝,信任你不假,可也要防止一家独大。萧勋奇任司隶校尉,权势之重,已经超过三省六曹,若再有萧氏的子弟进入中枢,难免尾大不掉。对皇帝而言,这其实是爱护你,保护你,让你远离可能会有的诱惑和不该有的野望。可对萧氏来说,这些年家族里的怨气遮天蔽日,萧勋奇一个人的位高权重,却让整个家族的黯淡无光,长久下去,袁、柳、庾、萧四大顶级门阀,萧氏必然是最早掉队的一个。
  于是,萧勋奇必须为萧氏门阀寻找出路,安子道指望不上,太子就此进入他的视线。摇摇欲坠的太子,无疑最需要司隶府的支撑,两人一拍即合。但萧勋奇并不是什么都和太子共享,太子也不会什么都和萧勋奇摊牌,两人一边合作,一边提防,暗中对抗最大的对手:皇帝!
  “太子承诺你什么?”
  安子道突然道:“命你为太尉、大司马抑或大将军,领中外诸军事?萧氏子弟优先拔擢,进入台省,做中书令还是尚书令?萧校尉,你雄心壮志,不愿做狗,可投靠太子,终究还不是他的一条狗吗?”
  两人相识以来,要么以名姓,要么以字号,这还是安子道第一次称呼他的官位。多年情分,终于恩断义绝。
  “太子篡位自立,若无我萧氏,他的龙椅坐不了太久。可以想见,十年之内,太子离不开萧氏,而十年之后,太子就是想动,也动不了萧氏了!”萧勋奇怜悯的看着安子道,道:“我和太子之间,谁是谁的狗,还真不一定!”
  “你!”
  安子道双手按住御案,紧紧抓着明黄绸缎才没有失态。他固然痛恨太子,可再怎么说太子身上流得也是皇室的血脉,如今却被一个臣子胆大妄为的视之如狗,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
  以安子道为中心,在他身后和两旁成扇形摆放的八座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后露出几道暗门,整整十六位小宗师鱼贯而出,最高达到三品巅峰,最低也是五品入门,分左右站定,气势惊人。
  萧玉树笑道:“太极殿和含章殿都有暗室,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费尽心机,始终打探不出暗室里究竟藏的是甲兵还是高手,今日才知,主上的夹袋里原来有这么多的小宗师。”
  小宗师不是大白菜,整个江东二十二州,明面上破开五品山门的小宗师不会超过三十人,谁又能想到宫里竟藏了整整十六人?
  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
  人生在世,追逐的无非功名利禄,谁也不能免俗!
  包括僧人。
  十六人里有四个是本无寺的高僧!
  “萧校尉,含章殿外还有五百御刀荡士拱卫,加上这十六位小宗师,你擒不住我。只要左右卫和另四千余御刀荡士抵住一个时辰,自有其他中军来援。到时候不管是沈穆之的五万兵,还是太子的五千人,哦,可能还要加上天师道,也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击即溃。你的春秋大梦,该醒醒了!”
  沈穆之其实只有三万兵马,不过萧勋奇无意纠正安子道的错误认知,拍了拍手,他的身后也攸忽多了十人。其中有太子身边的三个小宗师,因为要留一人保护太子,毕竟两军对垒,小宗师起不了多大作用,可贴身保护防止冷箭却能让人十分安心。除此之外,还有隶属于司隶府的两个小宗师,是萧勋奇的心腹,安子道也见过,以及萧氏门阀培养的一个小宗师。天师道有四个,大祭酒范长衣入五品已多年,七祭酒卫长安却是年前才刚刚勘破山门,鹿堂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师,修为却最深。最主要的是,白长绝也来了,他是二品巅峰,一人足可抵五个小宗师,尤其在混战中的杀伤力,几乎无可比拟。
  这些人都是冒充萧勋奇的随从入宫,有司隶校尉的身份护着,没人敢仔细搜查,一直候在殿外,听到召唤马上现身,顿时让安子道刚刚冒起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城内的中军先是被沈越持太子令稳住了一时,我又命司隶府拿着你的诏书让他们不得妄动。自然,那些都是伪诏,我身为司隶校尉,这么多年了搞几份空白诏书并不算太难,最迟至天明,中军绝无可能冒然来援。何况当年你裁撤东宫二率,很多被打散的原东宫部曲都编入了中军各军,经过这几年的有意安排,现在大都处在紧要的位置,就算有哪个想不开的中军将领想要带兵来台城看看,我怕他也调不动一兵一卒……至于左右卫,左卫已在太子控制之下,右卫腹背受敌,顷刻既灭。御刀荡士固然骁勇无敌,也被主上经营的水泼不进,连我也插手不了分毫。可你别忘了,萧玉树平白贼时,主上曾给了他两千御刀荡士,让他法立必施,令出惟行,有这等便利,那两千御刀荡士虽不能尽数收买,可总算破了道口子。所谓千里之提,毁于蚁穴,经这三五年的不懈努力,你自以为铁壁的御刀荡士,也并非不可战胜了!”
  萧勋奇说的这些其实都是次要因素,安子道年老之后,刚愎雄猜,对领军之人全无信任,所以命令萧勋奇在几乎所有主将的身边都安插了司隶府的眼线,但有异动,可以先斩后奏。现在这些眼线成了萧勋奇控制中军的手段,要不然哪怕有太子手谕,哪怕有司隶府伪诏,也不可能没有一军前来救援,只因有异动者,要么被司隶府拿父母妻儿的满门性命要挟,要么已经死在了暗杀之中。
  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第四十九章
陨落
  林霜虎从阴影里走出来,扶住安子道的胳膊,低声道:“主上,随老奴冲出去,外面五百御刀荡士,或许不能平叛,却可以力保主上突出重围。只要安全转移到六军之中,主上一呼,应者竟从,这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安子道也是当断则断之人,见事不可为,刚要动身。白长绝凌空而起,屈指成抓,扑向安子道面门。
  左右十六位小宗师同时动手,一个僧人默念佛号,摘下脖子里挂着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旋转着套向白长绝的手,势如疾风,迅若闪电。
  白长绝不闪不避,并指成刀,轻轻一划,佛珠猛地断裂,有那么一瞬间悬停在空中不动,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爆射开来,每一颗佛珠都夹杂着霸道又诡谲的罡气,将皇帝这方的小宗师们阻了一息。
  只这一息,白长绝到了安子道身后!
  眼看就要手到擒来,白长绝突然停住身形,左掌前出,如雷落九天,闷响声震的窗户和桌案全都碎裂,倒飞而回,又落到萧勋奇身旁。
  “林霜虎!”看着两人穿窗而出的背影,萧勋奇大笑道:“你果然是二品宗师,虽然不知道你学的什么功法,可以隐匿修为,但几十年来你藏的这么好,论起当狗,我远远不及你啊!”
  “校尉,赶紧追吧,千万别让皇帝跑了!”
  “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有玉树亲自坐镇调度,他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过话虽如此,倒也不能耽误,萧勋奇示意白长绝,道:“你留下,这些余孽若不肯归顺,全杀了就是,收拾好这里的残局,立刻过来找我。李间、詹康之、萧彬,你们三个跟我去追皇帝!”
  李间和詹康之是司隶府养的人,萧彬是萧氏培养的自家子弟,萧勋奇用的顺手,所以带他们去追杀皇帝。而太子麾下的三人和天师道的人留给白长绝,足够应付殿内的十六个小宗师。
  李间三人听到指令,虚晃一招脱离战斗,由白长绝等人接手,跟在萧勋奇身后出了含章殿,殿外东北方,五百御刀荡士正护卫着安子道仓皇逃命。
  明月高悬,银光洒在宫墙内的青石板上,好似铺满了薄薄的积雪,美不胜收。可从那月色照不见的幽暗里缓缓流出一道又一道黑色的血,吞噬了雪,也吞噬了月。
  齐整的脚步踏着血海出现在含章殿外,林立的刀枪散发着凌冽的萧杀之意,太子纵马来到萧勋奇跟前,急急问道:“死了吗?”
  太子,你可真是个好儿子!
  萧勋奇压着心里的厌恶,指了指东北,道:“主上欲出宫求援兵!”
  “快追,绝不能让他踏出宫城半步!”衡阳王急道。
  太子二话不说,带着一万人马追了上去。萧勋奇故意落后几步,拉过一名随太子过来的心腹,道:“战事如何?”
  “左右卫已破,萧将军接管沈氏的两万精兵将所有御刀荡士分割包围在太极殿周边,分了太子五千兵马来襄助校尉。”
  “北面可有安排?”
  “北面有五千人控制着广真门和延景门,万无一失!”
  萧勋奇眯着眼睛,道:“既然万无一失,这弑君弑父的千古恶名,还是交给太子吧!”
  东宫人马围攻台城的时候,徐佑和清明敲晕了外面把守的两名御刀荡士,逆秦淮河而上,来到本无寺后院的万佛阁。
  寺内已是慌乱成灾,竺道融不在,竺无漏等精英弟子也早离开金陵,余下的数百僧众在维那的带领下紧闭寺门,惶惶不可终日。
  徐佑登上万佛阁的五楼,昙谶没有入睡,站在窗户边远眺西方,听到声音没有回头,道:“你来了!”
  “我来请大师离京!”
  昙谶轻笑道:“你确实没受伤,现在气朗神清,圆融无碍,已窥得武道的门径,日后不可限量。”
  徐佑知道昙谶终生未习武,可这份感知已经超越了武道的层次,歉然道:“早前为势所迫,不得已装病,并非刻意愚弄大师,还望大师海涵!”
  “各有缘法,我怪你何来?”
  昙谶转过头,宝相圆满,让人肃然起敬,道:“老僧今夜将圆寂此地,故而随你去不得。不过,感念郎君仁心厚意,老僧别无所赠,唯有近年来译《华严经》悟得的小小功法,你若喜欢,且拿去吧!”
  徐佑心中一动,昙谶在北朝时从经书里悟出菩提功,灵智得之,如今已快和元光比肩。方斯年得之,修为之快,连徐佑也比不上。现如今又从华严经里悟出功法,说不得又是惊天动地的绝品神功,就算他不想要,这种时候也不能拒绝,难道留下来给别人吗?
  从案子上取了功法,徐佑再次苦劝,见昙谶主意已定,万般无奈下叩拜离开。下楼和清明汇合,刚走到前院和后院交接的月门,突然听到孙冠的笑声:“竺僧主,一别经年,可还日夜沉迷于政事吗?”
  竺道融的声音跟着响起,道:“孙天师人在鹤鸣,心在金陵,和东宫酒食征逐,未必及得上老僧!”
  “是极,是极!”
  孙冠的笑声如同雨点从天际坠落,回荡在耳边,却又环绕周身,无处不在。徐佑和清明各运玄功,苦苦抵抗,双脚如同钉在地上,怎么也挪动不了一步。
  大宗师的无上威压,不身临其境,实在无法想象!
  “沙门僧主,黑衣宰相,何等的尊贵?天师道偏居一隅,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此为弘道不得已而为之!”竺道融道:“所谓黑衣宰相,我不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天师竟耿耿于怀。”
  修为到了孙冠和竺道融这样的层次,力之强弱,落在下乘,心若不乱,出手就不会露出破绽。所以两个绝代高手如同初学道者辩诘起来,也给了徐佑喘息之机。
  他艰难的抬起头,前院高耸的的银杏树顶上站着一人,道袍翻飞,正是天师孙冠。距离银杏树不远的钟楼上,一老僧安坐不动,却是僧主竺道融。
  在他身旁,是那座出自鹿野宛的神秘佛磬!
  “僧主舌灿莲花,不知手里亦可生莲否?”
  否字音出,孙冠的身子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障碍,突然出现在钟楼上空,投头下脚上,食指轻点,钟楼顶端的四角阁无声碎成齑粉,
  徐佑在本无寺和六家七宗辩诘时曾听过的磬声再次响起,急促的连响九次,竺道融单手举起这重达三百斤的佛磬,却如手拈莲花,迎头而去。
  徐佑望着空中,金黄的银杏叶飞舞盘旋,弥漫天地,两道几乎看不清的身影上下追逐,玉磬声时不时的响起,仿佛只过了一瞬,也仿佛过了无数年,听到第八十声时,无数黄叶缓缓落地,波浪起伏般铺满了前院每一寸土地。
  每片叶子都和长在树上时一般无二,没有一片损坏!
  孙冠站在树顶,似乎从来没有动过一样,只是整座银杏树光秃秃的仅余下枝丫,已从根部灭绝了生机。
  银杏寺的美名,断于今夜!
  竺道融盘腿坐在正殿前,脚下是碎成一片片的佛磬,哪怕来自鹿野苑,沐浴过佛祖的神光,也仍旧抵不过人间岁月,没入了尘土之中。
  而那钟楼,彻底不见了踪迹!
  一一而九,
  九九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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